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周熙甯在一旁,宁老太太也不好留宁绢说什么私密话儿,便索性挥手让崔嬷嬷送她回去。周熙甯则拉着书宁去院子里说话。
至于仁和太后这边,得了周子翎“彻查此事”的话,她便立刻召集侍卫追查起来。只是,这事儿虽清清楚楚地透着阴谋,可真正查起来,却是一星半点的线索也没有。郑国师到底身份不同,即便仁和太后笃定是他暗地里捣鬼,可没有证据,却也无可奈何。
“那丫头还没醒呢?”仁和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地问。
黄嬷嬷低声回道:“太医说她身子虚弱,操劳过多,且又失了血,怕是得晚上才醒得来。”
“王爷还守在那里?”
“是,”黄嬷嬷的声音愈发地低沉,“寸步不离。”想了想,又低声安慰道:“娘娘且放宽心,王爷既然晓得是有人在捣鬼,定然不会中计。只怕是故意守在那里,只等那丫头醒来好问个清楚。”
仁和太后却是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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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二十五
夜已深,万籁俱寂。
周子翎端坐在床边沉默不语。屋里燃着灯,烛光闪烁,光影跳跃,他俊朗的面孔忽明忽暗,唯有一双眼睛愈发地深邃、黑亮。
床上的人有一张漂亮而精致的面孔,仿佛每一处五官都能与他记忆深处的那张笑脸重合,可是,周子翎却还是能清楚地找出其中的区别,那个人的眉还要再张扬一些,唇畔永远都带着无所顾忌的笑,更重要的是,她永远都是那样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绝不似面前的这个女人苍白无措,柔弱可怜。
虽然明明知道不是同一个,虽然明明知道这其中定有阴谋,可他却还是忍不住一动也不动地守在这里,心底总还保留着一份卑微的期望,盼着面前的这个人能忽然睁开眼,像四年前一样朝他豁然一笑,朗声唤他的名字,“子翎”。
“周子翎——”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唤,周子翎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朝床上看去,那女子果然已经睁开眼,眉目间一片茫然,只口中无意识地喃语。
见了周子翎,那女子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消失不见,浑身上下都摆出一副警惕而防备的姿态,犹如一只长着利爪的猫。
“你是谁?”女人警觉地问,声音依旧沙哑,面上却不见丝毫惧色。
周子翎迅速地将所有的情绪全都收起来,表情愈发寒洌,冷冷道:“这句话该是本王问你才是。”
女人微微一愣,尔后眼睛一亮,竟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周子翎也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目光犹如利刃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先前就仔细观察过,这女人手指纤细,皮肤白皙细腻,显见出身良好,而今再看她行礼时姿势标准端庄,面上虽有惊讶之色,却并不惶恐慌乱,若不是早有准备,便是出身官宦之家。
周子翎并未唤她起身,女人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脸上一片坚毅,眼睛里却早已泪盈满眶,咬牙哭道:“臣女严柠,家父乃并州骠骑将军严亚诚……”
严亚诚——周子翎立刻想起了这位老将,打从太祖皇帝起他就驻守在并州,从前锋小兵做起,费了几十年的工夫才慢慢升到骠骑将军一职。三月份的时候,并州发来军报,说是严亚诚对敌时误中流矢,不治而亡,彼时周子翎还很是感慨了一番,下令厚葬,并厚待其家眷儿女。
严亚诚殉国不到半年,怎么他的女儿为何寻到了京城?
周子翎心中虽有许多疑虑,却并不开口询问,只冷冷道:“谁带你的进的围场?又是谁让你来寻本王?”
