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女人听了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时间谁也站不住,全都跪了下去。其中一个姓蒋的姨娘,伺候沈昀的时间最长,资格最老,便由她打头,诚惶诚恐地说道:“老爷,妾等做错了什么,还请老爷明示,老爷万不可不要我们啊!”
剩下的三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只有连连附和,请沈昀收回成命。只有蕊心,眼泪已是夺眶而出。她明白沈昀的为人,他不是因为旁人的恳求就会改变心意的人。
沈昀说道:“你们不必如此,这件事错不在你们!我遣散姬妾的事,就这样定下了,你们也不必多言。”沈昀毕竟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士族贵公子,在他看来,这些姨娘通房不过是奴才,他这个主子做了决定,她们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莫说是遣散她们,就是把她们卖了,她们也得受着。没有必要向他们解释,刚才肯说出那番话已经算是给法外开恩了。他可不像沈沅钰,“众生平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可没有。
众人脸上全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周 氏看了有几分不忍,便开口道:“我同老爷已经商量过了,你们伺候老爷这么多年,都有些功劳在身上。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如今年纪也不大,我会每人给你 们一笔银子,放你们回家。把身契还有契结书,全都放还给你们。官府那边,有老爷出面去说,你们无需担心。你们回去之后,想要再嫁,我和老爷也绝不会干涉你 们!若是你们害怕外头找不到好的,我也可以帮你们找户人家嫁出去,都随你们……”
沈昀许她们再嫁,已经是十分开明的了。四个人中,年纪最大的蒋姨娘也就刚三十出头,像是蕊心,不过二十五六岁。她们这样的出了沈家,虽然嫁不到高门大族,找户家境殷实的嫁了,还是不难的。好过呆在沈府守活寡。
若是那只顾自己不管旁人死活的,只管找个院子几个姨娘通房一圈,任她们年华老去也就是了。也免得对沈昀的名声有妨碍,沈昀和周氏肯这样做,已经是十分厚道的了。
另一位张姨娘哭道:“老爷不要赶妾走,妾愿意呆在老爷身边,哪怕是做个粗使仆妇伺候老爷,也不愿意这样地回去!”
她这样说,蕊心也哭着说道:“求老爷不要赶走奴婢,奴婢不愿回家嫁人,奴婢愿意跟着老爷,奴婢不敢奢求再贴身伺候,只求老爷肯赏奴婢一口饭吃,奴婢就心满意足了。”说毕连连磕头,十分的可怜。
沈沅钰心里也有些不忍,蕊心对沈昀的感情,沈沅钰是知之甚深的,可是她和蕊心感情再好,也越不过周氏去,况且这是父亲的房中事,她也不好真个插手,因此只能闭口不言。
沈 昀皱着眉头:“现在路有两条,一是拿了银子回娘家自己想法子嫁人,自己嫁人或者叫太太给你们选了好人家嫁出去都可。还有一条路,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离开沈 家,也由得你们,我会给你们一个院子,让你们好生住着,吃穿用度都还和以前一样,绝不会亏待你们。不过自此以后,你们谁也别想再见我!”就是舒舒服服地养 着她们,但是叫她们守活寡的意思。
沈昀又道:“只有这两条路,再没有旁的,我现在也不逼着你们立刻表态。给你们两天时间好好考虑,考虑清楚了,就来禀明太太,就这样,你们下去吧,我去见姑爷!”
沈 昀是一家之主,他的话就是最后的裁决,两位姨娘和一个通房都哭着下去了。只有蕊心,伏在地上哭得站不起来。她是真的伤心了,从前沈昀并没有太把她放在心 上,饶是如此,她在沈昀的书房伺候,还可以时常见到他,其实蕊心并没有太多的奢想,只想着能时刻见到他,看着他的丰彩便行了。
可是如今,连这点儿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沈昀不由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一向懂事听话的蕊心会这样。
沈沅钰急忙站起身来,走上前把蕊心拉了起来,柔声道:“蕊心姐姐,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跟着我。你向你保证,你若是跟了我,我将来一定会给你一份好前程的。”
蕊心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沅钰,她知道沈沅钰的意思,跟了沈沅钰,日后就再不可能回到沈昀的身边了,这和原来沈昀把她借给沈沅钰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沈沅钰也没有逼蕊心立刻就答应下来,道:“这样吧,你先跟我回琅琊王府,待你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可好!”
