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意外滑胎……”
说着眼风小心翼翼瞄向宫瑶姬,见其并无多少变化,试探继续道“如今看来,你我姐妹二人均是受过此人捉弄,尤其苦命了姐姐,倘若那孩子真的生了下来,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那都是……”
‘呯!———’
青墨色茶盅竟被宫瑶姬徒手捏碎,滚烫的茶水届时飞溅出来,烫的其手背迅速红起,隐约可见细小水泡。
江美人一见这阵仗届时噤声,只安静立在一边,拿眼斜视宫瑶姬。
“妹妹,过去的事,当下还是莫要再提了罢。”说话间将烫伤的手掌甩了甩,转而举目望向窗外,悠悠道“妹妹来此,到底是为何?”
“呵呵。”江美人笑意忽然有些幽冷起来“合作,我来此,姐姐不应该早就明了的么?”
…………
…………
又是半月,深秋已至,落霞殿而今成为真正的落霞,无人问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将夜,月色寂寥。
清华冷宫殿前,一白衣女子随意披散及腰长发,仰天对月,轻轻缓缓低吟浅唱。
轻曼的声线空灵婉转,带着与世隔绝的忧伤,凉到人骨子里。
孱弱的女子抱膝坐在树下,晚秋时节,她头顶原本茂密的梧桐树,此刻落叶颓废簌簌,光秃萧条的树枝,越发干净冷清起来。
苍穹月光轻轻扬扬播撒,穿过梧桐枝叶,渡在白衣女子身上,越加圣洁冰冷。
女子探头望向树梢一月,眼底似是因想起什么而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如孤鸿,动人心。
只可惜,这般天人之姿倾城一笑,被锁在专门埋葬粉红骷髅之地,无人欣赏。
“月。”女子望天樱唇一勾,站起身登上树下一块巨石,伸手似是想要去摘那空中净月亮……
幼稚的动作,却是至极纯净不容玷污。
怎奈何明月高天遥遥不可触及,纤纤手臂极力伸到最长最远,最终脚下一滑,人影倏然自磐石跌落下来。
“月,月。”
‘噗通’一声坠地,有些委屈的轻哼,抬手揉了揉被摔疼的腰身与手臂,扁嘴。
‘咔嚓———’
“谁?”听闻身后树枝被踩断声响,白衣女子倏然回眸,而后立即自地面爬了起来,迅速站好,努力摆出一副孤高无畏模样。
只是水眸大眼隐隐透露着些许不安,极力四望出卖了她的伪装。
身后,夜风簌簌,不见半分人影。
“不出来么?”女子俏皮歪了歪头,似是察觉来者没有恶意,故而纤指嬉笑点上朱唇呢喃“不出来,我就喊了哦?”
幡然如蝶起身,白衣如雪闪耀月光之下,女子眨着精灵般清水双眸,兀自的笑。
轻灵围绕偌大梧桐树绕了一圈,依旧未见人影。
“奇怪呢,明明听见了啊。”
搜寻未果不觉失神喃喃,等了半响不见动静,女子似是放弃寻找,转为掬起自己一缕乌发把玩,重新坐到树下举目再望苍穹。
原本皎洁的月色,兀自被乌云掩住半边光华,大地阴暗油然而生。
“你方才,唱的什么歌谣?”
寂静,直到死寂仿佛要融进骨子里时,身后蓦然一声低沉幽幽传来。
女子明明听见身后有人问话,她却故意扁嘴当做没听见,继续一心一意望天。
“奴歌,我问你话呢。”树后那人不急不缓走了出来。
“奴歌?”白衣女子终于好奇扬眉,一本正经道“‘奴歌’是什么东西?好吃的梨花糕点吗?”
白衣如浪,女子肌肤精致塞玉,她疑惑回过眸来,一双眼对视上他的深邃,像是极端的碰撞,至纯至暗的对比,刹那涤荡人心。
干净到仿佛能包容世间尽数肮脏,是这样一双纯洁无垢的眼,如孩童。
司凌夜原本正欲举步靠近她的步伐蓦地停了下来,颦眉意味不明看她。
—————
疯子
“深秋居然还穿的如此单薄,也不知你那丫鬟是如何照顾你的。”
说话间司凌夜解下自己外衣欲为她披上,却被后者躲避开去。
“怎么,不愿意穿?那你身子还虚……我命令你立刻回到房去。”
他故意冷着声线命令她,明明是关怀,却非要用如此强硬的语气。
“铃铛说不让我随便拿别人的东西。珉”
“什么?”
“铃铛的话我一定要听!”半响后,她又似想起什么,不禁有些嗔怒“还有啊,方才你凭什么说我?”
“凭什么?囔”
“对啊!就算是铃铛让我穿衣服,她还得先给我一块糖吃呢!你这人两手空空,凭什么命令我?”
“给,糖吃?”他愕然,反应片刻后又觉得自己是被戏弄,故而冷颜“奴歌,你别不知好歹,我这可是为你好!”
