,都交与梁超去办,其他任何人不许插手!”
小梁都尉奉命将十余名不肯屈服的三品以上朝中官员从诏狱里提出来,直接拉到了贺兰明昨日行刑的地方,满地的鲜血仍然未曾干透,四面风声如同叽啾鬼哭,令那些臣子不寒而栗。只听小梁都尉在上面冷冷地道:“各位大人都好好看仔细了,若不想合族皆毙于此地暴尸荒野,一人在这里写一份拥护宁王登基的表文,即可回府与家人团聚,笔墨我已准备好了。”说完手一招,司文德传令军士各捧笔墨纸砚分别站在了那些官员的面前。
现场死一般寂静,良久,终于有人颤巍巍地拿起了笔。突然,殿阁大学士赵文成高喝了一声:“如今该忠者不忠,当孝者不孝,朝中已无礼仪纲常,我等一腔忠孝为君的热血就洒于此处又有何妨!贪生怕死之辈令人鄙之!”挥臂打翻了面前的纸笔,竟还要冲过去打那几个写表的同僚。小梁都尉低低骂了一句:“迂腐!”喝令手下将他按住,司文德悄道:“他可是前太子的老师,在文臣中颇有威望,门生极多。”
小梁都尉微微点头,静静地看了看赵文成,手按刀柄缓缓地走到了他们面前,一个个看了一遍,蓦地诚恳地向他们道:“各位大人还请慎重三思,我可以再等一等。如今时势已成定局,不日宁王殿下就要登基为天子,说实话你们这样子于事无补毫无意义。我知道你们各位都是恪守礼法的饱学之士,把礼义廉耻四字看得如同性命一般重要,但在下有一言奉劝各位大人,留得一条性命在方能一展抱负,何必定要自取死路。”
不料赵文成蓦地冲他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你也配在我等面前讲礼仪廉耻!想你父亲当年塞外为国捐躯,何等忠烈,却不料生下你这个屈身事贼、助纣为虐的孽子,忠烈之名尽被你毁之殆尽,你还不自杀以谢天下免遭千古唾骂,否则有何面目于九泉之下与你父相见!”
司文德飞快地看了小梁都尉一眼,只见他脸色发白,原本清澈的眼眸中陡然射出一抹极其犀利森然的光芒,连忙按住了他握刀的手,将他拉向监斩台,赵文成当他们胆怯,更加变本加厉的破口大骂逆贼,司文德回身喝道:“给我堵住他的嘴!”向小梁都尉道:“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最好等宁王亲自下令再杀,兄弟你万万不可动手。”小梁都尉胸膛起伏,强忍怒火,令人将写好的几份表文与名单送与宁王。很快,宁王府派心腹长史官来到,宣告宁王指令:“殿下有令,逆臣赵文成及其同党合族不留,请都尉即刻执行!”
这一天,继贺兰明之后,由小梁都尉又开始了执行近千人的斩杀,哭声震天,哀嚎动地,上至八十老妪,下至怀中幼童,竟无一人能得以幸免。当殿阁大学士赵文成的小孙子被行刑手拎小鸡一般拎出来时,那年方四岁的小孩子突然认出了小梁都尉,一边挣扎着一边朝他稚嫩的哭叫:“小梁哥哥,哥哥!”他还记得曾经在街头被家人抱着在府外玩耍时,小梁都尉曾经见他玲珑可爱逗弄过他,还给他买了糖果吃。
“哥哥,糖……”那孩子吓得面无人色,一边声嘶力竭的哭,一边似乎提醒小梁都尉别忘了他,蓦地挣脱开行刑手的拉扯跑到了小梁都尉的身前抓住了他的手,纯真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和求恳,仿佛希望他能救一救自己。小梁都尉的心顿时软了,他低头想要抱起这个孩子,一旁司文德冷不防用肘弯狠狠地捅了他一下,他立刻瞥见了宁王府长史官的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心头不禁一凛。
聪慧的孩子立刻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伸出小手便抱住了他的腿,仰面不断地哭叫:“小梁哥哥抱,哥哥抱,我怕呀,救我,救我……”
小梁都尉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这稚嫩的哭叫声折磨的肝胆欲裂,他虽自刀光剑影里跌打而出,却从没有杀过妇孺老弱,今日看着一门门老小尽皆在他眼前身首异处,心中已是抑郁难当,现在这个他曾经亲手抱过、逗弄过的孩子在叫着他,渴求着他的保护,那双小手是那么信赖的紧紧攥着他的手指,拉着他的衣角,抱着他的腿,他怔怔地看着,看着,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顾司文德的警示,蹲身便将这孩子一把搂在了怀中。
“这孩子太过幼小,能不能烦请长史官转告宁王殿下,殿阁大学士究竟是为了朝廷呕心沥血有过功绩的人,就给他留个后吧!”小梁都尉回头几乎是求恳地向宁王的长史官道。长史官冷冷道:“我已说过,殿下有令,逆臣合族不留!”
