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昊彦略有感激的望着幻雪,迟疑着终究没开口。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管是冤狱还是真相,我们都不可能再改变一丝一毫,但你每回顾一次便是对自己的一次凌迟,我知你必是受尽了磨难,我不希望你再难过,最起码不要无谓的自我摧残。”幻雪不想再看到备受煎熬的端木昊彦,她承认,她会心痛,会愤怒,她想保护他,甚至想带他离开这里,但是她也知道,端木昊彦不是藏在女人羽翼下便能安然活着的男人。
端木昊彦因母亲出身低微,对于储君之位本无竞争力,但因屡次立功,可想而知会招来有心之人的排挤和陷害,这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被贬仍然遭人迫害,完全是出于斩草除根、高枕无忧的考虑,如此看来,阴谋的利爪早以伸向端木昊彦,日后的生活恐怕就不仅仅是下毒那么简单了,她必须尽快行动起来,抓紧,否则,一旦大势所趋,他们将毫无招架之力。
纵然知道阴谋重重,甚至知晓阴谋幕后的主使者,但仍然不能轻举妄动,这个世界没有能替她善后的人,她的每一步必须经过深思熟虑。
否则,所有与端木昊彦相关的人将万劫不复,连在冷宫中的端木昊彦的母亲想必也不能例外。
端木昊彦述一直不语,他已经沉寂了三年,三年里,他无数次想重新振作起来,但总是力不从心,那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深深的折磨着他。
皇子的血统所带给他的骄傲让他无法也不可能选择放弃生命,但当一个人无论如何无力回天的时候,那种想挣扎也无所奈何的时候,他的内心煎熬是任何人也无法体会的,他说服自己活着,哪怕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哪怕等一个或许莫须有的契机。
面前玲珑如精灵般的女子,最了解他的人仅是刚认识半个月,会心疼他的人居然只是初相识,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精灵吗?
可是,他如何保护得了她?有朝一日,大难降临,覆巢之下无完卵,精灵将被折了羽翼坠落凡间任人践踏。
想到这,他的心猛的抽紧,不,决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他宁可死,也不愿看到幻雪染上尘垢,她是那么完美,完美如极珍美玉,就连他都自惭形愧不敢触碰,怎能容他人凌辱。
“幻雪,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作为一个背负罪名的皇子,恐怕永无翻身的机会。风雨欲来,动乱之下难逃一死,如今我已是自身难保,更无法护你周全,不要再被我牵连了,找机会离开吧。”
你的命是我的
幻雪的脸有些阴沉,径直走到书桌旁,伸手摸了摸,红木打制的厚重案桌,经过加工也堪比坚硬如石。
“昊彦,”她举起手,掌成刀状,运足了力道,向桌面砍去,噌的一声,厚重的桌面居然被硬生生切下一块桌角,对上他惊异的眼神,“我不需要你保护。”
端木昊彦知道她是有些功夫的,但没有想到居然如此厉害,而且她没有内力,就连有内力的人要做到这一点没有四五十年的修炼也是做不到的,她年纪轻轻,怎么做到的?
“每一种物质构成都有自己的弱点,只要找准了弱点,没有内力也可以轻而易举办到。”幻雪知道端木昊彦在想什么,但解释起来太麻烦,也未必能解释的透彻,干脆一语带过。
“你还有得选择,要么振作,要么……死。”
一语直刺端木昊彦心中,已经认命了吗?
眼前的幻雪,前日有伤在身时的柔弱模样不知何时早已荡然无存,如今整个人散发着藐视天下的冷漠,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只是那眸中散发的对生命的漠然让人不由心寒。
他早知道幻雪不简单,但今日看来,此女子并非常人。
一瞬间,他仿佛从幻雪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曾经也是这样站在姜国都城的城墙上,看着脚下杀声四起,血流成河,曾经也是这样站在千军万马面前,藐视天下苍生,那种唯我独尊,神挡诛神的气魄,竟在这几年磨损殆尽了吗?
就这样低头任命,任人折辱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大好山河败送在那些无能的兄弟手中?他还有何颜面再见当年爱戴他的将士百姓?
屋内静悄悄的,似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气氛中,两人的心却是如翻山蹈海。
端木昊彦已经立在窗边许久,犹如一尊雕塑,任凭风起吹乱了鬓边的发,看不出心中的波涛汹涌,回想着此生二十多年的经历,仿佛一切尽在昨天,自己已经颓废了如此长的时间啊,整整三年了,哪怕没有被人下毒,恐怕夜夜也不得安稳。
想着当年临行时母亲的凄凄泪眼,想着当年领兵出征时的意气奋发,想着当年凯旋的光辉荣耀,不,他不能让这一切仅仅成为他闲暇怅然的回忆,他不能看着国家落入奸佞小人的手中,以卵击石又何妨,螳臂当车又何惧,这是他的国家,为了东华国万万百姓,死又何妨?
