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老太爷别打了,再打就打出人命了。”三太太跪在地上,哭嚎着哀求。
四周的丫鬟婆子们也齐声哀求。
沈重已经气红了眼睛,今天的早朝上,各大士族纷纷授命手中的御史弹劾沈家治家不严,逼死人命。皇上虽然没有针对沈重,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对此事也十分不满。
如今沈家遭到各大世家所忌,又被皇上抓住了把柄,沈重名声上有了瑕疵,这个大司空恐怕是当不成了。为了执掌中枢,沈重和沈弘已经谋划了十年,眼看着就要摘果子了,却被这个不争气的孙子破坏了,沈重能不生气吗?
“我便打死了他,也不能让这个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坏了沈家的名声和基业!”
沈沐的袍子上早已经被血染湿,可是他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好像挨打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三老爷刚才悄悄对妻子说,沈沐从北部尉的大牢里出来就一直这个样子。
三太太吓坏了,可是无论怎么哭求,二老太爷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三老爷也吓得跪了下来,“父亲您息怒啊!儿子不是心疼这个逆子,儿子是担心您老人家的身体,为了这个小畜生气坏了您的身体不值当的啊!”
三太太一愣,心想还是丈夫这个法子好,明面上是心疼老爹,其实根本目的还是想救下儿子。也跟着大声道:“老爷说的是,老太爷身子要紧,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骨!”
二老太爷也是打累了,停下来略歇了歇,又对着儿子和媳妇发起火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你们是舍不得这个小畜生!我问你们,你们作为小畜生的父母,他在外面有了外室,而且偷偷摸摸过了五年之久,你们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三太太哭着道:“咱们要是早知道了,早就把这个恶毒的女人处置了,又怎么会留到现在,闯出这样的大祸来!”
二老太爷想想也是,却毕竟是心气不顺:“都是你们教子无方,纵得他如此,你们若是早些对他严格要求,现在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来!”
二老太爷一向温文尔雅,哪怕是生气也从来没有这样暴怒的,三老爷连连磕头:“都是儿子的错,父亲您要是想出气尽管处置儿子,千万保重身子才是啊!”
二老太爷冷笑连连:“你就是说得再好听,今天我还是要打死这个畜生!”
提起板子正要继续动手,就听见外头有人禀报了进来:“老祖宗来了!”
沈重吃了一惊,就看见老太君王氏穿一身大红色福寿双全的灰鼠皮长袄,在沈沅钰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沈重急忙上前迎接:“母亲,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几天天气转凉,您老人家就这样出门,万一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老太君的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我要是再不来,你就要把我老太婆的重孙打杀了!”
三太太看见老太君来了,心中大喜,急忙叫人搬了椅子过来,沈沅钰扶着老太君在椅子上坐了,看见沈沐趴在春凳上,袍子都被鲜血染红了,不由得心中一阵刺痛。
等老太君坐下了,二老太爷分辨道:“母亲,儿子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这个小畜生任意妄为,害得咱们兰陵沈氏十年的部署毁于一旦,儿子要是不打杀了他,怎么向家族中人交代?”
老太君冷笑了一声:“老二,难道沐儿不是你的孙儿?子不教父之过,如今他犯了错误,你作为他的祖父,就没有一丁点的责任?你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沐儿的身上,你就是这么做沈家当家人的?”
老太君人老心不老,这番话说出来字字铿锵,说的沈重没了脾气。别人就是知道这个理儿,除了老太君这个辈分,谁敢对沈重说出这样的话?
沈重苦笑:“母亲教训的是!不过儿子作为沈家的当家人之一,若是因为他是我的孙儿就轻易饶了他,这样有功不赏有错不罚,如何能让族人心悦诚服?”
老太君就缓和了语气:“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外头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可这个重孙我今天是保定了。这个孩子我知道,他除了心眼实诚些,还能有什么大错?你打他几板子,让他长点儿教训也就是了。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沈重争辩道:“母亲……”
老太君龙头拐杖又在地上重重一顿:“好好好!我也不拦着你,你这就打杀了沐儿,我在这里亲眼看着,你是怎么亲手打死你的亲孙儿的!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你这当儿子的孝心!”
一顶孝顺的大帽子压下了,沈重也担待不起,连忙道:“母亲息怒,儿子绝无此意啊!”
“那你就给我这老太婆一个面子,放过沐儿这一次,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重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老太君吩咐道:“还等什么,还不把沐儿抬进屋去,赶紧去请个太医来瞧瞧!”