“可是他……”不等小梁都尉说完,长史官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殿下有令,逆臣合族不留,请都尉即刻执行!不得有误!”小梁都尉脸色一变,司文德见状唯恐他出言不逊,慌忙上前便欲将那孩子抓过来,那孩子绝望地嚎啕大哭,死死地勾住了小梁都尉的脖子不肯放手,口中不住地叫着:“小梁哥哥!小梁哥哥……”
司文德不禁着急,一掌便向这孩子头上击去,却被小梁都尉啪地挥臂格开,抬头向司文德喝道:“退下!让老子自己来!”司文德焦灼地看着他退到一旁,心里暗暗为小梁都尉捏了把汗,却见他的目中突然好似有泪光闪动,抱了这孩子用力亲了一亲,一步步的走到了行刑手的身旁,蹲身将他轻轻放在地下,柔声道:“乖,不要哭,放开手,哥哥这就去给你买糖果吃,好不好?”
孩子满脸泪痕,呆呆地仰着小脸看着他,他轻轻地将他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臂拿开,孩子却又惊恐无助的抓住了他的手,小梁都尉柔声又道:“哥哥不骗你,我真的去买糖果给你吃,跟上次买的那种一样甜,好不好?你站在这里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就没事了,真的……”
孩子终于听话的慢慢松开了小手,他迅速站起回身急走了几步,只听背后扑的一声,这孩子那小小的头颅已经被行刑手削了下来,小梁都尉只觉心中一阵翻搅,闭了闭眼睛,缓缓回身看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和满眼的鲜血与头颅,突然感到无比窒息,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
“全部诛杀完毕!”行刑官走到他面前大声禀报,他如梦初醒,勾手示意司文德过来,低低道:“你……你去代我买点糖果回来放在那孩子身边。”司文德愕然道:“真的要买?”小梁都尉突然粗声骂道:“没听见老子说话吗!还不快去,滚!”司文德愣了愣,只得快步去了。
此时,沈若雪正在富贵酒楼周遭到处打听找人,京都的六街三市被那场大火焚烧过后,许多原本就简陋的民房都成了废墟,部分叛军在督促着人清理瓦砾,失去了住所的百姓有的投亲靠友,有的重新搭建,有的干脆就流落街头。倒是那些有钱人的府邸或酒楼因为人数众多,及时扑灭避免了损毁,象太白坊这样的大酒楼勾栏院都并无太大损毁,依然是红袖飘香,客来客往。
富贵酒楼却是因当夜的火势过大而在劫难逃,王掌柜一家早已在数日前离开京都投奔别处而去,留下了只剩残破的半个框架的酒楼在那里,官军正指挥着人们在那里清理,沈若雪痴痴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番景象,心中不胜凄然,这个酒楼里盛着她太多的记忆与甜蜜,竟然就这样要从此消失了。而明霞和她居住的那个巷子,已经没有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正好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似的,凤珠呢?哑婆婆呢?吴大哥呢?难道,他们也走了吗?还是没有能逃脱那夜的大火?
曹胜像个孩子一样,欢欢喜喜地跟在女扮男装的沈若雪身边走着,跟从保护沈若雪这个事对他来讲简直是天大的美差,见她难过,拉了她便离开,安慰道:“沈姑娘,不要着急,慢慢地一切都会恢复过来的,兵乱嘛,就是这样子,没了再建。”看她不语,就笑道:“等我有了很多银子,我在这里还盖起一座酒楼,还取名字叫富贵酒楼,行吧?”
沈若雪勉强微笑道:“那你,什么时候会有很多银子呢?”曹胜扮个鬼脸,嘻嘻笑道:“不好说,也许要到我儿子才行。不过沈姑娘如果着急,我先去娶个老婆,生下儿子叫富贵,再生个女儿叫酒楼,两个一起领到沈姑娘面前,不就是富贵酒楼了?”沈若雪忍不住笑道:“小鬼头,真不愧是小梁都尉的兵,都油嘴滑舌的嘴上功夫了得。”
一队军士从一旁走过,为首的小军官忽然站住,回身走了过来,用无比熟悉的腔调笑道:“沈——姑娘,真是哪里都能碰得见啊,你我缘分果然非浅。”沈若雪定睛一看,又是王庆丰,却奇怪他如何军官打扮,王庆丰看出她的疑惑,啪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笑道:“我现在可是云骑都一名队正了,手下五十个兵,如何?你哥哥我终于要出人头地了,哈哈!”
