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躺在病榻上,生命垂危。他伸手唤我过去,仔细端详我的脸。沈宛和如梦就这么静静地等在一边,默默等待。
“把圣上赐我的延寿丹拿来。”明珠的话,让沈宛浑身一怔。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在檀木桌上拿起了一个精美的盒子。如梦端来温水喂其送服,形态端庄淑静,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老爷……有什么话,就对月儿说吧。”她优美的脸上布满了忧虑,不知是什么疑难让她如此不安。
他仰望着屋顶,眼角泛出一滴沧桑的泪水。那泪水中包含的仿佛是一次永生永世难以磨灭的遗憾。“我并不想救你……”他慢慢地继续说道,“当初我没有救你的额娘。可是最后,我却失去一个儿子……这辈子我做得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如今,我还给你们了……等我死后见他,他一定会原谅我……”
“老爷,容若他从来没有恨您。您没有错,他也没有……”
沈宛和明珠的话,正在反复地向我印证一个事实。我极有可能不是纳兰家的子孙,救我疼我,不过是明珠在还债。
“中堂大人,您好好休息。心宽了,吃几副药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微笑着,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不该继续纠缠在我们身边。
“吃药……是该好好吃药……”
我望着神色怪异的明珠正心有不解,门外却传来太监尖细生硬的宣旨声,“纳兰明珠接旨~~~”正觉得这声音熟得很,踏入里屋的身影让我瞬间窒息。可是,我们必须先接旨。
沈宛和如梦艰难地扶起明珠,歪歪扭扭地跪下迎接旨意。“奴才明珠接旨!”
矫揉造作地形态,故意抬起下颚的俊脸,还有那一颗永不服输的心。我昔日的白大哥,凤仪昔日为之背叛一切的恋人,如今,正是站在我眼前不男不女的太监。什么时候的事?康熙竟放了他?我带着疑惑也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纳兰明珠,公忠体国,乃国之重臣,朕之良友。重病不起朕心痛之,多日送药且不见起色。今南蛮进贡新药,名曰永生。赐予爱卿,望早日痊愈!钦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沈宛闻言潸然落泪,如梦则跪在地面瑟瑟发抖。明珠忽然精神了,不用别人搀扶,自己就站了起来接过锦盒。打开,拿起,服药,送水。然后合上锦盒,送还白云。
“公公可以回宫复命了。此生能辅佐皇上,老奴无憾!”
“奴才谢谢中堂。”白云平稳地接过锦盒,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我傻在原地,不知所措。但心中却明了这一刻代表了什么。明珠在我的眼前迅速瘫倒,毒发的迅速很快,让他少了几分痛楚。我追了出去,拉住白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长啸三声,狂傲中尽含悲戚之意。“是你们把我变成了这样。你忘了吗?!”
白云领着传旨的队伍快速离开。一队的御前侍卫,是为不服从皇命的明珠准备的。所以白云对明珠说了谢谢,谢谢他的配合。
细雨纷飞湿前路,庭深花谢落尽头。屋内的痛哭声引来了年羹尧和明慧。我站在空荡地回廊处独自凭栏……那个在醉仙居被我泼脏水的白云,那个在木兰围场为我猎兔的白云,那个在太子宫门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过去的我们,哪儿去了……
康熙四十七年(六)画舫问情
整个春末,我蹲在屋里猜想康熙放出白云的用意,始终没有答案。康熙年的春天却总是过得特别短,炎热的夏季如火如荼的来了。八爷府没有冰窖,制冷措施十分不完善。一热起来,我就在屋里呆不住,使尽各种方法,威逼利诱耍无赖地要出门散心。明慧笑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自从宝善和莫离打架事件之后,齐海把他和那海一并送回了娘家,说眼瞅着烦。我多次骂她,心里却怪责自己。宝善听说了我的事后,在莫离跟前说了几句责怪太子哥的话,莫离脾气大得很,一点就着,竟然打了起来。
院子里少了我的开心果,我就更呆不住了。
明珠的丧事做足之后,年羹尧开始到八爷府走动。胤禩也不管,由着他在明慧跟前调笑逗乐。我想管,可是真的害怕。我怕的是历史上年羹尧。当然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能够带给明慧笑容。胤禩却不能。
如梦总是跟他一起造访,到了以后偏喜欢到我的天涯阁坐着。品名新茶,畅谈往事,丝毫不介意他的丈夫喜欢上别人。天下真有这样的女人吗?她告诉我,嫁给年羹尧之前,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的心中永远有着另一个女人。大丈夫难免三妻四妾,这样多好,至少他不会去外面找不相干的女人。我看着她淡然处之的神色叹道,这个女子实在比我们想得透彻。
今天,我站在院子里发脾气。太热了,走一步都得出一身汗来。能不能给我一盆冰水,让我来个透心凉?胤禩把我闷在院子里不许外出。我性本暴躁,加上天热心烦更是无法无天。什么都忍了,但是热,我忍不了。
“你是不是不让我出去!”我隔着院子呐喊。
无人回应。只是院门外多了一群侍卫围了起来。
“我硬要出去,你也拦不住!”我拿着蒲扇死命摇着,冲着不相干地众侍卫翻白眼。
侍卫头头灰溜溜地低头过来,“夫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最近外面不安……”
“齐海~~~~!”我哪里管安不安全。谁不知道如今局势紧张,随时会送了性命?但如果为了活命就让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宁可死了。什么叫人身自由,你们不懂。
齐海迅速出现在我的身边。实际上自从上次皇宫事件后,她的警觉性已经提到最高。如今但凡入宫,也都是陪同的。
“你把他们收拾了,我要出门。”见到齐海,我扇蒲扇的速度也缓和下来。
“得令!”她一个飞旋着去到侍卫跟前。
一众侍卫见状,自知打不过齐海,立刻冲到后门处围住并抱紧门闩。“夫人!爷吩咐了,您可以出去,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趟过去!”
