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一步,利刃仍然紧紧横在他的颈下。沈太太看着女儿愣了片刻,低头蹲身将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梁都尉揽在了怀里,抚摸着他苍白俊秀的脸庞哽咽道:“多好的一个孩子,又孝敬又会疼人,聪明伶俐的人见人爱,怎么就会是钦犯呢?如果你这孩子不是钦犯,我的女儿嫁给你,可一点都不冤啊!”
“妈,他做了钦犯也是因为我!”沈若雪肝肠寸断的大叫了一声,手上一抖,刀刃划破了沈南风的颈上皮肤,血珠泌了出来,沈南风吓得直喊:“爹娘救我!妹妹她疯了,要杀我了!”宋氏见状,突然回身欲走,沈天全一把将她揪回,冷冷地道:“你往哪儿去?”宋氏陪笑道:“我,我去叫人来帮忙!”沈天全道:“你哪儿也不许去!把我沈家陷于此等境地,你这个小贱人劳苦功高啊!怎么?干脆跟南风撇清,给你娘家谋个富贵?”宋氏勉强笑道:“啊呀,看爹说的,我怎么会……”
沈天全脸色阴沉的将宋氏推进房内,盯着沈若雪半日不语。地下沈太太搂着小梁都尉一口一个可怜的孩子,竟如哭儿子一般伤心。沈若雪擎刀流泪,倔强而警惕的站在那里,沈南风筛糠样浑身抖着,求助的眼巴巴的看着父亲,宋氏垂着头一声不敢言语。外面此时爆竹齐鸣,镇上的人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合家宴了,噼啪热烈而又喜庆的响声打破了房内的静默,忽听沈天全声音沙哑地道:“锦儿,你去叫大忠备辆马车过来,不许声张,莫要惊动了其他人。”锦儿答应一声回身就跑。
“爹呀,你放了他们,怎么跟官府的人交代啊?”宋氏惊惶的叫道。沈天全冷冷地道:“你没见她胁迫着你的男人吗?我就这一个儿子,难道你想要我沈家绝了后断了香火?她与我从今后再无父女之情,今日与钦犯持刀行凶逃离,我一个老百姓手无寸铁,能奈他何!你要是存心,这场祸事你也躲不过!”言毕冲沈若雪吼道:“不要放下你的刀!赶紧滚得远远的,以后若再敢回来,我当街打死你!”
沈若雪怔住,沈天全却上前狠狠推开沈太太,弯腰俯身将小梁都尉抱起,大步向外走去,沈若雪慌忙推着沈南风横刀紧紧跟随。宋氏刚要追出,沈太太冷不防扑到门前咣地关上房门,挡在那里淡淡的说:“媳妇,咱们娘儿俩就在这房间里坐会儿吧。”宋氏只得停下了脚步。
到了宅子的后门前,绸缎行多年的老伙计大忠已经赶了辆马车在那里等候,沈天全将小梁都尉放到车上,冷冷的看着女儿收刀也跃上了马车,沈南风吓得脚都软了,摸着脖子上划破的那点小伤瘫倒在地。“爹……”沈若雪忽然叫了一声,跪在了马车上磕下头去,沈天全没有说话,从怀中一摸,使劲丢了个什么纸团砸在她脸上,扯了沈南风便头也不回的进去砰地关上了宅门。沈若雪哭着捡起纸团展开,原来是二百两银票。锦儿跳上马车,催促着大忠赶车便驰奔出小镇而去。
赶到三四十里地外的山路岔口处,马车停了,锦儿道:“姑娘,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得赶着回去,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才行,不然我怕他二老吃亏。”沈若雪哭着,跳下车冲小镇的方向便磕了三个头:“爹爹,娘,不孝的女儿又让你们担惊受怕了!”锦儿下车走到她身边,也落下了泪,道:“姑娘,只要你跟姑爷好好的去,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太太就放心了!”沈若雪回头看看车上人事不知的小梁都尉,禁不住泣道:“只是,只是虽然逃出来,他的性命此时是否无恙,让我怎么走啊?”
锦儿恍悟,赶紧从袖中拿出一个极小的瓷瓶:“我差点忘了,这是我跑到少掌柜房里找出来的,大忠说这是蛇地钱汁,专解休迷散,你把他滴入姑爷的鼻腔之内,他就会醒过来的。“沈若雪脸上露出喜色,赶忙接了,大忠把小梁都尉抱下马车,轻轻放在路旁的一块青石上,又把佩刀递给沈若雪拿着,锦儿回身跳上车道:”姑娘,姑爷醒了替我们给他问个好,我们不能耽搁,要赶紧回去了!”大忠也道:“姑娘跟姑爷多保重。”扬鞭挥响,马车绝尘而去。
看他们走远,沈若雪急忙揽起小梁都尉,小心翼翼的把蛇地钱汁滴入了他的鼻腔里,唤道:“小梁,小梁。”小梁都尉却依然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看看没有动静,她情急之下几乎把那小小的瓷瓶内的药汁尽数滴入。又等了片刻,只见小梁都尉原本微弱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身子猛一抽搐,蓦地剧烈的咳嗽不停,仿佛被什么呛得喘不过气来,接着,一双眼眸缓缓地睁开,逐渐呼吸平稳,迷惘而无神地看着她。沈若雪不禁喜极而泣,将他紧紧搂在胸前哽咽道:“谢谢老天爷保佑,我的夫君福大命大,终于又逃过了一劫!”
