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吗?她就这样愣在那里,木然地看着众人各自收拾着。
马步行给小梁都尉上了金创药,曹胜帮他裹着手臂上的刀伤,小梁都尉低低道:“妈的,这群人着实拼命,老子想要捉活口,总是捉不住。不过,总算知道他们跟客栈里那八个是一伙的。”曹胜奇道:“何以见得?”小梁都尉轻道:“我挨的这一刀,便是为了换对方手上挨我的那一刀,果然看见他跟客栈里那人一样,手臂上有个红色的忠字纹身,他们是一路的。”
曹胜骇然低声道:“都尉,你看清楚了,是红色的忠字吗?”小梁都尉点点头。曹胜变色道:“我在红枫寨里被关着,知道小狼王帐下原来养着五十名贴身死士,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为他做事的心腹牙兵,手臂上均刺着红色的忠字,也就是这五十个牙兵死保着小狼王从败军中冲出,又杀了红枫寨的寨主落草,非常骁勇。现在仅余下不到三十人,个个身手狠辣凌厉,如果都尉没有看错,这些人都是小狼王的人!”
小梁都尉盯着曹胜不语,过了片刻微微一笑,轻道:“若是他们,倒也好办了,大家都是在逃钦犯,互相不想惊动官府的人,无非是拼个你死我活。只是恐怕要连累镖队了,镖行黑白双吃,他们不敢公然跟镖行叫板,所以总是闷杀,造成劫镖的错觉,这样也行,你我小心行事,就借一下这个挡箭牌,记住,让不知情的人看去,我们还是在护镖!”曹胜点头。
“真是,你们好几个都挂了彩,偏偏姑奶奶没事,这也太没面子了吧!”程如意背着手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满。程威风瞪了她一眼道:“那是你走运,你很喜欢挨刀吗?”程如意皱眉赌气道:“挨过刀才说明对手凶狠啊,我浑身上下一根汗毛没伤着,看上去多无能啊,好像我是个狗熊!”沙破刀和薛凌异口同声地道:“你少胡说啊,我们也没受伤,可不是狗熊!”程如意斜了他们一眼,没言语,三步两步的跳到小梁都尉身前:“小爽,你最英雄了!姑奶奶最服的是你,那么多强盗围着你砍,你眉头都没皱一下,也不逃也不躲!”
小梁都尉笑了一笑,马步行沉思着注视他,向身边的程威风低低道:“镖头,这个杨小爽的来路你果真清楚吗?我看他得罪的人比较麻烦。”程威风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不用管。”马步行道:“不是兄弟我管不管,我们固然都要对这趟镖玩命,却不能引火烧身啊,我看有这个小爽在,这一路上安生不了。”程威风看了看他,道:“难道以往路上就安生了?依我看,小爽兄弟两个着实勇猛,不是累赘,倒是得力帮手!”
马步行急道:“不是,镖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的意思是现在已不是单单在护镖,而是……”程威风手一抬,斩钉截铁地道:“护镖!就是护镖!你不要罗嗦了,上马行路吧!”马步行无奈,只得回头喝道:“上马扯轮子!”
远处蓦地又响起马蹄声,众人吃了一惊,以为那群黑衣人又回来了,慌忙刷的抽出各自武器准备厮杀,却见四五个官差模样的人骑在马上悠然出现,看见他们,为首的那人打量了打量,道:“怎么,你等遇见劫路的了?”程威风答道:“可不是,妈拉个巴子的,你们早点过来就好了,正好帮我们擒贼!”那人道:“我们听见这边有打杀声,这不过来了?贼呢?”程如意骂道:“你们属王八乌龟的么?听见了还这么慢才到,贼早就跑了,还用等你们来,真他奶奶的气死人!”
为首的官差勃然变色:“你这个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爷爷我……”薛凌忽然叫道:“公孙大哥,是你吗?”那官差一愣,看了薛凌几眼,惊喜道:“薛捕头!好小子,是你啊!”薛凌下马便走了过去,官差也连忙下马执手道:“哎呀呀,果然是你,几年没见了,想不到你到镖行做事!”薛凌向程威风道:“镖头,这是我从前当差时候的要好兄长,捕头公孙孟迟!”程威风带众人与公孙孟迟等见了礼。
小梁都尉心下暗道:“原来小狼王的人是发现了他们才撤走的,这倒不错。”只听公孙孟迟道:“我正好办了趟公事回来,你们也是要往宣良城去吗?”程威风道:“我们要往洛阳去,也路过宣良城。”薛凌笑道:“公孙大哥跟我们一路同走吧,有你们这几个官爷给镖队壮胆护驾,咱们省心多了!”马步行看了看程威风,程威风看着公孙孟迟不语,公孙孟迟却哈哈笑道:“好啊,跟你老弟叙叙旧,还能有人管吃管喝,大家伙做个伴吧!”