回首,墙上挂着一张年少时曾写下的“物竞天择”,笔峰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如今的自己,是老了?竟然逃避物竞天择,选择苟且度日?
时间已经不容他再颓唐,风雨就要来了,人生得此知己,放手一搏哪怕粉身碎骨,此生也无遗憾了吧。
端木昊彦一改往日的颓唐萎靡,脸上散发着尊贵的光芒,原本就是天人之姿,一时间竟光彩照人,隐隐透着君临天下的气势。
幻雪松下一口气,他不再是个落魄贬为庶民的皇子,而是一只暂时被沉深潭的巨龙,如今到了该苏醒的时刻……
幻雪手一伸,直指他的心窝,笑吟吟的说了一句:“记得,你的命是我的。”
端木昊彦爽朗的一笑,“好,我这条命是你的,为你留着,为你拼出一片天下,你不让我死绝对不死。”
她满意的笑了,她没有看错,端木昊彦原本就该跟她是一类人,或许她无法体会三年来昊彦承受了多少磨难才将自己的锐气与骄傲全部压下,不过当一切成为历史,她愿助他,让原本属于他的傲气、威严、气魄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嫌弃三皇子?
端木昊臻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一大早来到昊彦家中结果扑了个空,只看到幻雪在书房画着什么,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正百无聊赖中,幻雪抬起头“昊臻,你今天来可有要紧的事?”
她在养伤期间端木昊臻来过几次,他们已经算很熟识了。
“恩?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来看看三哥和三嫂。”
幻雪已经不在乎称呼了,被喊习惯了,问道:“你跟我上街可好?”
重新购买食物必须经过她亲自挑选,可如今她不可能单身出门,眼前这个人同她一起出去再合适不过了。
“那……”端木昊臻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你身上的伤……”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天家御药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幻雪的夸赞,端木昊臻洋洋得意起来,“那是自然,皇宫里的御医当然得是国中最棒的了,想当初……”
“行,行,打住,别想当初了,等你想完当初太阳就下山了。”
端木昊臻气鼓鼓的看着幻雪,敢情他比教书的夫子还啰嗦?
不理会端木昊臻的忿忿不平,幻雪叮嘱了元伯几句,便拉着端木昊臻出门了。
这样出门安全多了,不说端木昊臻的皇子身份没人敢轻举妄动,幻雪还察觉到身后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在暗地里保护端木昊臻,她可以安心的看看古代的集市了。
集市上的货物也可谓琳琅满目,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如果没有银两还可以以货易货,鲜少有欺诈行为,处处彰显着民风古朴。
端木昊臻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宫了,对集市上的物品也是兴趣缺缺,带着幻雪径直朝城南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
“你不是要买些柴米油盐吗?跟我来就是了。”
幻雪打典好了送米的车,便紧着出门去找端木昊臻,说道:“米他们会送到家中,这钱……”
端木昊臻眼睛微微一瞪,霸道的说:“这米庄乃是我母妃家族商号,敢跟我要钱?他们长几个脑袋?”
幻雪扑哧一下笑了,也没言语,只是望着他,眨着机灵的眼睛,肩膀一耸一耸的。
愣了半晌,端木昊臻也挺不住了,哈哈的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不装就不装,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啊,这叫天家威仪,你不懂。”又是一副正经八百装模作样的神情。
幻雪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本就精致的面容顿时充满了活力,不似宫中女子的那些忸怩作态,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完全不加修饰,仿佛万物都失了颜色,端木昊臻突然有些失神,喃喃的说:“三嫂,你笑起来真好看。”
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端木昊臻一脸正经的样子,她突然打趣道:“昊臻,如果你以后不叫我三嫂,我会笑的更好看。”
“好,幻雪,如今已是快正午,咱们上前面的酒楼吃饭如何。”
清幽的雅间打扫的一尘不染,墙壁上挂着些字画,角落点缀几处盆栽,古色古香的红木桌椅,窗外是一个小湖,湖上漂着几片小舟,静静聆听还能听见船内琴声,倒真是个雅致的地方。
两人刚坐下,幻雪便开口,“我们来这里吃饭,那……”
“我们在这里山珍海味,怎能让三哥在家粗茶淡饭?放心,我刚才已经吩咐了人叫他们给三哥送去了。”
看来这个端木昊臻不仅仅是机灵聪慧,小小年纪做事竟也如此细致入微,不由的让她对这个深宫中长大的皇子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都说天家无真情,想必他是个十足的例外,或许是因为年龄小涉世未深吧,她倒是希望这个六皇子能一直纯真下去,可是纯真在皇家却是致命伤,就像端木昊彦,或许不纯真,但是太过仁厚,以至于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幻雪,你为什么不喜欢三哥呢?”
