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偃……去看月漓,你……?”
“你当初曾告诉我,月扶大皇子向来以‘狡狐’之名闻名天下,如今看来,那人是你才对吧。曾经的谎言,都是骗我的?”
红衣斗篷人转身,足尖点在墙上,不答。
“花错,当初那一剑,你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立于墙上身影一颤,险些坠落。
…………
长久的静默,一霎,似是天地长风都随之静止下来,针落可闻。
…………
…………
“我叫月觉。”干哑的声音。
“原来所谓‘月扶’是因月氏天下。”素白的指尖点在殷红如血的朱唇上,玩笑而语“那无忧宫,是不是应该叫‘月氏无忧’?”
面对奴歌调侃,对方缄默,只将颤抖指尖缓缓缩回斗篷中“你是如何发现?”
“风渊落霞宫有一日我以为是幻觉,看见有一人身披如血艳衣,下手要杀我。”
“……”
“刚开始我以为那是幻觉,可如今看来……是你在试探。”
“为何不早些揭穿?”
“自然是在等你主动现身。”颦眉,似是想起什么,故作纠结道“昔日无忧宫燃起大火时,我没看见南宫引千……”
“嗯?”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奴歌意味深长挑起半边眉梢“他昔日伪装成驼背的桃花扇跟在你身边,你难道不知?”
“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听说无忧宫刺杀令共分为七个等级,赤橙黄绿青蓝紫各不相同……这看似只是一宫规的宫牌,若是恰好组合到一起……”
墙上身影微微侧过半边脸来,不辨喜怒接话道“那将是调动月扶半壁江山的兵符。”
“呵呵。”奴歌摊手耸肩,一抹银白面具掩住她此刻幸灾乐祸表情“二皇子殿下可以当我在挑拨离间。”
“你如何知道如此之多?”
“知道什么?知道那日无忧宫内,被我亲手所杀的不是真正的花错,而是一介死士易容替身?知道月漓是你皇弟,是你派他故意佯装中毒,被我所救,潜伏到我身边监视我一举一动?知道你与南宫引千一早便联手设计我,故意挑唆我与若雪关系,让但凡与风渊有关的人,都成为我的死敌?”
“你……”
“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你还要不要听?”
“不了。”长久的屏息,终究化为一声叹息“千错万错,都是我一己私心,与月漓无关,那孩子是真的喜欢你,还望你……”
“望我原谅他?”似是觉得挺直腰杆坐在石凳上难受,奴歌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向凤栾殿内走去“将来终究要被辅佐成为一介帝王的人,而身为帝王的人,纵然曾经多么纯洁无暇,都是要学会扼杀自己,步步为营……而这样的人,再不值得我为他费心。”
红衣斗篷目送奴歌迤逦进殿,直到那身影走进内阁,再瞧不见,这才悠悠疲倦收回视线,叹息一声而去。
…………
…………
风渊朝堂内满室肃杀。
殿上文武百官皆头颅低垂,大气都不敢出,站在龙椅旁侧值岗宫人亦是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像是生怕自己一个不起眼丁点错处被那凝眉愠怒波涛的帝王发现,拿自己开刀。
‘啪———’
长久肃穆针落可闻朝堂上死寂半盏茶时间,忽然但听手掌狠狠拍向桌面声响,当下朝臣不及噤若寒蝉一颤,将头颅垂的更低。
狭长眉目含威,徐徐扫视在场伫立宛若雕塑不敢大动的朝臣,最后视线一转,落在那单膝跪地的鬼魅暗影身上。
…………
“此画,从何而来。”
不见平仄的一句相问,立即惊得暗影毕恭毕敬,一板一眼回答“回禀皇上,此画乃在月扶广为流传,城门上,大街小巷皆可见,并且画像边,还有当朝皇太子亲笔题字告示。”
按住画像的手掌愈加用力起来,几近颤抖“什么告示。”
“说,说的是……”
“快说!!”
暗影肩膀一颤,当下闭眼等死般直言道“说是此女子将是月扶乃至天下唯一一位女谋士!并且民间有流言,说这女子才情惊人,月扶当朝太子都被其打动,曾多次试图收为宠妃,立为未来皇后,但皆被此女子婉拒……!”
‘哗———’画像上手掌蓦然收紧,纸张立即被揉皱成一团。
“来人!给朕召集兵马,给……!”
“皇上!!”
却是一句金口玉言帝令即将脱口而出时,曾被禁足翊坤宫内多日的皇后娘娘,卿别云急速匆匆迈进朝堂而来!
