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宁老太太写来的,信不长,书宁一目十行飞快地浏览完毕,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坐下想心事,连周子澹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
“阿欢——”周子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书宁沉思的脸,坐直了身体,锦被顿时滑下。见书宁置若罔闻,周子澹又伸手在书宁面前挥了挥,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声音也愈发地低柔,“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书宁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周子澹有些不自在,这才把手边的信递到他手里。周子澹心中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接过信飞快地扫了一遍,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老太太……派了人来接……接你回京?”
信送出来的时候出来迎接的侍卫和下人就已出了京,想来这两日便能抵达。也就是说,书宁要走了!
周子澹忽然觉得很无力,他当然不愿意让书宁回京,可是,这个时候却说不出半个不字来。老太太过来接人乃天经地义,容着书宁一个人住在宁州才奇怪呢,到底是宁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哪能一直放养在外头。
“你……我……”周子澹才刚刚睡醒,立刻就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脑袋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跟书宁说些什么好。
屋里有些热,周子澹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厉害,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狠狠一口喝干,刚欲开口说几句挽留的话,门外忽又响起侍卫急促的通传声,“世子爷,云先生有急事找。”
周子澹有些泄气,巴巴地看着书宁,眼睛里微微泛红,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书宁顿觉心里一软,仿佛自己果真做了什么坏事一般,不安地低头躲过他的目光。明明是老太太派了人过来接,于情于理她都该回去,怎么好像她抛弃了他似的。
“来接你的人什么时候到?”周子澹自然也晓得此事已无回旋的余地,虽有不甘,却也只能无奈接受,心里头却已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正式向宁府提亲,若是一切顺利,年底之前便能收复失地,到时候一面向京里申请袭爵,一面请太后赐婚。宁老太太素来喜欢他,两位老爷待他犹如子侄,想来都会乐见其成,只要书宁能答应……
“他们脚程快,想来也就这两日吧。”书宁微微低头回道,说罢,又立刻转换话题问:“我看城里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似乎在调兵遣将,你也要动身了吧?”以周子澹的性子,定不会安安静静地守在宁州城等着手下将领一步步夺回秦地,亲自领兵出征树立威信才是他要做的事。
果然,听得书宁这么一说,周子澹的脸上立刻露出不安的神色,怯怯地偷看了书宁一眼,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不悦的表情,“我……是打算要亲征的,不过先锋是云泽兰,柳将军留守宁州,我……过些天才出发。”好歹也要亲自送她出城后才走。
“世子爷,世子爷您在屋里吗?”外头的侍卫侯了半天,不见屋里有回应,忍不住又唤了两声,周子澹气鼓鼓地别过脸去粗声粗气地应了声“知道了!”,尔后又无奈地转过头来朝书宁小声道:“云泽兰恐怕是为了出征的事找我,我……先走了。”
书宁颔首,亲自给他开了门。周子澹恋恋不舍地朝她看了一阵,终于一咬牙,狠狠出了门。
…………
宁家的侍卫来得比书宁想象中还要快一些,当天傍晚便进了城,先去拜见了周子澹,尔后便来了书宁暂住的院子。随同侍卫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嬷嬷和丫鬟,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小梨。
小梨刚进院子,瞅见书宁,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过来,狠狠抱住她“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道:“呜呜,太好了,小姐你果然还活着,呜呜,真是太好了。”
见着许久不见的故人,书宁的心情也有所好转,笑眯眯地看着小梨又哭又笑,甚至还耐着性子哄她。小梨哭完了,立刻恢复了以前的性子,很没有眼色地给小桃上眼药,“小姐,您现在可知道谁最关心您了吧。你失踪的那些天,奴婢都快急死了,一直哭着回京,此番听说要来接您,奴婢立刻就跟了过来,哪像小桃那奸猾的小蹄子,趁着您不在,立刻就搭上的孙小姐,真真地是个没良心的……”
老实说,书宁对于小梨过来接她的事也微觉诧异,在她的印象里,小梨实在算不得一个忠仆,嘴巴刻薄还爱偷懒,若不是书宁脾气大,说不定还压制不住。可偏偏是这么个小丫头竟冒着酷暑、千里迢迢地跑到宁州来接她,这让书宁既意外又感动。
宁家下人们的到来给小院子带来了不少人气,侍卫们都被安置在隔壁的院子歇下,嬷嬷和丫鬟们则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身为京城世家的丫鬟,小梨很有优越感,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无论看谁都觉得像个乡下土包子,尤其是对着书宁院子里的那几个小丫鬟,根本就不拿正眼瞧她们,张口闭口就是“你们不懂”。
书宁看着只觉好笑。
晚上周子澹过来的时候,小梨立刻就换了张脸,先前的那点子目中无人早已不见踪影,显得殷勤又客气,但无论周子澹如何朝她示意,小梨却始终坚守在书宁身边寸步不动。几个嬷嬷也都齐齐地站在屋里,笑容满脸地伺候着,书宁一见这架势便晓得定是临走时宁老太太特意交代过,遂客套地与周子澹寒暄了几句,便端茶送客了。
周子澹很是抑郁,出门后立刻去寻云泽兰诉苦。
云泽兰托着腮很是不解,“你不是说老太太挺喜欢你的么?”