“一口一个‘奴歌’你叫谁!?你这人真讨厌!”她直言不讳的冲撞他,而后似是觉得报复不够,想要故意气他,故而扭头向他扮了鬼脸,刻意将舌头伸长,含糊道“吓死你!”
“你!”
“不过话说回来……”
清冷的声线仿佛不属于人间,独特纯净如风,稚嫩如孩童,尾调上扬的反问语气却又魅惑到人骨子里。
“你是谁?”
“什么?”
“你干嘛凶神恶煞的瞪我?我招惹了你么?”
司凌夜冰凉指尖在这一刻几不可闻一颤。看着这样过于纯净的她,霎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眸子微凛,他压低声线嘶吼如兽“奴歌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你这人真奇怪……我初来乍到,你就是这么招呼我的?”
“初来乍到?”司凌夜蓦然想要冷笑,他抬眸,冷冷睨视月光“对月思人,你对朕装傻充愣,莫不是想逃避责罚?”
“月亮漂亮,我赏月与你这疯子有什么关系?”
疯子?
她竟然敢如此说自己?
“你这女人,找死!”
好不容易,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看她,而今却是换来如此责怪?
深宫之中女子妒忌尤为可怕,恐防护她不周,于是听了别云的奉劝,将她放到距离自己最远的地方来保护,而后蒙蔽人视听,故意一批批撤走她身边守卫之人,改为每每夜深自己亲自来看她,可……
只能换来她的仇怨吗?
就像是现在这样,她瞪眼薄怒看着自己,而后张口似是挖苦说“你这人好讨厌!!”
好讨厌?
她竟然又说自己讨厌?
“我是讨厌,那你还想喜欢谁!”
眸子一霎冷了下来,像是为了挽回一点点颜面,下一刻不假思索伸出手去拽她衣襟,将她提到身前。
倘若是曾经,这样探出手去的动作一定会是掐住她脖颈,而今……浑然不知的改变,便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像是生怕伤了她,像是……
司凌夜在一边有些疑惑看向自己手掌,颦眉。
自己这是怎么了?
手上攥紧她衣襟的动作有些颤抖,不知是因自己气愤,还是因她给自己陌生之感所致。
“你放手!”
眼见自己怒喊反抗无效,奴歌拧眉,当下借着身后磐石高度一跃而起,抬脚便踹。
玉足轻巧利落抬起,干净而果决的动作直奔司凌夜胸膛……
后者未曾设防,由于惯力不禁诧异向后退去半步。
站稳后垂眸但见锦绣龙袍胸口,登时多了一个小巧的脚印。
司凌夜眸子意味不明闪了闪“你,竟敢踢朕?”
像是不可置信般,明明黑漆漆小脚印近在胸前,他却还是执意反问。
钳制在衣襟的力道已经撤去,奴歌‘呼’的站了起来,像是凶悍的小老虎般掐腰“踢你怎么了!你再敢放肆对我,我还要打你呢!还有!……”
纤指不怕死指向司凌夜眉心,却又感觉自己身高海拔不够般,左右看看,而后再度跳上梧桐树下磐石,居高临下瞪他。
“你这人不仅讨厌!而且脑子也不灵光!刚才本姑娘那不叫踢,叫‘踹’!懂么!”
耳边清亮无比的叫嚣,底气十足没有半分做作。
司凌夜缓缓抬起头来,黑眸如湖,潋滟睨视着奴歌。
月光下,梧桐树边,她这只凤凰,跋扈竟是如此动人。
白衣如蝶随风荡漾翩飞,青丝恣意披散,亮如瀑布垂至腰际,她昂着螓首喋喋不休叫嚣,美艳而疏离。
是的,一身如练月华披在她身上,圣洁光辉,尽是如仙疏离……
“给朕下来!”
她本就空灵出尘,如今身在夜色下,站在磐石之上俯视自己,纯净的令他越加不安。
“快下来!”
司凌夜伸手去拽奴歌手臂,后者却是一声不满轻哼侧身避过“神经!凭什么听你的!”
举步,微微向身后错开半步……磐石菱角突兀,奴歌一时站立不稳,猛的向后倒去……
此刻司凌夜与她距离堪称近在咫尺,看见她趔趄他几乎颦眉下意识去接,却在眼见即将揽她入怀之时想到什么,猛的停下动作,眼睁睁看她摔倒在地面。
凝白的额角不禁擦上粗粝梧桐树根,丝丝缕缕渗出殷红来。
奴歌扁嘴,水汪汪大眼尽是委屈。
本是想要借此机会给她些惩戒的,可被她如此指责的瞪着,内心却又不安起来。
“咳,方才我……”
“坏蛋,我要离你远远的!”奴歌丝毫没有身为女孩子家矜持,自顾自起身,随手揉揉摔疼的屁股,‘哎哟’倒吸着冷气,一步三摇晃走远。
“离开?”司凌夜眸子冷光一闪即逝。
似乎,自打奴歌逃出皇宫再度归来之后,他最最听不得,便是“离开”二字。
如今浑然不觉间,奴歌意外再度撞上他的枪口。
“你这是又要去寻死吗?”