“若雪……这……这是在哪里?”小梁都尉无力地伸出手去抚了抚她的鬓发,低低问道。沈若雪含泪微笑着说:“别问啦,你只要记得,你又捡了条命出来。”小梁都尉挣扎着坐起身子,依稀记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心下便猜出了七八分,他只觉四肢酸软,额头剧痛,扶着沈若雪的肩吃力地摇摇晃晃站直,靠在路旁的一棵老树上定了定神,抬手摸出丝帕拭了拭口鼻,微微皱眉道:“你给我弄了什么东西啊,如此辛辣。”
沈若雪含泪笑嗔道:“那是救命的药,你就别抱怨了我的小梁大人。”小梁都尉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沈若雪,轻轻地道:“一定让你和你的家人好生为难了,是不是?”沈若雪登时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大声抽泣不已,小梁都尉叹了口气,抱着她微笑着低低道:“这老天爷可真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忽而给老子个惊喜,忽而给老子个打击,还好,托我夫人的洪福,一次次总能逢凶化吉。”沈若雪仰起脸来痴痴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管经历了多么艰险的事,总能笑得出来。
想要原地休息休息是危险的,洛阳暂时是不能回了,免得跟跑来的官府差役走个脸对脸,眼下去哪里呢?小梁都尉将佩刀系在腰下,勉强打起精神,拉了沈若雪的手沿着山路慢慢地走着,四下张望着道:“前面可是有三个岔道,连个可以问路的人影都没有,咱们往哪里走好呢?”沈若雪想了一想,灵机一动,道:“我当然记得岔道口都通往哪里,我们不如去宜阳看看春平哥和凤珠姐姐吧,当初我答应过他们,南下前会去看看他们的!”小梁都尉点头道:“好啊,这主意不错,正好去他们那里先避避风头,”
他顿了顿,玩笑着说:“沈大人在上,这一带你比我熟悉,卑职我可就跟着你混了。”沈若雪叹道:“那是自然。”小梁都尉仰头看看湛蓝的晴空,忽然冲她一抱拳,大声说:“恭贺新年,万事大吉!”沈若雪这才记起今日是大年初一,连忙也笑着大声道:“同喜同贺,新春如意!”小梁都尉大笑道:“走啦,找吴大哥要压岁钱去!”伸臂拥着她往宜阳方向的山路快步走去。
一路上,小梁都尉简短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沈若雪就将经过轻描淡写地讲给了他听,小梁都尉深深地凝视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走着走着,猛然站住脚回身便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疯狂地吻了过去,眼眸中竟闪动着晶莹的泪光,喃喃地道:“若雪,若雪,你真不愧是我梁超的妻子,好胆色,好烈性,生生世世我都不要把你错过!”沈若雪微笑道:“我讲给你这些,难道是为博你的夸赞吗?你我的心意早就不必用言语来表白啦。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从今往后,不论多么亲近的人,你都不可再疏忽大意,只有你好好的活着,我才能好好的活着。”
“是,我记着了,”小梁都尉柔声道:“除了你,我再也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一定处处留神小心,好不好?”沈若雪庄重的点点头,忽然觉得似乎有点怪怪的,纳闷的说:“我怎么似乎又感到,这话根本不用对你嘱咐啊,仿佛是你原先嘱咐过我的,这一路我粗心的要命,原本你就处处留神的,还用我说吗?”小梁都尉正色道:“哪里哪里,我这一路奔走,全靠夫人你的英明指教,才能平安撑到如今,没有你的统帅谋划,我们这一勇之夫早就群龙无首,溃不成军,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沈若雪一呆,蓦地叫道:“还说不是?你敢取笑我!”挥拳就打,小梁都尉闪身躲过,不禁大笑起来,抱头便逃,边逃边叫道:“救命啊,遇到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啦!”寂寥无人的山路上,两个劫后余生的少年人一前一后的追逐奔跑着,风把他们的笑声吹送了好远,好远。
这个新年,也是吴春平和凤珠成家以来第一次过的一个年,凤珠的肚腹日渐隆高,行动不那么灵便,吴春平割了几斤肥肉,买了几棵白菜几块豆腐,肉挂在梁上,白菜豆腐堆在灶台角落里。除夕晚上两口子包了顿饺子,初一一早吴春平起来,把肥肉和白菜豆腐一股脑切在一处,炖了满满的一锅,又打了两角酒,按照庄户人家的规矩也算心满意足的过了个肥年。吃罢午饭,他穿上虽然打着补丁,却被凤珠浆洗的干干净净的粗布衣服,准备进城去给红鼻差爷吴贵拜年。
“哎,你别忙走,哪有空着手去的道理?”凤珠忙忙的喊住他,递给他一块碎银:“路上看有什么,多少买点。”吴春平咧嘴道:“哎呀,他们还有什么缺的物事?我不向他们伸手要就不错了,何必花这个钱。”凤珠道:“那是你的叔父嘛,礼数不能缺,好歹咱们算是大地方来的人,别被他们笑话。”吴春平只得接了碎银塞进怀里,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地道:“大地方来的人?又不是财主,统共就剩这点钱熬过青黄不接的日子,开春一种上东西就好了,这会儿出手就拿给我差不多二三两,可真不会过日子她!”