“我自个儿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他现在却不敢确定了。
云泽兰笑,“别想东想西的了,老太太要是真不中意你,能放心把二小姐留在宁州这么长时间。便是先前郑国师没倒台,但以他们宁家的势力,还能找不到地方藏个人?就算现在给你点脸色看,也不过是看着你现在打了胜仗,马上就要承爵,生怕你得意得过了头,故意来敲打敲打。”
周子澹闻言觉得很是有些道理,立刻又高兴起来,咧嘴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不舍得为难我。”一面说,一面又琢磨着要寻些什么好东西送到京里去好生讨好这位老佛爷。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下章应该能完结,如果字数多的话,明天可能更不了,所以,暂定后天七十八章结局。
☆、第七十八回
七十八
书宁在宁州到底待的时日短,日常用度也不十分讲究;嬷嬷们不到一上午便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只等她一句话,便要立刻动身。只是周子澹有些舍不得;借着给京里置办礼物的借口;想方设法地拖了两日,待到书宁一行动身之日;竟又是个毒日。
无论是宁府的侍卫还是嬷嬷丫鬟们都得了周子澹不少好处,故就算耽误了行程;大家伙儿却连半点怨言也没有;还交口称赞说周子澹礼数周到。
但无论怎么拖延;京里老太太在盼着;天气又愈发地炎热;周子澹一来生怕惹恼了老太太,二来又不愿书宁在路上遭罪,只得出声同意她们上路。
这一日天光蒙蒙亮,书宁一行便启程出了城。他们来的时候不过三辆马车二十多个人,回去的时候队伍却壮大了近一倍,但是送到京里的礼物就装了三大车,周子澹生怕书宁路上再出变故,又从自己的贴身侍卫中另调了十五人一路护送她回京。
周子澹独自一人亲自出来送行,众人大多都晓得他对书宁的心思,见状故意都躲开了些,好让他能与书宁单独说说话。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临出门前周子澹还存着一肚子的话要与书宁说,可真到了离别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书宁发愣。不知为何,书宁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心里头竟有些高兴,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噗嗤一声笑起来,眉目间有温柔爽朗的味道,歪着脑袋问:“你吞吞吐吐地到底想说什么?”
周子澹俊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觉得自己忽然间又回到了一年前被书宁压制得死死的时候,那会儿他还是她听话乖巧的小侄子,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姑一点辙也没有,当然,到了现在,他还是拿她没办法。
也许这就是喜欢了,因为喜欢,所以她的一切都是好的,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包容她,爱护她。那书宁对他呢?
周子澹狠狠一咬牙,他决定豁出去了!虽然他们中间夹杂着一个周子翎,可他坚信书宁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他们有过太多共同的回忆,美好的或是不那么美好的,但每一段都让他沉醉其中。
“我是说——”周子澹努力地把平时威严大气的气势端出来,声音压得又低又沉,“等过段时间我再去京城提亲,你……你等着我,可千万别应了旁人。”
书宁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托着腮看他,板着脸装腔作势了好一阵,终于没忍住抱着肚子笑出声来。周子澹努力营造的严肃气氛顿时被破坏,虽觉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地继续道:“你笑什么,京城里还有谁比我更好。京里的那些世家子弟我还不晓得么,大多都是只晓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好不容易有几个稍稍懂事些的,也都长得歪瓜裂枣的,哪里入得你的眼。也就我……”
他一着急,嗓门就有些高,声音飘得远远的,引得一众下人忍俊不禁,又生怕被周子澹瞧见,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小梨几乎没忍住想凑上前去劝着书宁把他给收了。
周子澹自吹自擂了一番,越说越觉得自己很不错,吹牛完了就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宁看,只盼着她能给个好话儿。
书宁却早已笑得快要岔过气去了,心情也莫名地好起来,一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回答?周子澹没时间多想,依旧缠着书宁不肯放,“什么叫知道了?你得说好还是不好。阿欢我跟你说——”
“二小姐——”侯在远处的嬷嬷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打断了周子澹的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慈爱地道:“眼看着太阳就要上来了,您看,是不是得走了?”