“皇上!!”一声忠贞呼唤险些声泪俱下,卿别云脱下一身华贵凤袍,改为粗布麻衣素面朝天跪到朝堂之上。
她这一举,届时惊得满殿朝臣瞪大双眼,不觉为她让出一块空地来。
却见几月下来,越加清减的卿别云忠烈向司凌夜规规矩矩叩首三次,而后在一旁宫女小蛮忍泪搀扶下,颤巍巍站起身来。
“别云……”
司凌夜亦是不明卿别云今日此举为何,当下颦眉,看向近日才被下令免去禁足的卿别云“你这是做什么。”
“代替满朝文武,代替风渊,甚至天下,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你!……”
“别云自知皇上仇视月扶心切,但皇上请细想,月扶将此画像放出目的究竟为何!”
经卿别云一提,司凌夜方才回神一惊“你是说……”
“没错!正如皇上所想……月扶设计圈套,正等皇上暴怒草率出兵!”
司凌夜抿唇,含威暴怒视线略过卿别云,缓缓扫视向在场文武百官“你们,可也是如此认为?”
经此一问,当下上百名朝官齐齐轰动跪下,叩首高呼“皇上圣明!请皇上三思!”
…………
龙椅上,司凌夜缓缓将掌心下被揉皱成一团的画像,重新铺展开来。
画中有一女子,红衣白发,眉目清冷,唇角挑着一抹似笑非笑灭世的弧,无端的惑人……堪称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绝心
‘奴歌……!’
心底狠狠低咒一声,看着画纸褶皱,依旧无碍她惑世妖颜的模样,司凌夜一瞬竟是茫然,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如何所想。7
是喜悦,是愤怒,还是失落?
说不清,道不明……自看见画像那一瞬起思绪便混搅太多,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槊…
“容朕想一想,你们……”
不愿再看满殿忠心跪着的朝臣,不愿再看那一身素衣,名为风渊皇后的女子,亦是不愿再看眼下让自己心境越来越乱的画像一眼。
只觉疲倦,只想自己静一静,想一想这么多年来,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骑。
昔日,当自己发现奴歌便是那风渊老国师口中,能成就亦或者毁灭自己的女子时,自己的确先是起了杀心,而后又想拉拢她的。
杀心是因她应了那句预言,能左右自己天下。
后来又因下不了手……改为想要拉拢她,又是考虑利用她,借助神女的名声,将天下统一……
可最初的计划,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今日这般千疮百孔不堪回首的?
也许,自相遇的最初,便已经错了。
而这种错,自那一日王府相遇,便不该与她结识,不该被她一双绝尘跳脱的眸子吸引,留下她。
后来?又或者不该自持定力,收她为奴,一步步利用,让她迷恋上自己……浑然不觉自己入戏太过,将自己深陷进去。
不该对她上心,无可奈何上心之后,不该认为地位权利胜过她在自己心间的位置,不该试探,不该伤害,不该爱上,不该爱上又不敢承认……
总之一切都是错的。
错到今日,已是无可挽回。
风渊、帝位、权势、天下……原来并未一开始,她非要与自己所望站在对立位置。
原本,可以是鱼与熊掌兼得。
是自己所迫,逼走她身边一个又一个人,然后用这无限她平生最为厌恶的权利将她锁住,一步步逼向绝境。
有时想想,她若是如其她女子一般,贪恋后宫权势帝王宠爱该多好……但偏偏事与愿违……
游走天涯是她所喜爱,独霸天下乃是自己所期望,拥有这样极端思想的两个人,自从自己登上九重帝王宝座那一刻起,便是注定不能携手相伴的吧。7
午夜梦回,不止一次疑惑,假想倘若昔年自己不曾篡位,而是继续做一介安生亲王,结果还会不会如此。
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彼时她被自己设计心动,自己原本有机会将她锁在身边一生,而后举案齐眉,而后白头偕老……
但,终究帝位权势,将自己尽数假想无情击碎,只剩下如今这片眼前大好山河,心底遍布疮痍。
…………
“夜?”
许是宝座龙椅上帝王出神太久,卿别云不禁心忧,未待传唤,主动走了上来。
也正是这么一唤,让久久出神的他,将思绪收拢回来。徔, 儚 。电‘纸;书
“夜,你怎么样了?”
昔日美艳无疆的卿别云此刻亦是清减,三月以来他没去看她一眼,想是真的伤了这位青梅竹马的心。
“坐吧……”
司凌夜抬手遣散满朝文武,转而招呼卿别云坐到黄金龙椅上来。
“夜,你怎么了?”鼻尖一酸,卿别云难掩哭腔“夜,你究竟怎么了?”
反反复复的心忧追问,他恍然认知,原来自己身边还有卿别云这么个体贴可人女子。
而这位可人,亦是奴歌与自己之间,无法跨越的天堑沟渠。
昔日明知别云对奴歌所做种种,却,不忍下手惩戒她一分……于是佯装不知,于是妄图粉饰太平,却无声将她推的更远。
“别云。”起身为卿别云让出一半龙椅来,抬手为这素面朝天的女子将一缕青丝别在耳后,柔声“怎的忘了,我还有你。”
一是心中所喜,一是竹马青梅,如今已经失去前者,又焉能再去伤害另一个?