三太太对沈沅钰自是千恩万谢,两人进了沈沐的屋子。屋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丫鬟们早已给沈沐换下了血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沈沐不敢躺着,而是趴在榻上,二老太爷下手很重,沈沐虽然被老太君救了下来,却已经昏迷不醒。
三太太看见儿子这个样子,就掏出帕子来抹眼泪。等了一会儿,太医院的太医便来了,来的是精通外科伤患的高太医。
高太医时常出走于高门显宦之家,沈沐的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因此也不多问,先检查他的伤口,接着给他把脉。
沈沅钰就避到了隔间去,三太太在一旁焦急地道:“高太医,沐儿的伤怎么样了?”
高太医叹了一口气道:“三太太,令公子伤得很重,已经伤了筋络,就怕日后治好了,也落下腿脚不灵的毛病。”
三太太吃了一惊,眼泪就又下来了,“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高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对三太太道:“这是太医院精心配制的金疮药,其中加入了几味非常珍贵的药材,对外伤的效果十分灵验,以后每日三次为公子涂抹在伤处。我再给公子开个治疗外伤的方子,内服外敷,若是调养得宜,至少三公子这条性命是保得下来的。”
送走了高太医,沈沅钰也趁机告辞。本想和三太太说说月儿的事儿,却一直没有找到时间。
回到长乐堂,沈沅钰不过休息了片刻,小三房那边又派了人来请她。来的人正是三太太的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青桔。
沈沅钰叫人把青桔带到跟前,奇怪地问道:“青桔姐姐怎么来了?你到这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青桔道:“回禀三小姐,三少爷醒了。”
沈沅钰大喜,“那可真是一件好事啊!”
青桔道:“好事是好事,可是三少爷不知道为了什么,死活不肯吃药!我们太太一连煎了三碗药,都被他给打翻了!太太实在没有了法子,想到平日里三少爷最听您的话,这才叫奴婢来一趟,请三小姐过去劝劝我们少爷!”
“竟有此事!”明明知道阿蛮接近他是别有目的,沈沐还这样要死要活的,沈沅钰真不知道是该为了他的痴情给他点个赞,还是骂他一句白痴蠢猪了。
“咱们这就去看看!”
就带着彩鸾和彩凤出了东厢房,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青桔姐姐且等我一等,我去把月儿抱来!”
青桔微微一愣,月儿的存在,整个小三房全都知道了,可是三太太不提,就没人敢提这个茬,如今沈沐因为阿蛮的事,差点儿被二老太爷打死,这个时候带着月儿去认下三太太这个祖母,恐怕对月儿也是十分不利的。
青桔是个好的,对月儿的身世也是十分同情,就委婉提醒道:“三小姐,如今太太忙乱,又因为三少爷的事心慌慌的,恐怕没有时间好好照顾月姐儿!”
沈沅钰苦笑一声:“我是害怕我自己去劝服不了三哥那头倔驴,带着月儿过去,也许能好一些。”
青桔这才没有再说什么,沈沅钰就回转了房中,出来的时候后面就跟了一个小尾巴,却是沈沅舒抱着月儿,跟在后面。
青桔见月儿穿着簇新的淡黄色灰鼠皮袄,小小的马面裙,是沈沅钰刚刚叫针线上的人为月儿做好的,像是洋娃娃一般美丽可爱,小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被沈沅钰姐妹照顾的很好。连忙上前见礼道:“八小姐!”
沈沅舒点了点头。对青桔道:“免免礼吧!”又指着怀中的月儿道:“这这是你们的小小姐!”
意思是提醒青桔该向月儿行礼。青桔吃了一惊,沈沅舒性子谦退忍让,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出击的时候,她却不知道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沈沅舒已将月儿疼到了骨子里,自然会处处替她着想。
要知道三太太并未发话接纳月儿,按说青桔是不能随便认下这个小小姐的。
她便回头去看沈沅钰,却见沈沅钰目光柔柔地看着月儿,像是不知道这码事儿似的。青桔十分聪明,当下就明白了沈沅钰和沈沅舒的态度是一致的。
青桔想了一下,就蹲身给月儿也行了一礼:“见过小小姐!”
月儿现在除了沈沅舒谁都不找。别看她年纪小,可是却十分聪明机灵。看见青桔给自己行礼,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回头去看沈沅舒。
沈沅舒笑着教她:“你要说青青桔姐姐免免礼。”
月儿就依样画葫芦地说道:“青桔姐姐免礼!”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青桔这才直起身。
沈沅舒高兴坏了,用手指刮了刮月儿的小脸道:“咱们月儿最聪明了!”