沈若雪哼了一声,回头道:“曹胜,我们走!”王庆丰眼睛倏地露出一丝凶光,阴阴地道:“曹胜?十四那天晚上打爷爷的就是你吧,啊?”沈若雪恍然省悟,顿觉失言,急忙挡在了曹胜身前,冷冷道:“我们各走各的,军爷忙你的军务去!”王庆丰冷笑道:“走?你走可以,这小子别想走,那晚把爷爷打得几乎死过去,我今天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曹胜攥拳挺胸就要过去,被沈若雪死死拉住,向王庆丰道:“他可是小梁都尉府上的人!你不可胡来!”王庆丰道:“去他妈的小梁都尉,爷爷我只知道贺兰都尉,兄弟们过来,把这个小子给我往死里打!”那一小队军士呼啦就冲曹胜围了过来,沈若雪一看不好,拉了曹胜转身就跑,曹胜急道:“我不怕!”沈若雪边跑边叫道:“你不怕我怕!不许说话!”没奈何,曹胜只得反手拉了她奔跑,两人在前面拼命地逃,王庆丰带人在后面一边骂一边追,直追过了清风桥。
曹胜奔跑间忽然看见了司文德从一家卖糖果的店铺走出来,不由眼睛一亮,高声呼道:“司都尉,都尉——”司文德脸色阴沉,手里捧着一大包糖果,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诧异道:“你们这是……”曹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快,快,云骑都的人在追我们,都尉快帮帮忙解围啊!”司文德往后瞧了瞧,果然见一个小军官带着十几个军士凶神恶煞一般叫骂着奔近,急忙将糖果往沈若雪手里一放,抬步上前便大喝一声:“混账!”
王庆丰被这喝声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一个青年军官,并不认得,然而却是个高级长官打扮,只得站住脚,止住了手下,还不忘施了一个礼。司文德厉声道:“你是云骑都的?”王庆丰陪笑道:“是,小人是云骑都的队正。”司文德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队正,在朱雀大街上不做你分内之事,平白的追这二人干什么?他们是贼还是盗?”
“……”王庆丰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讲才好,司文德冷冷道:“回去告诉你们贺兰都尉,好好整顿整顿军纪吧!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如此行为,就代他惩治你们,对你们不客气了!”王庆丰才混入军中不久,哪敢在都尉级别的人面前放肆,诺诺而退,领着人灰溜溜的走了。沈若雪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着司文德奇道:“司都尉,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糖果啊?”
司文德拿过那包糖果,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向沈若雪道:“沈姑娘,你……你一定要好好劝慰一下梁超,他这几日着实不好过,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了他。”沈若雪不解的道:“他怎么了?”司文德拍了拍手中的糖果包,向沈若雪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曹胜小声道:“难道,这些糖果是小梁都尉让买的吗?”沈若雪愣了片刻,向曹胜微笑道:“我也买些糖果给你吃,然后我们就回去吧。”曹胜哈哈笑了起来,开心的点头答应,回去的路上,他捧着沈若雪买的糖果边吃边道:“沈姑娘,我以后不叫你沈姑娘了,我叫你姐姐好不好?”沈若雪笑道:“好啊,我早就当你是我的小兄弟了。”曹胜眉开眼笑地道:“小弟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这么高兴!姐,你也吃块糖吧。”
这天还不到掌灯时分,小梁都尉就早早回来了,他的脸色苍白,谁也不理睬,沉默地穿过回廊花厅径自走入卧房,颓然躺了下去,望着顶上的房梁一言不发。沈若雪想起日间司文德说的话,请府中的下人将晚饭放在托盘里,自己托着走入了卧房中,轻轻将饭菜放在桌案上,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床前。
“你怎么了?很累吗?”她温柔地坐在了小梁都尉的身边,小梁都尉没有说话,慢慢转过脸来看着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却闭上了眼睛。沈若雪微笑道:“这几天,你的手总是冰凉冰凉的,今夕何夕兮,遇此凉人?”小梁都尉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笑,睁开眼道:“良人,还是凉人?”沈若雪笑道:“当然是冰凉的凉人。起来吃点东西吧,我很饿,真的,你不陪我一起我怎么吃呢?”
小梁都尉被她使劲从床上拉了起来,推着走到了桌案前,他无可奈何地坐了下去,轻叹一声懒懒的拿起了碗箸,蓦地看见菜肴里有一碗鱼头汤,鱼头露出在汤面翻着白白的眼珠,又看另外有一碟被切成块的鸡,切好后完整的又拼作了一盘,不禁想起刑场上身首分离的尸体,心中顿时一阵呕逆,眉头一皱将碗箸又放了下去,勉强微笑道:“若雪,有酒吗?让他们拿点酒来,我只想喝酒。”
府中下人送过来一壶温酒,却被小梁都尉斥道:“直接给老子把那一坛拿过来!”下人不敢违拗,依言将整坛佳酿送上,沈若雪眼看他大口大口的往口中拼命灌酒,怎么也制止不住,他一边喝酒一边笑着对她道:“你……你吃饭吧,不用管我,不要饿坏了,我没事,真的没事……”沈若雪哪里还吃得下去,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想要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直看他喝得连酒坛都拿不稳了,才按住了他的手臂,无言的看着他的脸庞。
第51章 绝 念
“我从来没有看到你喝过这么多,这么多的酒,”沈若雪的眼中不由自主涌上一阵痛惜,看着小梁都尉喃喃地道。小梁都尉摇了摇头,微笑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