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小梁都尉听着沈若雪阵阵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心如刀绞,他拼命克制住自己不往后面看一眼,却依然止不住泪光闪动,连忙闭上了眼睛,耳边听到程如意低低地声音:“你聋了吗?眼睛都不睁开,还唱歌,你的心……真他娘的够硬的……”小梁都尉闭目不语,公孙孟迟却蓦地用肘尖抵住小梁都尉的前胸,一把拽下了他的佩刀丢给程如意:“你拿着,小心他动什么心思!”程如意怔了怔,将佩刀挂在了自己身上。
马车行出一段路程,萧七忽然道:“镖头,咱们把沙大哥给丢了,须得找回他!”没等程威风答话,公孙孟迟不耐烦地道:“那一个傻子管他做什么!咱们连夜赶往洛阳要紧!”此言一出,萧七和程如意脸上均有怒色,连程威风目中也流露出不悦,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公孙孟迟的三个手下格外紧张的盯着小梁都尉,他身子一动,他们便欲拔刀,杜之衡看了,随手丢给程威风一段绳子,小梁都尉一眼便认出这绳子是那夜在紫石镇,帮他偷药时出现过的绳子,不禁冷笑数声。
杜之衡道:“我知道你想什么,那晚我本是盯着你,帮你也是为了你走得快些!”小梁都尉道:“那就多谢了,不知杜大哥你几时不盯着我了呢?”杜之衡没有言语。程威风拿过绳子向小梁都尉道:“兄弟,得罪了。”小梁都尉的唇角掠过一抹讥讽之色,伸出两手爽快地道:“绑吧!”程威风刚要动手,公孙孟迟突然毫不客气地抓住小梁都尉的手臂便向背后反剪了过去,道:“把手绑到后面去,更稳便!”小梁都尉被他扭按得直不起身来,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
程如意怔怔的坐在对面看着他被公孙孟迟欺辱,眼圈微微的红了,她紧咬着牙,满脸羞愤,仿佛被绑的是自己一般,冷不丁叫道:“小爽!”小梁都尉在公孙孟迟的按捺下抬起头平静的道:“什么?”程如意顿了顿,转脸避过了他的眼神,道:“嗯,没什么,你的伤,你的伤可曾痊愈了没有?”程威风已经把他捆绑结实,公孙孟迟这才松了手,小梁都尉双臂反绑着坐直了身子向后靠在车上,笑着说:“多谢你关心,我的伤痊愈的差不多了。”
程如意吸了吸鼻子,辛酸的低低骂道:“笑!你个死到临头的大奸臣,竟然还笑得出来!”听她这么一骂,小梁都尉反而大笑起来,边笑边道:“难道你想看老子哭啊!”公孙孟迟冷冷道:“程姑娘不用心急,他很快连哭都不会了。”程如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粗声道:“不会哭更好!姑奶奶就喜欢看他笑!再多看几眼过过瘾!”言毕直直的盯着小梁都尉,黯然叹道:“你说你,做什么人不好,你为什么偏要做坏人!”小梁都尉笑而不语,又闭上了眼睛。
萧七赶着马车,却渐渐慢了下来,公孙孟迟催促道:“怎么搞的!快点快点!”萧七头也不回的道:“马一日没吃草料了,人又多,跑不动啦!官爷你若是等不得,就请下车步行吧!”公孙孟迟不由忿然跳到车辕处,一把夺过马鞭将萧七搡到一旁,啪啪连甩数鞭,亲自驾车往前赶去。杜之衡袖手一言不发,似乎在盘算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降临,小梁都尉忽然道:“烦请各位行个方便,我内急。”没人理会他。小梁都尉皱眉道:“喂,都别他妈装聋作哑的好不好?我真的内急啊,这车上可是有女人,把老子整的太狼狈你们可都没面子啊!”程如意大声道:“听见没有?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哪!他内急!”程威风看看杜之衡,似乎在问他,杜之衡便拍了拍公孙孟迟的肩:“公孙捕头,略停一下何妨。”公孙孟迟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别想耍花招,逃不掉!”
小梁都尉摇头笑道:“你就这么怕我吗?既然知道我逃不掉还不停车,人有三急,这可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的!何况,老子压根儿就没想逃!”公孙孟迟停了马车,小梁都尉翻身就跳了下去,他的几个手下便欲跟着,公孙孟迟手一摆:“我亲自相陪!他若想逃,你们屁用没有!”程威风也要抬步跟去,萧七忽然道:“镖头,我跟着过去,顺便也方便方便!”程威风沉声道:“好,护好镖!”萧七点头:“明白,镖头放心!”