用得着吗!我看得冒火。不就是出门?有齐海陪着,谁还能要了我的命?胤禩就是料定了我不愿伤及无辜,才摆了我一道。
我唤回齐海,正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准备往回走,后门却被人一脚踹开。力量之大,把一群侍卫全放到在地。 赤膊的年羹尧一脚踩在侍卫的胳膊上开始嚷嚷,“大热的天,你们一群畜生在门口挡什么道!”
我对他竖起大拇指说着,“我还真怕你今天不来。你一来,我就有被打救的可能。”
“怎么?大名鼎鼎的月夫人竟被这么一群小角色堵在了门口?”他踩在地上的脚依然不依不饶。
我指着他的腿,示意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少说废话。能不能带我出去?”
可是年羹尧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没有便宜占的事,他才不搭理我。“月夫人总不习惯吃白食吧?”
“你想怎么样?”我的第一反应是他要跟我提明慧。果不其然。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几次找慧儿她都不肯跟我出门。只要你能让她也去,别说是出府,私奔我也保证办到!”喝!口气不小,要求苛刻,是年羹尧的一贯作风。
珊瑚发簪,碧玉银环,如梦迈着轻盈地步伐款款向我走来。“月儿别听他胡诌,私奔他还不敢的。”
如梦此话一出,倒激起他埋藏多年的怒气。“娘的!老子当年要不是被大哥敲晕了扔到西北军营。今天会让明慧受这种苦?他胤禩就不是个东西!”
“骂的好!”我不但不劝,反而敲着边鼓。虽然胤禩待我不薄,可是我仍然接受不了他秘密地和喜悦在一起。好似要在我身边安插满眼线似的,让我熟悉的人一个一个远离我。
“先说,你有没有把握?”年羹尧继续激我。
年将军,我的本事您还知道的少呢。“套用你的话,别说是出府,私奔我也保证办到!哈哈!”我挺胸叉腰拍胸脯保证着,没有我月儿办不成的事儿。
明慧从院子的另一个方向绕过回廊走来。步履缓慢,娇喘微微。才几日,她的身体仿佛更加虚弱了。前几天凑近了感受她的体温,仿佛被冰冻般没有热度。胤禩的神秘大夫秦岩说她是小产之故,我将信将疑却无奈不懂病理。
她笑盈盈地朝我说着,“跟谁也不跟你私奔,否则天涯海角都要被人追回来。”
见她来了,如同见到在观世音菩萨。因为抓住明慧,就是紧紧扼住了年羹尧和胤禩的咽喉。年羹尧对明慧的惟命是从,还有胤禩进来对她的言听计从,牢牢确立着她如今在王府的统治地位。我拥了上去,尽情撒娇。“明慧~~~~~我的好明慧~~~~,你知道我最怕热了!就当是救救我,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明慧看着侍卫和我左右为难,正在这时,胤禩神出鬼没地从院后走出。冲着耍无赖的我说,“要出门也不是不行。”
“你又有什么条件?”我眼瞅着眼前的胤禩,如今的他,做事只能有诡秘来形容。这几月虽然在康熙跟前不得宠,可是朝廷里的势力却在暗自增大。我并不害怕他会威胁到胤禛,因为朋党才是康熙心中真正的大忌。
“我只有一个条件,你放开她,并且远离她。”胤禩说得很认真,仿佛没有话外之音。可惜,我不相信。从上次芸嫣的事以后,我一直对他保留着三分戒心。
“怎么?你真怕我把明慧拐跑了?没关系。我不是已经赔了你一个吗?”我身边的贴身丫鬟兼和说贴己话的人都被你无声无息地绑定在床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胤禩凝神屏气,发送了面部所有的肌肉。一阵微风从花园的缝隙中窜出,不偏不倚跌入了明慧的心窝。他淡淡地、冷冷地、面无表情地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为之一颤。
“明慧的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风好静,明慧错愕的眼神在也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这句话有多重?只有明慧才懂……
年羹尧素来不喜矫情,看到明慧与胤禩的对视更是心痒。他匆忙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嘴里的话变得很轻很轻。“走吧。我找了一艘船给大家乘凉,还有一个山风刚好能够吹到得湖面。八爷也要来?”年羹尧的话语带着挑衅。
“没有我的允许,你真的以为可以带着她们迈出大门?”