曹胜神情紧张地看向小梁都尉,小梁都尉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安之若素,自己则将头上戴的红缨毡笠压了压低,若无其事地骑在马上。程如意自从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如意之后,对人的名字分外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公孙孟迟:“我说那个公孙捕头,你叫什么来的?”公孙孟迟没理她,薛凌道:“公孙孟迟。”程如意道:“我问他哪,他哑巴了?真是,装的跟孙子一样!”公孙孟迟瞪目欲言,程如意笑道:“你看看,官小了肚量也就小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可不就当不成宰相,只能混个捕头,瞪什么瞪啊?”
薛凌向公孙孟迟道:“公孙兄别见怪,这是我们镖头的妹子,跟个野小子似的,我们都习惯了。”公孙孟迟哼了一声,这才脸色缓和下来。程如意道:“姑奶奶不过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叫孟迟啊?孟迟是个什么意思咧?”公孙孟迟不耐烦地粗声道:“爷爷我生的晚,又是个家中老大,所以叫孟迟。”程如意噢的一声,悄对小梁都尉道:“嘻嘻,我还以为是梦见粪池的梦池咧。”小梁都尉欲要忍住不笑,终究还是没有克制住,笑着用马鞭朝程如意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路上,除了薛凌和公孙孟迟在聊些往事,众人都静默了许多,吴春平伏在镖箱上,镖车的轮子压过石头或者不平的路面一颠簸,他就痛得身上一抽。沈若雪看得心里好生难过,然而,却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是默默地看看他,又看看同样有伤的小梁都尉,低下了头。萧七在马上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握着断成两截的竹笛,兀自低声骂个不停,骂着骂着,叹了口气,道:“笛妻啊笛妻,难得你日夜相伴,陪了我这么久,如今却撒手离我而去,悲哉悲哉!笛死一去何时归。”
程如意嘎嘎大笑,道:“你们听见没有?萧七哥又开始发痴了?他哪是断了笛子,就跟死了老婆似的!”萧七抬头没好气的道:“你懂个屁,这根笛子跟随我二十多年,是我亲手把它从山上选出砍下,亲手制成竹笛,跟着我出生入死,荣辱与共,日夜不离,就好比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也没有它好!”他举起手中断笛,道:“它临死,还是为我挡了一刀,救了我的命,天底下有这么好的老婆吗!”
程如意道:“咦?你怎知有一天你娶了老婆,就不会有这么好啊?老娘就不信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还比不上这竹管子?”萧七脸色蓦地铁青,恶狠狠地道:“比不上!哪点都比不上!我这辈子都不稀罕娶什么老婆!”程如意嘟囔了一句:“真是脑子有毛病,你下辈子不娶老婆跟姑奶奶也没什么鸟相干。”
曹胜忍不住道:“为什么啊萧七哥,小弟我就很想娶老婆啊,有妻有子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嘛!”萧七闷头不语。薛凌捅了他一下,悄道:“老弟,快把话头打住,老萧最恨老婆这两个字。”曹胜莫名其妙地道:“难道他喜欢男人啊?”薛凌嗤的一笑,道:“别胡扯了,哥哥我告诉你,老萧当年有个未婚妻,也是山盟海誓的,等他从军回来,发现这女人跟别人好上了,逼着他家里退了亲,对从沙场九死一生回来的老萧只说了一句话:‘你怎么没死呢,死了多干净’。老萧从那以后对老婆二字深恶痛绝。”
公孙孟迟道:“这娘们真欠揍,要落在老子手里弄他个通奸之罪,看整不死这男女!”曹胜吐了吐舌头,道:“也是,这话谁听了受得了啊,换了老子,早拿刀砍过去了!这女人够毒的!”他看了看沈若雪,忍不住又道:“可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啊。”薛凌笑道:“那就看个人运气和缘分了。这天下男女或有缘无分,或有分无缘,月老总是不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曹胜道:“月老月老,这老头许多年纪了,当然老糊涂,哪里懂得男女之事,老天爷也会用错了人!不过,”他笑嘻嘻地:“我收回我说的话,不敢得罪月老,还是乖乖求他老人家给我找个好老婆吧!”薛凌和公孙孟迟哈哈大笑。
沈若雪忽然道:“萧七哥,竹笛原本来于山野,既已殒命于此,何妨就亲手葬于山野,也是你的一番情意。”萧七一听,呆了一呆,勒马就跳了下来:“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说着,果真在道旁几株树下刨了一个坑,沈若雪跳下镖车走了过去,将随身的一方丝帕递上,萧七感激地看看她,用丝帕裹了断笛,恭恭敬敬地放入土坑中埋了,堆出一个小小坟尖,刮去坟尖后的树上树皮,一刀一刀地刻上:“萧七笛妻之墓。”而后叩了一个头,道:“笛妻啊笛妻,你好生安息了吧,以后每当我从此处过,就会祭奠你。”
众人远远地看了,都觉得好笑。小梁都尉默默地回头看着,没有丝毫的嘲弄之意,心中暗道:“也只有若雪想得出这么一个不俗的主意,偏偏遇上萧七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难怪志趣相投,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唇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忽听公孙孟迟向薛凌道:“你这镖队里几个兄弟,听上去都是京都口音啊?”薛凌笑道:“咱们镖行里,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大家伙聚在一处养家糊口,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他用马鞭指了指小梁都尉和曹胜几个,道:“他们都是顺路跟着镖队一起去洛阳的,镖头的朋友。”小梁都尉转头向公孙孟迟点头微笑,并不言语。他头上红缨毡笠压着眉眼,唇上又有一撇假胡须掩饰,因此面对官差,心中并不慌张。公孙孟迟打量了小梁都尉几眼,口中道:“奇怪,这小兄弟怎么看上去有些面熟?”