走到道旁光秃秃的林子后,公孙孟迟抽刀道:“行了,天黑没人看见,别走了,就这儿吧!”小梁都尉依言站住,却示意他给自己解开绳子,公孙孟迟翻了个白眼:“想的倒美!我不给你松绑!”小梁都尉不禁冷笑道:“公孙你个入娘贼的,难道老子小解要你来替我动手吗?别他妈恶心我了!”萧七在一旁慢吞吞地道:“是啊,看不出官爷你居然还有这等癖好。”公孙孟迟脸一红,只得上前一手擎刀一手解了小梁都尉手臂上捆绑的绳子。
小梁都尉双臂被捆的酸麻,他活动了几下,方才背过身去。公孙孟迟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他回头皱眉道:“我说,看什么看,你能不能站开点,这样子老子嘘不出来!”公孙孟迟只好退后两步,林中寂静,隐隐看到附近有波光闪动,萧七忽然道:“前面那是洛水吗?”公孙孟迟嗯了一声,萧七笑着说:“如此看来,离洛阳桥不远了。”小梁都尉蓦地朝林深处抬步便走,公孙孟迟急喝:“站住!”
小梁都尉回头笑嘻嘻地道:“啊,既然前方就是洛水,我去洗个手脸,顺便喝两口解解渴。”公孙孟迟骂道:“你他娘的事还真多!”转头吹了一声口哨,他的三个手下齐奔了过来,公孙孟迟道:“人多点,省得他玩什么花样!”萧七背着手悠然道:“小爽,真的就要到洛阳了,你心里应该知道吧!”他有意无意的把知道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小梁都尉微微一笑,并不答言,几个人一起来到了洛水边。
“这水好冰冷啊!”小梁都尉慢慢地蹲下身去,鞠了一捧河水洗了把脸,头脑猛一激灵,只觉水寒刺骨,他四下张望一番,自言自语地道:“真解乏!”萧七抛了一颗石子到水中,看着他慢慢道:“水挺深。”公孙孟迟冷冷道:“梁超,完事没?完了事就回去,别他妈废话!”说着一抖绳子就要上前捆人,小梁都尉却道:“慢着慢着,我只是洗了脸,还没喝呢,捆了我难道你喂我喝水啊?”他顺着河滩走了两步,众人紧紧跟随,听他低低道:“浅处有泥沙,需得深一些水才干净!”
说毕就往河中迈去,口中兀自嘟囔道:“好冷!真的好冷!这水冰死了!”然后弯下腰去似乎捧水喝,突然,他身子向前猛一纵,咚地一声投入了深水之中,迅速消失在了水面,留下层层涟漪。公孙孟迟大惊失色,挥刀往水里冲去,不妨被萧七拦住:“你会游水吗?”公孙孟迟一怔,气急败坏的回头道:“你们给我下水,通通下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差役们为难地道:“头儿,我们不会水……”萧七抱臂悠然道:“我会,偏不听你的!”
公孙孟迟勃然大怒:“你他娘的,是不是跟他串通好了的!故意放走他!”萧七脸一沉:“你这话说的,大家都看着,是他自己投水自尽,这冷水投下去噤也噤死了他,跟我有什么相干!是你自己几次羞辱人家,把人逼上绝路,你玩忽职守,罪责在你!”刷的一下,公孙孟迟的大刀不分青红皂白便向萧七砍了过去,萧七闪身躲开,也拔出了刀相对,跟他在河边打了起来。
程威风等听到动静,纷纷往河边赶去,不想马步行看他们跑了,呆呆地四下观望观望,拾起马鞭朝马背上便抽了一记,马儿负痛狂奔,拉了他径自而去,顿时乱了套。
程如意一听小梁都尉投了水,脸色登时发白,朝着水面便冲了过去,被程威风一把揪住喝道:“你疯了?想淹死吗?”程如意疯狂地跺脚叫道:“小爽!杨小爽!”声音里已夹了哭腔:“你这个傻瓜,胆小鬼,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死法!为什么不跟他们拼了!”程威风骂道:“闭嘴,你胡说些什么,他是钦犯!”程如意霍然回身,冷冷的盯着哥哥,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突然,她一咬牙,转身便顺着河流狂奔而去,程威风急叫:“如意,回来!”程如意头也不回的哭喊:“我不要跟你们这些王八蛋在一起——我要回家去——”
程威风欲要追赶,看看萧七和公孙孟迟拼在一处,只得回头拦住他二人道:“梁超都不见了,你们还打什么!”公孙孟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都气红了,指着萧七向他道:“这个狗娘养的跟姓梁的是一伙的,是他有意放走了他!”萧七骂道:“放屁!你少血口喷人!”公孙孟迟道:“你明明会水,为什么不下去找?”萧七冷笑道:“谁说我会水了?我那是玩笑!这么冰天冻地的,你自己为什么不往水里跳?我可不想寻死!”公孙孟迟只气得发昏。
程威风看了片刻道:“捕头,我这兄弟的确不会水。”萧七两手一摊,无辜的道:“是啊,我不会拿我们兄弟性命换的镖开玩笑,不然怎么混?不过话虽这样,说真的,”他仰头看看夜空,又看看洛水,低声道:“我着实喜欢这个小兄弟,管他什么钦犯不钦犯!”他说完对着洛水深深一揖,道:“小兄弟,你多保重,黄泉路上顺风!萧七不会忘记你们夫妻的!”昂然从公孙孟迟身边走开。
杜之衡失魂落魄地背着手在水边来回踱着步子,连连哀叹,蓦地捶胸顿足仰天大呼:“苍天!苍天!我要为家族报仇,我要重见天颜荣宗耀祖!你却为何放过那杀人不眨眼的小贼,为何!你的天理公道何在!”程威风面无表情地呆立在那里,望着程如意奔去的方向出神,良久喃喃道:“老萧,这趟镖算是完了,咱们回乌梅镇另谋生路吧。”