埋伏在四周的上百名弓箭手只探了头,又迅速隐蔽,如今的八王府早已经机关重重。只是防的是家贼还是外贼,不得而知。
青山绿水,倩影印月。我原以为年羹尧只是随便找条小船给我们玩乐,谁知道他老早就准备好,要给明慧一个惊喜。高大雅致的梨木雕花画舫停泊在碧蓝而幽静的湖水边,我们下马后直行不到十步便可以登船赏景。
待明慧一登船,一个类似现代小型乐队的组合,出现在画舫的二楼,连绵不断地演奏着优雅的清乐。凉风拂来,雅乐轻歌,美好的乐章驱走了这一段日子积蓄的焦躁。
年羹尧嚷着要给明慧钓一条鲜鱼补身蹭到了船尾。胤禩坐在主位,明慧和我坐在左侧,齐海还有如梦与我们相对。如梦拿起酒壶开始斟酒,“亮工生性耿直,不便之处,王爷和大家都海涵包容。如梦先干为尽。”
我举起酒杯迎合,“我敬你才是。在我们一众女子中,你是当之无愧的豁达之人!”
“第二杯酒,我要敬王爷。”如梦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如果接下来如梦的话冒犯了王爷,还请您治如梦一个人的罪。”
胤禩想了想,终究点头。“你说。”
“如梦见福晋的身子虚弱,忧心忡忡。如今王爷府上有侍妾正要生产,也无暇□照顾。如梦斗胆想把福晋接到我的府上代为照顾……”
胤禩笑了。“是年羹尧的主意。”
如梦回答的模样很诚恳。“不。是如梦自己想的。”
胤禩自行斟酒。“他是要跟我抢福晋。”
“不。是我们想和王爷结亲。夫家年氏一族虽然还算朝中显贵,但亮工没有妹妹,又自小想有个妹妹。前些天见了喜悦后,他回来告诉我想认喜悦为妹。我正好也对她十分喜欢,如此一来,亮工不就成了您的妻弟了么?”
“我觉得不妥。”本能的反映,让我有了这样的回答。如梦居然用年氏一族在朝中的关系做饵,引胤禩上钩。但是年羹尧将来必须成为胤禛的臂膀,我必须阻止。
“我觉得很妥。”胤禩望着我,眼中的坚定让我心慌。
“什么?!”我破口而出。他又笑了。如今的胤禩完全可以掌握我的怒点。
如梦开心地站起来走到胤禩身边斟酒,“那王爷是答应如梦让福晋到我家暂住?”
胤禩举杯,朝着明慧说着。“只要她愿意,我随时愿意放她走。”
我嗤笑,一个无人可以替代的她,怎么转瞬间就成为了皇权斗争的牺牲品?弱水三千,你们只是舀了一瓢换一瓢。
明慧表现地比我更冷静,她握着我的手,头靠在我的左肩。“月儿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两姐妹再也不分开。爷,你还记得当年月儿在大阿哥的桂花树下唱的那首歌吗?”
她如花的笑靥绽放在微热的晚风中,荡漾起满眼的沉醉和迷恋,带着我们回到那个飘着桂香的浪漫童年。明慧,就算有一天我们相隔天涯,相知的心永远在你身边不曾走远……
“有鱼!慧儿,我好像调掉到一条大鱼!!!”年羹尧站起身拉着鱼竿朝我们呼喊,“怎么拉不起来?”他将身子往前倾倒查看,却突地被巨大的力量强势的反拉入水中!
先前一直如隐形人般窝在一旁静默的齐海闻声跳起来一个凌空穿越冲到船尾。“别动!有刺客!”
康熙四十七年(七)折翼天使
齐海从容不迫地赶回来护我,路过船身顺势拔下斜挂在金钩上的银环佩刀,刀锋的寒气一出鞘便见了热血,紧跟而来的刺客被她挫伤了侧腰。
我半身倾斜朝着船头探望,双手紧握着栏杆手心冒着细汗。镇定的如梦本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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