蕊心点了点头。
沈昀便和周氏一起送沈沅钰去了前面的厅堂。和庾璟年见面,说了几句闲话,庾璟年便提出告辞。
沈沅钰自然是跟着他一同回去,沈昀和周氏都十分不舍,沈沅舒听到消息也过来和她告辞。周氏和沈沅舒把她送了又送,好容易沈沅钰才上了马车。
“可想死我了!”庾璟年急吼吼地就把媳妇抱进了怀里,他这阵子在琅琊王府里住,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和沈沅钰亲近了,简直想得抓心挠肺的,近距离闻着媳妇身上那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他就有点把持不住了。
沈沅钰嗔道:“做什么呢,还在车上!”就用力去推他,不过男人就像一座山岳一般,她哪里又能推得动分毫呢。
到底叫庾璟年得逞,品尝了她的小嘴,庾璟年想要更进一步,把手伸进她的衣襟里,沈沅钰怒道:“你再这样,我可要真的生气了。湖阳死了,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二婶婶,我虽然不用给她披麻戴孝,但是这些事毕竟要忌讳一些。若是叫人知晓,我还活不活了?”
“好好好!媳妇说的有理,我都听媳妇的!”庾璟年听她这样一说,只好鸣金收兵。沈沅钰这才满意,奖励性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才乖嘛!”
哪知道某人却是得寸进尺,把大嘴凑了过来,“亲这儿亲这儿!”沈沅钰十分嫌弃地把他推开道一旁,“谁真想亲你似的。”
庾璟年哈哈大笑。
两个人笑闹一阵。沈沅钰问道:“这几天我听人说你经常进宫,似乎连叔祖父也被皇上叫了去,可是朝廷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庾璟年笑笑:“还不是益州那边,又不老实了。三哥在益州安排的密探送来绝密情报,说是李氏的兵力规模已达到十二万。朝廷在益州派驻的那些官员,都是酒囊饭袋!皇伯父知道之后雷霆大怒,我看益州之战,迟早要打!”
益 州就是后来的四川,战略地位十分特殊,八王之乱后,南乡舞杨李氏率领部曲入蜀,趁乱攻占了成都,经过几代人的惨淡经营,南乡舞杨李氏渐渐据有益州。当时大 晋政权刚刚建立,益州一地实在无法与大晋、北燕、北魏任何一方势力抗衡,且当时益州土地开垦面积尚小,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养军队,每年需要从荆州运粮数百万 石接济,所以李氏便向大晋称臣,因此名义上益州是大晋的地盘,实际上它基本上控制在李氏手中,朝廷任命的每一位益州刺史,都是南乡舞杨李氏的掌门人。
益州的地位太重要了,益州位于荆州上游,顺流直下,十分方便就能攻取荆州。而荆州又是建康的重要门户,若是益州被北燕和北魏所得,那大晋立刻就处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之下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以大司马桓奇为首,大晋还是想出不少法子来控制益州,比方说派遣官吏收取赋税,控制李氏的兵力规模等等,想要兵不血刃地夺取益州。可以说大晋和益州的李氏小朝廷,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博弈。
“不会是又要派你带兵打仗了吧?”沈沅钰现在最怕的就是庾璟年出征,光是担心就能担心死。
“还有外祖父呢,哪里就轮得到我了?”外祖父指的就是大司马桓奇。庾璟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就那么害怕我出征?”
沈沅钰点了点头:“怕!”又抓着庾璟年的手摇晃道:“没有我的同意,你可不能私自答应皇上,带兵出去打仗,知道吗?”
“你比皇伯父管得都宽……”庾璟年眼中含笑,正要打趣她几句,马车忽然毫无预兆地来了一个急刹车,沈沅钰惯性地向前,脑袋差点撞在车厢上,好在庾璟年及时扶住了她。
她吓了一跳,坐了这么多次车,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庾璟年脸色铁青,冷声道:“一个一个,都嫌自己的小命太长了吗?都是怎么办的差事?”他都有杀人的心了,他家阿钰哪怕是蹭破了一点儿油皮儿,他也会心疼的不行。
说完就挑起了车帘子。只见自己的车夫正怒目瞪着前头一个身穿月白色大氅,头上金冠束发,长得英俊绝伦,偏偏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有些邪魅意味的贵公子。
沈沅钰透过缝隙也看见了,不是旁人,正是好些日子没见的谢纯。
要不是谢纯出现在这儿,沈沅钰差点忘了有这一号人了。这次再见,发现谢纯比之从前似乎瘦了不少,只是一双眼睛显得更加明亮,也许是错觉,沈燕钰觉得谢纯整个人的气质也比从前阴冷了几分。
那 车夫从前是跟着庾璟年打过仗的,也是个暴脾气。刚才被谢纯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见庾璟年看了出来,顿时胆气大壮,叫道:“你会不会骑马,要是活腻了,就自 己找面墙撞死……”刚才谢纯忽然从一个岔路口斜刺里穿出来,离着马车不过几步之遥,差点儿造成“交通事故”,也难怪车夫要暴躁发飙。
谢纯却理也没有理他,自从庾璟年撩起车帘,谢纯看到了车里的沈沅钰,他的目光就像是黏在了沈沅钰的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那目光中,含有深刻的痛苦。沈沅钰也看到他目光中的异样,伸手一摸,却是刚才庾璟年在车中作怪,把自己的口脂给弄花了。沈沅钰顿时满脸通红,简直丢死人了,急忙躲到了庾璟年的身后。
谢纯看到那一幕,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用刀子捅了一下似的,那么锥心刺骨的疼!