严柠被他这般责问,竟然丝毫不惧,抹了把眼泪挺直背正色回道:“回王爷的话,确实有人引了臣女进围场,至于那人是谁,请恕臣女不能明言。那位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他的庇佑,臣女只怕早已是一抔黄土——”
她的话还未说完,周子翎已经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既然姑娘顾念那人的救命之恩,此事便就此作罢。你也不必说来寻本王所为何事,本王对这种藏头露尾的人厌恶万分,回头差人送你回并州就是。”说罢,竟似再也懒得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严柠这才大惊失色,顾不得规矩礼仪,挣扎着起身欲追,口中道:“王爷请留步。”
周子翎脚下不停,仿佛没听到身后的叫唤一般径直出了门,长长吸了一口气,将狂乱的心缓缓压制住,哑着嗓子朝门口的侍卫吩咐道:“你去仁和太后那边招呼一声,就说人醒了。”说罢,再也不理屋里的严柠,迈着大步走了。
进了自己屋里,屏退下人,周子翎没有燃灯,摸着黑踱到床边软软地倒下去,身上仿佛忽然被抽空了力气,浑身上下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脑子里却清醒得可怕。
严柠的神态,表情,说话的语气甚至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都与阿宁那般相似,他没有办法冷静,甚至没有办法面对,生怕自己一时恍惚就要把她当做阿宁。
可是,她已经早就离开他了。这四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懊恼与忏悔中,闭上眼睛就是她的笑颜,可再睁开眼,世界却是一片冷清……
他没有再去关心此事的后续,仁贞太后究竟问出了什么仿佛与他无关。站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子翎没有再去骑马围猎,接连好几日他都在营地西侧的湖畔坐着发呆,侍卫们不敢过去打扰,只远远地守着,但凡有外人过来,便出面拦住,省得打扰了周子翎的沉思。但是当来的这个人是崔翔安的时候,侍卫们却没有人敢拦了。
周子翎身边的亲卫都是跟着他许多年的旧人,对于他的过去多少有些了解,自然知道崔翔安的与众不同。见他骑着马慢慢近了,侍卫们赶紧去向周子翎禀告。
周子翎仿佛早就知道崔翔安的来意,微微侧过头朝崔翔安瞥了一眼,一脸的失魂落魄,他摇了摇手里的酒壶,闷闷地道:“要不要来一壶?”
崔翔安没理他,利索地下了马,不急不慢地踱到他身后,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忽地抬腿,一脚把他踢下了湖。
湖畔的侍卫们大惊,纷纷奔上前来意欲下水救人。周子翎狼狈地在湖里喝了几口凉水,终于稳住了身子钻出水面,高声喝止道:“都退下——”
侍卫们犹疑不定,担心地朝他和崔翔安看了几眼。周子翎眼一横,他们这才低着脑袋退到后头去。
周子翎浑身狼狈地爬上岸,也懒得换衣服,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下,脸上的表情不复先前那般晦暗失落,苦笑着朝崔翔安道:“你也听说了?”
崔翔安板着脸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亲自去瞧过了,不止样子长得像,连神态表情都一模一样。不知到底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心里头虽然清楚那女人有问题,可真正看到那张脸,却是什么狠话也说不上来。他亦如此,更不用说周子翎,难怪只敢远远躲在这里。
见周子翎始终不语,崔翔安又道:“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好——”他冷笑一声,唇畔泛起嘲讽的笑意,“这世上竟有人与姐姐长得如此想象,举止言谈再相似似乎也并不奇怪。若严柠身份是真,所言亦属实,你又该如何自处?”
周子翎愈发地不知该如何回话,定定地看着平静的湖面,面上却是一片复杂。
崔翔安的表情愈发地讽刺,斜睨了周子翎一阵,忽然开口道:“既然王爷已然心动,我只有祝贺的份。只是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左右我也来了京城,索性一道儿把我姐姐带回去,省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客死异乡,连魂魄都不得安宁。”
周子翎却好似被刺到了一般,猛地跳起身来,疾声道:“不行!”
“不行?”崔翔安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目光犹如利刺,恨不得直插入周子翎的胸口,毫不留情地朝周子翎道:“摄政王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说这句话?”说罢,很不客气地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冷冷道:“王爷若是一意孤行,莫怪我把这事儿捅到太后面前。你也知道,我早已不是四年前只知道痛哭流涕、一无是处的崔翔安了。”
崔翔安很快走远,湖畔只剩下周子翎孤零零的一个人。今儿是阴天,却热得厉害,又湿又闷,隐隐有风雨欲来的架势。可周子翎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凉意从心底一点点地渗出,蔓延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京城的宁府,周子澹刚刚收到书宁的来信。掂了掂,厚厚的一摞,也不知里头到底写了些什么,还未打开他倒忍不住先翘起了嘴角,无缘由的高兴起来,就连这又热又闷的天气也丝毫无损他的好心情。
书宁的字写得很是潇洒,漂亮中带着些许急不可耐,和她的性子如出一辙。周子澹不急不慢地看,让平安泡了一盅茶,就着厨房送来的绿豆糕一口一口地品。