“夜,我知你恨我,怨我害了她……”
“……”
“别云是女子,毕竟妒忌,毕竟不愿与人分割夜的爱怜。”一行清泪,随着低低倾诉跌落下来,他抬手,正落掌心。
“别云,莫哭。”不知该如何安慰,于是只能无力蜷缩起手掌,将那一滴烫手的女儿情怀紧握。
“如今我已经明白,我胜不了她。”螓首轻摇,听闻司凌夜出言劝慰关怀,不禁簌簌落下更多“我们十几年朝夕相伴两小无猜,不论如何,我竟是都胜不过她与夜几年纠缠……我不怕这后宫任何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因为别云知道夜不在乎她们,可这次,别云真真是畏惧了她,这个奴歌,这个被夜亲自赐名的女子……”
“……”沉默,偌大空旷朝堂,一时间只有卿别云嘤嘤揪心哭诉声。
闻者,无不伤心。
更何况,他是信任,并且喜爱了她如此多年之人。
“别云,莫哭……”抬指指腹怜惜为其梨花带雨小脸将泪痕抹去,为求她心安,宁可起誓“我司凌夜,倘若有一日辜负别云,便风渊国亡,帝位不保,天打五雷……”
“不!”她连忙哽咽伸手捂住他扇动即将立下毒誓的唇角,满目惊慌“夜,我不要你立毒誓!”
“你不信?怀疑我做不到?”
“不论什么原因,这样的誓言,都不该出现在你我二人之间……哪怕是为了最后一丝情谊。”
凝望那带泪水眸一往情深,不禁感触“好,我不立毒誓……我写下诏书……让天下来见证,司凌夜今生,风渊这一代,只封一代皇后,便是别云一人!”
这样的誓言曾经不是没有听过,而今日,却是化为现实,难免,让人喜极而泣。
眼见着宫人磨墨,眼见着那明黄的圣旨上落下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笔触,心,随之安定下来。
自己主动面壁不是没有效果的,自己选择今日忽然赶来朝堂,表明自己一番忠贞之心,不是没有作用的……
可,为何眼见那诏书即成,心,却越来越空?
从何时开始,自己与心爱男子之间的关系,竟需要书面与誓言来维系?
何时开始,他对自己发誓越来越多,心,却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后位,风渊的后位,与司凌夜,并肩而立的身份。
她曾经无限期待,而今,却是满腹心慌。
“夜,不要写了。”
不禁扑到桌上,双手挡在那即将盖下皇印的位置,颤音“夜,我相信你,所以……不要写了。”
螓首急急摇晃,像是生怕失去什么,脆弱的模样,无不惹人心怜。
“别云,这只是一道仪式。你不必惊慌。”
“不是,不是的!”大眼凄凄惶惶看向那龙袍生威之人,急切的想要诉说什么,却是无从开口。
“别云?”
“后位对我而言不重要……夜,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么?我需要的,是你啊!”
一句话,几乎是用尽嘶吼的力道。
同为女子,在战败给另一位女子时,她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伤?
“我不要你立下诏书,我不要你昭告天下,我不需要……我只要你,我,只求你别离开……”
声泪俱下,一滴滴划过水嫩脸颊,正正跌落在明黄圣旨上,晕染开一朵朵心殇泪花。
…………
“月扶,势必要夺。”
静默半响,垂眸俯视向倾别云逐渐哭肿的眼睛,司凌夜蓦然吐出这样一句南辕北辙的话。
一边卿别云,却似乎听懂“那月扶中的她……”
“今生能得别云已是司凌夜之幸,其她……如不得之,而,宁毁……”
一句话不长,却像是告诫,用尽断肠绝心的力道,字字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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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风渊对峙的兵阵图我已经设计好。”
凤栾殿内,当南宫引千明智收起桃花折扇走进殿内时,奴歌同时正搁下毛笔,作势将作战图吹干。
一边南宫引千一点都没有身为谋士自觉,大大刺刺走来,与奴歌并肩而战,垂眸去瞧她手中图纸。
仔细凝眉瞧了半响,不禁越来越心惊,屏息,片刻后道了一声“妙,甚妙!”
战火
此阵按遁甲分成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可挡十万精兵。夹答列午”
南宫引千看向奴歌,不禁惊艳颤音“你所,创作!?”
“这不过是剽窃罢了,至于是剽窃何人……说了你也不会明了。”
奴歌倒是一脸淡然模样,将晾干的作战图纸卷起,交付到南宫引千手中“此阵用巨石堆砌,定能大败风渊,还望将来月扶战胜之时,左相莫要独揽功劳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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