庾璟年见谢纯这样无礼,一张脸完全阴沉了下来。沈沅钰成亲之前,他就黏着她不放了,这点庾璟年是知道的。他本来就已经十分不爽,现在沈沅钰成了他的妻子,谢纯仍是这样肆无忌惮地瞧她,没有一点避讳,庾璟年身上不由泛起了丝丝杀意。
“这位是陈郡谢氏的季平公子,你不得无礼!”庾璟年便下了马车,自始至终用自己的背影挡住沈沅钰,不肯让谢纯瞧见她一眼。“季平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呵!”
谢纯居高临下地看着庾璟年,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沈家小二房湖阳郡主死了本来以他的辈分和身份可来可不来,他还是跟着父亲一块到了沈家来祭拜,为的就是想见那个女子一面。只是沈家后宅院落重重,沈沅钰早已嫁为人妻,又岂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谢纯想了不少法子,在沈家拖延了一段时间,终究没有见到心上人的身影,这才带着满心的失望准备返回家中。谁知一出门就看见了庾璟年的马车,明知此时和沈沅钰见面十分不妥,还是忍不住纵马急驰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他也不下马,只是淡淡地道:“大将军,别来无恙!”两人平时也算旧识,只是没有什么交情而已,现在更是刚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
这 时候萧十三也从后面赶了过来,见谢纯高倨马上,如此无礼地同庾璟年讲话,顿时大怒:“你小子是什么东西,老子不管你是什么陈郡谢氏还是什么别的狗屁,敢在 大将军面前如此无礼,老子就要好好教教你规矩!”说完就一鞭子抽了过去。萧十三对庾璟年的心思摸得很准,他知道庾璟年定是烦透了谢纯,因此毫无顾忌打算教 训他一顿。
庾璟年见萧十三动了手也不喝止,就抱着肩膀在旁边冷冷地瞧着。
谢纯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少爷面前撒野!”说毕一伸手便抓住了萧十三的马鞭。那马鞭上布满了倒刺,谢纯这一抓立刻就是满手的血,剧烈的疼痛反而让谢纯心里好受了些。谢纯身后的黑荆见状,不由惊呼了一声。
萧十三力气极大,他的马鞭若往回一拽谢纯的整只手都会废掉,这时候萧十三却犹豫了。别看他刚才叫唤得很凶,其实他是极聪明的人,谢纯的身份地位非同凡响,他在考虑自家将军和谢纯争风吃醋,有没有必要废掉陈郡谢氏未来继承人的一只手。
这么稍一迟疑,谢纯空着的那只手在腰间一摸,竟然摸出一支筒弩来,用筒弩对着萧十三的脑袋。
萧十三顿时懵了,这么近的距离,加之筒弩的动力那般强劲,他就是神仙也休想躲得开。谁能想到谢纯到旁人的家里去拜祭死人居然会带着筒弩。
“小子,你敢?”萧十三大喝一声。
谢纯此时正是满腔怒气无从发泄,萧十三正好成了他的出气筒,他眼都没眨一下就扣动了扳机。
萧十三武功极高,扳机声响起的同时,他先是将马鞭一扔,奋力一扭身子便从马上跌了下来,饶是如此他的肩头还是中了一支小型的弩箭。
一声娇叱:“谢公子,你做什么!”一个矫健的身影奔了过来,一伸手就扶起了萧十三,问道:“萧大哥,你没事吧?”
萧十三正疼得龇牙咧嘴,本来想借着大将军的威势狐假虎威一把,没想到却成了替罪羔羊,被谢纯射了一箭。正在懊恼,此时跌入一个温香软玉的怀抱,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一时竟忘了疼痛,只偷偷地将半边身子压在了金灵的身上。
谢纯理都没有理金灵,将弩筒慢慢对准了庾璟年,眼中迸射出丝丝杀机。
萧十三本来赖在人家姑娘身上偷偷占点便宜,见状不由大骇:“谢纯,你疯了不成?你敢动我家将军一根寒毛,我今天将你们碎尸万段!”
庾 璟年毕竟是车骑大将军,每次出门虽不至于前呼后拥带上数百亲卫,但几十名总还是有的。此时萧十三一声呼哨,这些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个都是骏马悍卒真个 是人如龙马似虎。谢纯不过带了黑荆一个小厮另外四五个侍卫,此刻被他们团团围住,已有数人弯弓搭箭对准了谢纯。
这等剑拔弩张的时刻,庾璟年却是气定神闲丝毫不见紧张,他在沙场征战多年比这更危险的场面见的多了,根本没把谢纯放在眼里,反而微笑道:“季平兄,你就是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