冷瑟如夜风别无二致的阴霾,清渺渺回响在耳际,举步而去的奴歌届时惶恐愣中。
诧异回眸,但见司凌夜近在自己身侧。
“你你你……”方才不是在梧桐树边么?怎么忽然来到我身边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奴歌不禁打量自己所站位置,与梧桐树距离,少说三丈……
“你是一步走过来的?”大眼惊慌闪了闪,不禁上下打量司凌夜“你!……呃,有影子,不像是鬼啊?……”司凌夜眸色浓如泼墨,越加深邃起来“你在跟我装疯卖傻?嗯?”
下颚倏然被捏起,疼痛令奴歌下意识皱眉“放开!”
“你竟敢命令朕!”
奴歌瞪他,不予回答抬脚便踹……
这一次司凌夜早有防备,修长食指一动,轻巧按下奴歌大腿内侧。
奴歌届时只觉大腿一麻没了力气,而后周身柔弱无骨向司凌夜倒去。
这回他倒是不见吝啬,勉强伸手将奴歌接住。
“奴歌,朕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你好自为之!”
他摄住她纤细的手腕,一个用力,似乎想给她小惩大诫。
“啊痛!你个疯子放开!快放开”
怀中的小人儿不管不顾的挣扎,此情此景她看起来像是个为博自由不惜炸毛的小猫,张牙舞爪的叫嚣,却始终逃不出他的桎梏。
月光惶惶照耀,她干净毫无畏惧的眸,越看越纯净,纯净的已经足够将她带离他身边。
“你知不知道,这么违抗欺骗朕的后果?”
“我干嘛要骗你?我才没骗你,你放开我!”
“你到底有没有心!到底有没有!”
“废话!没有心脏我怎么活的!你白痴!?”
“你!……”
愠怒之下不禁咬牙,抬手将奴歌甩开在地。
而今奴歌未曾防备,当下一声痛呼扑倒在地滚了滚。
手腕肘部不禁摩擦在地面破了皮,血丝丝缕缕溺了出来,殷红她白衣蹁跹。
“你有病!”
‘霍’的站起身,奴歌颦眉指着司凌夜鼻尖跳脚“大半夜你不睡觉跑到我这抽什么疯!我这又不是精神病院,你!你……”
等等……
我这不是精神病院……那么,这是哪呢?
心志受损
她不禁茫然举目望了望四周,身侧参天梧桐,天上朗月星稀,四周高墙环绕,死死将自己锁在这囚笼一偶。
这,是哪呢?
“你。”奴歌茫然歪了歪脑袋,精亮大眼看向司凌夜,旋即痴痴一笑“疯子,你知道这是哪么?我怎么在这里呢?”
“你有胆再说一次!疯子这词用来说我?”不可置信反问,继而咬牙“你找死!”
“说了你又怎样?小气!我只是不记得,不知道这里是哪。哎?对面那个,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又是谁?玳”
她看他,眸子澄净毫不做作。
这样的眼不禁让司凌夜愣住。
“你,说什么?菔”
“我感觉自己好奇怪啊,你也好奇怪。”
奴歌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素雅染血的衣袖,看了看自己逐渐结痂的纤细指尖,茫然笑了起来。
“哈哈,真是有趣。”她笑,眼底蓦然没有焦距,像是方才对月吟唱自言自语,转身,踉跄着步伐,一点点走远。
“我想你也是不知道的,算了,我回去问铃铛。”干净而空灵的声音,存萃无悲无喜,甚至没有灵魂。
白影一摇,司凌夜眼睁睁看着奴歌消失,却再没有制止挽留。
只余心惊,平日做事向来恭谨小心的她,怎么会……?
颦眉,深暗如湖的眸子逐渐荡起一层心忧微波。
…………
…………
富丽堂皇流云殿内烛光未燃,徒留夜色悠长。
“别云,这究竟怎么回事!?”
“夜,我早就同你说过的吧,她身上那种压制的力量本应爆发出来,结果,却不知为何给生生压制了。”
“我知道,但我问的是她为何……”
“正因如此。”窗棂边,卿别于抬手细细拨弄一株花草,悠悠道“那力量想是霸道的很,因没有发泄出来,故而找了个合适的契机,攻向了她身上最深亦是最弱的防线。”
司凌夜视线缓缓垂落在那株似兰非兰的植株上,极力压制自己心惊“你的意思是?”心底隐约已经有了料想,却不敢去相信。
“在她昏迷之前,夜你对她做了什么?”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所问太过笼统,补充道“我是说精神上。”
“她亲眼看着绝音坠崖,然后……”沉寂,静默半响竟是有些颤音道“我刺了她一剑。”
“……”
“会因如此吗?可她表面上永远都是强硬无比的模样,怎么会为此受伤呢。”更何况那一剑并未刺下去。
“许是那一剑,彻底伤了她心吧。”最后的希冀被斩断在剑下,并且持剑人竟是昔日自己心头所念,被逼疯狂,想来理所当然。
“我倒是以为她是因绝音才……”
“不论如何,她到底被逼上绝境无后路可退……最终倾向极端。夜,她伤了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