冷不丁的一句,打断了她的思考。
“恩?”她被这样的疑问问蒙了,随口问道:“你怎么就觉得我不喜欢他呢?”
“你不愿我叫你三嫂。”
“谈不上不喜欢,也谈不上喜欢,我们是朋友。”
“三哥是个好人,你怎么能不喜欢他呢?”端木昊彦有点急了,三哥这么优秀的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长的又是一表人才,莫不是看三哥如此境地才嫌弃他?
这个问题问过了换一个
幻雪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难道不喜欢就要厌恶?喜欢就是所谓的爱意?不能取中间吗?
“那你先告诉我,你所谓的喜欢是怎样?”看着眼前的半大孩子,八成是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吧。
“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你这样问问题的啊?”端木昊臻憋红了一张小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幻雪嗤嗤的笑了,她还真猜对了,“喜欢”这种情绪哪是能随便解释的清楚的呢?
“那你会跟三哥永远在一起吗?”端木昊臻有些小心翼翼的问着。
幻雪顿时无言,昊臻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吗?他知道永远的意义吗?低语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三哥是个孤独的人,尤其是这几年,他几乎足不出户,更不用说与外人往来,唯独你是个例外,为了救你公然与四哥对抗,亲自照顾你,我从未见过三哥对什么人如此用心。”
“我自小在宫中,除了父皇母后疼爱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的那些个兄弟姐妹无不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唯有三哥,不排斥我,还愿意陪我读书,开解我,教我做人的道理,只有三哥,让我感受到兄弟亲情。可是我无权无势,三哥沦落如此境地我却无能为力,我不希望看到三哥伤心,如果有朝一日你离开……”
幻雪明白了端木昊臻的意思,轻声对他说:“如果因为可怜他便留下来陪他,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端木昊臻以为是幻雪找借口,突然暴躁的打断她的话,忿忿说道:“什么可怜他?三哥是个这样优秀的人,难道不值得你动心?还是你嫌弃三哥如今的处境?”
他三哥怎么了?俊逸非凡,有胆有谋,待人温柔谦逊,就连他都看得出来,三哥对幻雪的感情绝非常情,为什么就不喜欢?就因为三哥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世间女子难道都这样薄情势力?
“不,与他的处境如何没有任何关系,”幻雪实在想不通,昊臻为什么非要让她喜欢上端木昊彦,“只不过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何谈一生不弃?”
“那就是说你现在还没有喜欢上三哥?”
“嗯。”
端木昊臻听到她的答复,不由的懊恼,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不及细想便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三哥呢?”
幻雪翻了翻白眼,顿感全身无力,这个端木昊臻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可真让她无奈,不能让他再问下去了,不然她就要疯了。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换一个。”
“啊?问过了?换一个?”端木昊臻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愣住了,不该如何回答。
庶民满足不了你?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片嘈杂声,随后脚步声便上了台阶,掌柜也随着上楼,边走边说:“四爷,楼上尚有雅间若干,您可随意挑选一间中意的,您放心,准保环境清幽,绝无外人打扰。”
“混账,本王在你酒楼待客是给你天大的赏赐,如今要包下整个酒楼,你还怕本王出不起银子不成?”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只是……”掌柜的声音听着略有颤抖。
“不敢还不去办?误了本王的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幻雪听着门外的对话,与端木昊臻四目相对。
“安庆王?”
“四哥?”
没错,门外正是当初将幻雪抓去审问的安庆王,他的声音,幻雪可是终身难忘的。
砰的一声,雅间的门被大力推开,一双精致的鹿皮短靴跨入门槛,端木昊臻忙起身,将幻雪护在身后,拱手行礼道:“四哥。”
安庆王看到二人似乎并不意外,挑了挑眉,说道:“原来是六弟在此,怪不得掌柜如此紧张。”
说完,又看了看端木昊臻身后的幻雪,啧啧的说着:“好个精致玲珑的美人儿,看来当日本王是眼浊了,竟然没发现,错过了,错过了,那个庶民对你可好?”
端木昊臻忙打断说话,“四哥,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此酒楼?”
安庆王并没有理会端木昊臻,而是继续挑着邪恶的眼睛,紧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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