他进了城,根本就不买任何东西,大大咧咧的空着两手就进了吴贵的院门:“五叔,五婶,给你二老拜年啦!”话音刚落,吴贵老婆已经黑着脸拿了扫把从他脚下扫了过去,他不由得跳起身躲过脚下的扫帚,伸长脖子往里张望:“五叔呢?”吴贵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这里这里,我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大侄子来了!”吴春平听着里面好像挺热闹,便看了看吴贵老婆的脸色,硬着头皮迈步走了进去。一进里面,吴春平就看见黑压压的在炕上坐了八九个人,满地是靴子和磕的瓜子、花生皮,酒气、汗气熏天,骰子摇得哗啦啦响在赌钱。
“春平吃饭了没有啊?”吴贵头也没抬,随口问了一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骰盅:“大大大,娘的个脚,大!”吴春平看他并没有真心问自己吃不吃饭,便也懒得回答,袖着手蹭到炕沿边伸头看了一会儿,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吸吸鼻子道:“五叔忙,我回去吧。”吴贵这才抬起头,还没开口打发他,身旁一人道:“吴爷,让你侄子也来玩一把嘛,人多了热闹!”吴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他?拉倒吧,我可不借给他钱让他玩,借了怕他还不起!”眼神中满是轻蔑之色。
吴春平嘿嘿一笑,道:“我不玩,就是玩也不让你破费。”吴贵的眼珠一转,听他这话好像有些底气,难道他带来的那小媳妇真有些家私?伸手便扯住了吴春平:“来来来,叔跟你玩笑呢,咱们男人家一年忙到头的挣钱糊口,趁着过年还不爽快爽快?你不用急着回去陪你媳妇,过来耍两把!”吴春平忙道:“不不不,我没钱。”吴贵笑道:“没钱叔借给你,赢了是你的!”他把后半句输了也是你的先咽了回去没说。
看吴春平手揣进怀里还在犹豫,吴贵低声道:“我看出你有点小钱,就凭上次卖驴也不会过的多难,何况你两口都精打细算的。你小子,不要太老实,省吃俭用的存了元宝预备给那个小野种去花吗?”这句话算是戳到了吴春平的痛处,他瞅了吴贵一眼,脸皮发紫,歪身就上了炕,吴贵乐呵呵的道:“你先空手玩着,试试手气。”并没有打算借给他本钱的意思。
谁料吴春平的运气着实好,押大是大,押小是小,连着赢了三把,平白的赚了六两银子,众人都懊恼的说:“怪道人都讲,凡是没玩过第一次上手的,都财气好的很!”吴春平看着眼前白亮亮的几块银子,不由心花怒放,兴奋无比,心下暗道:“这倒不错,眨眼间比辛苦一年挣的钱还多!”便大喝一声:“接着来!”
第86章 柴 门
凤珠自吴春平进城拜年后,便独坐在门槛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低头缝制着婴儿穿的小衣小帽,远远地乡野邻居走来,都叫她“春平家的”,和善的婆婆婶婶们,还坐在她身边教她怎么走针线,凤珠笑着道:“我最愁的是不会给孩子做鞋子。”她们笑着说:“不要紧,你言语一声,我们帮你做。”凤珠开心的谢过。
一直等到天黑透了,仍然不见吴春平的影子,平日里两人都不舍得点灯,天一黑收拾收拾倒头就睡,此时凤珠只得点上油灯,把饭菜热了又热等着他。想想也许吴贵两口留他吃饭?虽然不大可能,但今日是大年初一,也许那两口破了个例呢?凤珠便自己先吃了,倚在床上继续做针线。等着等着,她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待她醒来,天色已经微微发亮,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凤珠赶忙下床拔掉门闩,一股酒气迎面扑来,吴春平喝得东歪西倒进了门,脸红脖子粗的嘎嘎傻笑不已,从怀里摸出什么当啷啷往桌上一抛,居然是好几块碎银,凤珠不禁惊道:“吴大哥,你哪来的银子?”吴春平硬着舌头呵呵笑道:“你数数,差不多有六七两,真是爽快死了!我本来,本来能拿回来十几两呢,被他们又赢了回去,娘的,我又豁出去发狠的押,终于赚回来啦!哈哈,哪,”他从怀里摸出临走时凤珠递给他的那块银子:“这个是你给我的那块。”
凤珠的脸色登时变了,愣愣地道:“你,你居然还学会了赌钱?吴大哥,这可要不得!”吴春平斜了她一眼,道:“不用你管!你男人挣回钱给你,你不说我个好,还埋怨我!”凤珠急道:“你能有多少家底去赌?以后快不要做这个了,咱们贫寒人家,顾着吃饭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