书宁的信并非临时写的,仿佛只是手记,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便添几笔,所以那字迹从头到尾很是不同,周子澹甚至能想象着她当时写信时的表情。安静的时候她很是耐心,字写得漂亮端正,一水儿的蝇头小楷,有时候急了,小楷就变成了略嫌潦草的行书,再到后头,甚至还有两页急冲冲的草书,肆意张扬,桀骜不羁,想来她写信的时候定是满脸不耐烦。
周子澹越想越是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三爷这么高兴,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平安见周子澹无端地发笑,很是乖巧地问。
周子澹也不抬头,眼睛依旧盯着手里的信,“是二小姐写来的,说的都是围猎的琐事,又说御厨的手艺还不如府里的刘师傅,接连几日都没吃好呢。”他忽地想到什么,开口吩咐道:“你去跟刘师傅说一声,让他做几样拿手的点心,一会儿让流风给二小姐捎过去。”
好乖乖,从京城到围场好歹也有数百里地,就为了送个点心——平安心中咋舌,面上却不显分毫,立刻应了,飞快地退下去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说俺太坏,不放侄子出来卖萌,俺从善如流地把他放出来提高人气了^_^还不快快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第二十六回
二十六
周子澹派了人把糕点送到的时候,营地这里正因严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书宁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此事的,偏偏这事儿却传得人尽皆知,她便是不想听也不成。
关于严柠的来历,营地里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她其实是杭州的歌妓,因长得像崔玮君,所以才被有心人利用假扮严家千金,其实是冲着摄政王来的,也有人说她的确是宁州严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严大将军为奸人所害,她此番历经千辛万苦便是为了替父报仇…………各种说法,众说纷纭。
过了几日,后一种说法愈发地被人认可,甚至还有人言之灼灼地说当初设计暗害严大将军的人便是秦王周子彤,只因他与番人勾结为严大将军所查,故杀人灭口,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严柠其实是被郑国师暗地里送进围场的。虽说周子彤和郑国师都十分愤怒地否定了这个说法,但谣言之盛,却是他们无法阻止的。
这事儿越闹越大,已经不是两个年轻男女的感情问题了,书宁不清楚此事最终将会走向何方,她唯一肯定的是,周子翎和蒋明枚的婚事十有□是做不成了。
这几日天气愈发地炎热,太阳好似掉了下来,晒得地都快要烧起来。书宁整日蔫蔫的,愈发地惫懒不愿出门,就连周熙甯也唤不动她。白天她便歇在院子东侧的竹亭里吹风,宁老太太偏疼她,每日宫里赏赐的冰西瓜倒有大部分都送来了她屋里。
她沉沉地睡了个午觉后起身,洗了把脸,准备回屋换身衣裳去寻宁老太太说话。才进屋,忽瞥见桌上的几个食盒,乌木质地,上头刻着浅浅的梅花图案。书宁记得这是府里的东西,她们这次出门可不曾带这些东西出来。
心下不由得一阵狐疑,待打开食盒瞧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绿豆糕和芋头糕,书宁顿时了然。除了周子澹,还会有谁晓得她念叨着府里的糕点,又有谁会这般有心,为了几盒糕点如此兴师动众。
这意外的礼物让书宁很是惊喜,仿佛连夏日的炎热也随之驱散,拿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口腔里全是清凉的甜,沙软细腻,就连宫里的御厨也无法媲及的好手艺。
周子澹送来的糕点只有三盒,书宁自己留了一盒,余下的一份给宁老太太,另一份则打算送到仁贞太后那里。她那两个兄长和侄子都是大老爷们,想来也不好这一口,至于宁绢那里——书宁一想到沈环环在,心里头就一阵嫌恶,更不愿意把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好东西便宜了她。
宁老太太每日都要午睡,书宁到的时候,她才将将醒来。书宁也不急,先在外头厅里坐了,一边品茶一边等着。一会儿的工夫,就瞧见崔嬷嬷扶着宁老太太出来了,老太太睡得饱了,这会儿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
“欢丫头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宁老太太满脸慈爱地问,又道:“早上不是才过来请过安的。小姑娘家家的,得多出去走走,窜窜门子,别老窝在院子里。好容易才出京一趟,日后想要再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书宁有气无力地摇头道:“这天气可真是要了命了,躲在屋里还热得喘不上气呢,再出去溜达,只怕要中暑。”说罢,又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食盒呈上来,笑眯眯地道:“得了样好东西,祖母定然也是喜欢的。”
宁老太太显然也认得宁府的食盒,微微意外,疑惑地掀开盒子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笑道:“这是刘师傅的手艺,倒是有些天没吃到了,欢丫头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书宁不说话,托着腮看着宁老太太笑。宁老太太眉头微挑,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没有再问,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周子澹的身份宁老太太果然是晓得的。
老太太肠胃不好,只吃了两块糕点后便停了,把余下的全赏给了崔嬷嬷,又回头朝书宁道:“琛哥儿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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