月儿就格格笑了起来,她不找妈妈的时候,是个十分活泼的小姑娘。
沈沅钰见状道:“咱们快走吧!”
走了一会儿,月儿在沈沅舒的怀里撒娇道:“姑姑,月儿要自己走!”
沈沅舒对她十分溺爱就依言把她放到了地上,“你你慢慢的,牵着姑姑姑的手!”
月儿就迈着小短腿,跟着沈沅舒一块儿走,模样十分可爱。沈沅钰苦笑,只得放慢了步伐。
三太太已经等得着急了,听见下人禀报说沈沅钰终于来了,三太太亲自接到了门口。
沈沅钰姐妹正要给三太太见礼,三太太就一把扶住了她们:“快别讲究这些个虚礼了!进去帮我劝劝你三哥吧!”
沈沅钰点了点头,却先把月儿拉了出来:“月儿,快来见过祖母!”
沈沅舒也急道:“快快叫祖祖母!”
月儿却是记得那一天三太太逼死了阿蛮的事情,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坏人!她是坏人!她不是我的祖母……”说着躲到了沈沅舒的背后。
三太太的脸色变得犹如锅底一般黑。她恨毒了阿蛮,对于她和沈沐的私生子也就没有什么好感,若月儿是个男孩,她还能网开一面,可她偏偏还是个女孩,三太太就更加不喜。
三太太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道:“走吧!”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显然根本就不想认下这个孩子。
沈沅钰长叹了一声,跟着三太太进了沈沐的屋子。沈沅舒想了想,也拉着月儿的小手进了屋子。
屋 子里几个侍奉沈沐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床榻前有打翻药碗了的碎瓷,到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三老爷沈冕站在沈沐的榻前破口大骂,“谁也不要管他!这个小 畜生不想活了,就叫他去死好了,他死了就只当我没有生过这个孽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为他对家族做了多大的贡献还是怎么的?”
沈沅钰见三哥眼角发青,眼眶深陷,脸色苍白的可怕,尤其是那目光浑浊无神,像是没了魂儿一样。不管三老爷怎么发怒,怎么生气,他的目光都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波动。
显然三老爷骂了什么他压根就是充耳不闻。沈沅钰脑袋里蹦出一个词:哀默大于心死!
三太太拿出帕子来拭泪:“老爷,您就别骂了!骂他他也听不见!”
三老爷顿足:“这个畜生,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三太太看了沈沅钰一眼,眼中冒出希望的光:“三丫头,这回全指望你了。他一向最听你的话,也许你和他好好说说,他能把药吃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坐到沈沐的床榻前,抓住沈沐的手说:“三哥,我是钰儿。你还认得我吗?”
沈沐的眼珠子就动了动,沈沅钰松了一口气,看来三哥神智还是正常的,这就好这就好!
有些话是不方便当着三老爷和三太太的面说的,沈沅钰就回头看了三老爷和三太太一眼。三太太就拉着三老爷出去,道:“让他们兄妹俩说几句体己话,咱们先出去!”把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全都叫了出去。
沈沅舒也想跟着出去,沈沅钰对着她打了一个眼色,沈沅舒犹豫了一下也就留下了。
丫鬟们出去之后,关上了格栅的门,沈沅钰看着沈沐的眼睛道:“三哥,你还在想着阿蛮对不对?”
听见“阿蛮”两个字,沈沐的目光终于跳动了一下。
沈沅钰冷笑了一下:“你不能接受阿蛮的死,你不肯喝药,是因为你想追随她而去,做一个痴情种子,我说的没错吧!”
沈沐的目中渐渐有了聚焦,却还是不肯说话。
“这样的想法,你以为自己就是个情圣了吗?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懦夫!”沈沅钰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
沈 沅钰道:“你死了倒是干净,可是三叔和三婶呢,他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四处奔走,把你从二叔祖父手里救下来,你倒 好,只知道惹祸,捅出一个天大的篓子,然后年纪轻轻就两腿一蹬地死了?没尽过一天孝心,你对得起他们二老吗?你对得起兰陵沈氏这个家族吗?”
沈沐还是不说话。
沈沅钰大声道:“我告诉你,那个阿蛮根本没安好心,她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害你,你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你还是一个男人吗?你这个蠢猪!”
沈沅舒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姐姐对三哥说起话来这样不留余地,而月儿早就吓得掩起了耳朵。
“你胡说,你胡说!”听到这样诛心的话,沈沐终于不挺尸了。“阿蛮临死的时候对我说,她说她自己‘无悔’,阿蛮是爱我的!”
沈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