一听此言,小梁都尉微笑道:“是吗?大概是小弟与公孙大哥有缘。”公孙孟迟问道:“敢问兄弟尊姓大名?”小梁都尉道:“小弟姓杨,单名爽。”公孙孟迟想了一想,道:“杨兄弟是京都生人吗?不知在京都是做什么的?”小梁都尉道:“小弟并不是土生土长京都人,不过在京都跟表兄弟合着开个赌坊,日子久了口音也就改不过来了,后因京都闹兵乱毁了生意,此次专去洛阳投亲另谋生路。”
公孙孟迟点头,又看着他道:“这么说杨兄弟倒是籍贯在洛阳了?杨兄弟可否给咱们讲讲京都当时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小梁都尉笑道:“不瞒兄台,小弟也是近乡情更怯,怕是洛阳亲友都忘记了名姓。至于京都嘛,当时一闹起来小弟就闭门不出,后来安定了胡乱开张几日,生意着实惨淡,哪有心情管外面的事。”
薛凌笑道:“小爽不要介意,我这公孙大哥干官差多年,看谁都像个贼,逮住就问长问短。”小梁都尉也笑道:“同路而行,随口聊一聊又有何妨,没事没事。”公孙孟迟低低道:“这个小兄弟看去委实是好似在哪里见过的样子,真个面善,一时半会儿偏想不起来。”曹胜暗自捏了把冷汗,后面忽然响起笛声,原来是沈若雪将自己的长笛递给萧七吹,两人边吹笛边往镖队赶过来。
“萧七哥,我把这根长笛送给你可好?”沈若雪笑着向萧七道。萧七一愣,连忙停了吹笛,道:“这可使不得,这是你那故友的遗物,怎能送与我?”沈若雪微笑道:“笛子之于萧七哥你,恰如知己相逢,也算是得归其所啊。”萧七笑道:“我的笛子好比是糟糠之妻,这根笛子却如同贵公子,拿在我这粗手里不搭配啊,实在不敢领情,多谢沈妹子好意了。”沈若雪怔了怔,道:“什么?”萧七呵呵笑道:“你还不知道啊,我早就看出你跟小爽是小夫妻了。”沈若雪脸一红,竖指唇边嘘了一声,悄笑道:“还有没人看出来啊?”
萧七笑道:“恐怕除了那没脑子的程姑奶奶,大家伙都看出来了,哈哈!”沈若雪不好意思地笑道:“看出来也不要说破嘛,不然一路上就有些尴尬了。”萧七将笛子递给沈若雪,道:“放心,我把你跟小爽当做自己亲妹子亲兄弟一般看待,这镖队里,我同你两个说的话胜过跟他们一年讲的话还多。”沈若雪接了,笑道:“那萧七哥以后就没有笛子吹了吗?”
萧七叹了口气,痴痴地道:“我的笛妻已亡,好比人死灯灭,活的人也还要活着,就把它记在心里不忘怀便是,为它守丧一年之后,我再上山砍一根老竹制个新的竹笛,每当路过它的墓,便给它吹上一曲,也叫它放心。”沈若雪心有所感,低头轻轻抚摸着手中谢承荣的长笛,每摸一下,心里就微微的痛一次,紫茉莉花簪还在她的怀里揣着,可是无论如何都不及眼前这根长笛所能唤醒她的,如此清晰的记忆。她想要送给萧七,其实心底深处仿佛是要逃避那份苍凉。
走过吴春平趴着的镖车,沈若雪不禁关切地问道:“春平哥,你痛的好些了吗?”吴春平皱眉道:“好些了,唉,我真没用。若雪,有个事我想跟你说,我刚听见快到宣良城了,只怕到时我要带着凤珠往宣良城西边走,不能跟你们一路了。”沈若雪担心道:“可是你现在伤着,能走吗?”吴春平咧嘴笑道:“我趴着不动养养,明日就不会这么痛了,凤珠和我都是没用的,只是个拖累,离了我们,你们走路也方便些。”
沈若雪便有些闷闷不乐起来,凤珠握着她的手,低声笑道:“你们早晚要下江南去,离别是躲不过的,我只盼你见了你爹娘后,再到宜阳去看看我,咱们姐妹见上一见,然后你们再远走。”沈若雪叹道:“若是我们不管走到哪里都相伴着,不管住到哪里,都是亲邻,始终聚在一处该有多么好。”凤珠看着她,心中暗自道:“好是好,只是,吴大哥看不到你,也许才会安下心来跟我过日子吧。”口中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