第79章 潜 逃
洛水静默无声地流淌着,宽阔的水面望去波澜不惊,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将相,多少文人骚客,驻足洛水边感叹盛年不再,世事无常。夜空上孤星闪烁,漠然的看人间幻梦多变,对一切无动于衷。星光之下,看似平静的洛水中涌着暗流,如同镜子一般的水面却突然探出一个人影,浮浮沉沉顺流而下,一边游水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往岸边挣扎了过去。
这人影不是旁人,正是小梁都尉。他自幼除了骑射外无所不玩,还有个最大的喜好,便是在府中后花园的碧波池里戏水撑舟。每到盛夏,他还带着银枪都的部下一起往京都外的河水之中消暑捉鱼玩耍,北人原本就不擅游水,可他的水性极好,这大概与他身上有一半江南人的血液有关,没想到无意中的游戏这回派上了用场,他不顾水寒刺骨的投入深水之中,潜在水下死命的游了出去,总算顺利逃脱出来。
然而这么寒冷的冬日,加上他身上的伤病刚刚痊愈,再怎么年轻硬朗,还是元气大伤,因此潜游出一段后体力已然支持不住,顺着水流漂了一阵,终于抓住岸边的枯枝,精疲力尽的爬上岸去。浑身上下皆是泥水的他,刚上岸站起身便又累得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地,颤抖着暗道:“好险,再在水里潜一会儿老子就真的要喂鱼了!”寒风迎面吹来,他不禁冻得瑟瑟发抖,咬牙撑地重新站起来定了定神,四下张望一番,周遭都是黑暗的荒野,不禁绝望地黯然叹道:“难道逃出命来,还是得冻死在这里?我没有力气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正在万念俱灰,眼前蓦地浮现出沈若雪抱着他的腰泪如雨下的情景,似乎又听到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小梁——小梁——我要跟你死活在一起——”,小梁都尉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阵酸楚,眼睛登时湿了,喃喃地对自己说:“梁超,你决不能放弃,为了她,为了你心爱的女子,无论如何都要支撑下去,她在洛阳等你,等你带了她远走高飞给她一个宁静快乐的家呢。”
想到这里,他蓦地勇气百倍,打起精神来坐在地下脱了靴子往外倒倒水,居然倒出一条小鱼来,不禁笑了起来:“幸而穿的是靴子,要是别的鞋早被水流冲没了,再赤足上岸那才更加冻得半死!”他自己安慰着自己,身上冰冷冷湿淋淋的极其难受,强忍着跌跌撞撞的避开河岸,往前走去。怎奈他的衣裤沥沥拉拉滴着河水,怎么拧都拧不干,衣料紧紧粘裹在身体上,又不能脱下来,每一阵夜风吹过,身子都禁不住抖的像落叶一样,着实狼狈不堪,却又无计可施。
举步维艰地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有人声,小梁都尉急忙往一棵树后闪身一躲,只见夜色下,东摇西晃地走来一个长长的黑影,看打扮似乎是个道士,那道士身上背着个小包裹,一手拿着个算命幌子,另一手却抓着个酒葫芦,醉醺醺地走两步便喝一口,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小调:“我是洛阳一大仙,仙班当中最疯癫,梨膏糖里炖狗肉,丹药炉下数铜钱,看见个娘子好眉眼,呵呵呵呵无量天尊……”
小梁都尉听了觉得好笑,心内暗自盘算:“老子现在这样子怎么见人?不如当一回货真价实的强盗!”想毕,藏在树后一动不动,待那道士走过去,突然从背后紧跟几步,挥拳便直击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将他打得晕在地下不省人事,手中却飞快地接住那酒葫芦,晃了一晃还有不少,不由大喜,仰头咕咚咕咚便尽数灌了下去,登时酒意上涌,驱走了体内寒意,暖和了许多。
“对不住了,洛阳一大仙,”小梁都尉笑着向地下那道士眨了眨眼道,先搜出几块碎银,然后将他的道袍中衣一股脑全剥了下来,自己迅速脱掉身上泥水淋漓的湿衣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换上了道士的,顿觉一阵舒适,加上衣袍里还残存着道士的体温,他的身子也渐渐不怎么颤抖了。收拾停当,他蹲身打开道士的包裹,见里面不过是些膏药贴和两本算命的书籍和签筒,还有一副鱼鼓简板,灵机一动,挑了两块膏药贴在自己左右太阳穴上,便拿了酒葫芦和算命幌子摆了一个架势,得意地向那道士笑道:“老子正愁怎么进洛阳城呢,谢了!我替你卖药卜卦去!”
接着,他把换下来的湿衣服裹了块大石头卷做一团,用力丢进洛水里,弯腰拖起赤条条的道士到背风处,歉意的说:“你若不幸仙去了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