周子澹顿时就郁闷了,偏偏又不敢给嬷嬷脸色看,只巴巴地看着书宁,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书宁心里头的那一丝离愁别绪早已荡然无存,心情很好地朝周子澹笑,罢了,终于还是如他所愿地低声道了一句,“记得聘礼不可少。”说罢,抿嘴一笑,便擦着他的肩膀回了马车里。
周子澹陡闻喜讯,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在原地傻乎乎地发了半天呆,等到书宁乘坐的马车开动了,他这才猛地跳起身,撒开双腿使劲追,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阿欢,阿欢你等着我——”
一众下人俱乐不可支。
书宁回京的路上不断听到关于京城的各种消息,最让她觉得意外的是郑国师竟然草草地判了斩立决。她本以为周子翎要趁机将整个朝廷大肆修整一番,不想竟只到了郑国师就止了。由此看来,周子翎对于那张龙椅果然没有半点兴趣,接下来,他只怕就要计划着离京了。
果如书宁所料,她进京那一日,正正好赶上周子翎返回他的封地。
京城外杨柳坡一派热闹场景,周子翎一行本就人多,再加上送行的官员们不计其数,几乎堵住了杨柳坡的整条大路,宁府的马车过不来,索性便停在路边等候,待他们散了再进城。
宁府的侍卫们倒还好,但周子澹派来的那些侍卫中有许多却是从未进过京的,一见此等热闹顿时蠢蠢欲动,更何况,摄政王的名号在大周朝无人不知,侍卫们很是想要凑过去看一眼这位鼎鼎大名的王爷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眼看着都已到了京城,哪里还能再生出什么事端,书宁索性放下话去,让他们自行活动。侍卫们闻言,高兴得一阵高呼。小梨也兴致勃勃地掀开车帘朝外头东张西望,没瞧见周子翎,不由得有些失望,复又转过身来小声怂恿道:“二小姐,您不出来透透气么?摄政王要走了,您不去送送他?”
书宁当初对周子翎另眼相看的样子小梨还记忆犹新,虽说她也觉得周子澹最好,可是,摄政王生得那么俊,不再趁机多看几眼,日后他走了,岂不是再也瞧不见了。
书宁却不动,挥挥手直摇头,“你若是想去就去吧,我有些乏了,不耐烦动。”
有些事已经过去,便不需再想起,有些人已经错过,就不要再追忆。自从那次她与周子翎告别起,书宁已经渐渐地从那段感情中走了出来,而周子翎,他也需要继续生活,继续千金。
一旦错过,便再也回不来了。
书宁端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喧闹声,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们在原地等了近一个时辰,杨柳坡才渐渐清净下来,人群散去,宁府的马车终于重新开动。小梨噘着嘴不住地小声唠叨,“小姐您的性子怎么越来越沉闷了,以前可不这样,是不是在宁州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有什么心事?莫非是想世子爷了……”
书宁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嬷嬷狠狠地在小梨脑门上敲了一记,小声骂道:“你这小蹄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胡咧咧,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小梨立刻止了声,扁着嘴悄悄地朝书宁求助,书宁却笑着道:“看你以后还不管着自己的嘴巴。”她心里头其实也知道小梨说的有些道理,自从记起那些旧事后,她就变了许多,整个人都沉重了,平日里虽然也笑,可总是闷闷的,连自己都觉得阴郁。
见书宁又陷入沉思不再言语,小梨心里头顿时有些打鼓,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低着脑袋怯怯地打量书宁的神色,生怕她发火。过了好一阵,却见书宁忽然低声道:“停车。”
小梨心里一颤,眼睛都垂了下去,不敢与她对视。马车里伺候的嬷嬷也关切地问:“怎么了,二小姐?”
书宁伸了伸胳膊,笑着道:“在马车里坐得久了,浑身都有些酸,想出来走走。”
“啊?”嬷嬷顿时傻了眼,“可这都已经进了京——”她还欲出声阻拦,书宁已经利索地跳下马车,朝马车边的侍卫招了招手,那侍卫不解,赶紧下马欲回话。两只脚才刚刚落地,手里的缰绳就已被书宁夺了过去,再一愣神,就瞧见书宁麻利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马蹄“得儿得儿——”几声,她就已一阵风般地跑远了。
在场众人全在原地发呆,小梨拽着手帕两眼直放光,“二小姐骑马的样子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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