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朝他头上拍了一记,恶狠狠道:“叫什么叫!”
程宗扬口气虽然凶恶,下手却极有分寸--万一这家伙真是小紫的亲爹呢?
就算小紫没打算给他面子,自己也不好真打,算是给死丫头积点德吧。
莫如霖脑袋上戴着一只头套,目不视物,但他一下就听出程宗扬的声音,连忙道:“小兄弟!误会啊!”
“都这时候,还不说实话?要不先放你二斤血,咱们再聊?”
程宗扬也不知道想让他说什么实话,但这样诈唬一句总是没错。
果然这家伙心里有鬼,一听程宗扬逼问,连忙道:“我说!我说!那些珠宝小的一直小心守着,连睡觉都睁着眼啊!可是没想到一觉醒来,会丢了个干干净净……真不是小的私吞了啊!”
程宗扬一听有门儿,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道:“既然不是你私吞了,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这么多年连个招呼都没跟我们打,你是怕什么呢?”
“大兄弟,没人证没物证,这事儿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那天丢了珠宝,小的哭了一宿,觉得对不起岳帅,对不起兄弟们,弄出这么大的漏子,本来我是打算一死了之的……”
莫如霖嚎啕两声,“我胆小!我没用!脖子都伸到绳套里了,正准备要踢椅子,我他妈尿裤子了!后来小的想,就当我死了吧,我跑到个没人的地方,一辈子都不回六朝。要真是我吞了珠宝,到哪儿不能享福啊?至于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吃苦吗?”
“我瞧你过得还挺滋润嘛。”
程宗扬口气冰冷地说道:“栖凤院是拿岳帅的珠宝建的吧?”
“真不是啊!大兄弟!”
“那是你自己建的?挺本事啊。自己凭什么能建这么气派的院子?”
“小的把外姓人召集起来,给人当向导、带路、捡宝贝、贩东西……什么都干,拼血拚命这么多年才把栖凤院建起来。”
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小紫微微摇头。程宗扬继续往下问道:“说得轻巧,你浑身没二两力气,凭什么让那些外姓人听你的?”
“大兄弟,你是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镇上的外姓人过得那个惨啊,男的卖命,女的卖身,两样都没有,只好在街上要饭,天天被本地人欺负。”
程宗扬一听这不胡扯吗?“怎么可能?外姓人那么多有头有脸的,还能让本地人欺负了?他们不欺负本地人就是好的吧。”
“镇上的外姓人现在看着还算光鲜,以前可不这样。”
莫如霖道:“那些外姓人都是中过诅咒的,只要中过诅咒,这人就算废了。平常待着不动,修为都往下降,沾上雾障降得更快。不出一年,就跟平常人差不多。若是在外面有亲朋好友还能多支撑几年,可苍澜远在天边,谁走一趟都不容易。以前有个什么门派的大小姐,家里看得宝贝似的,结果来一趟中了诅咒,出不去了。家里派了好几个人守着,可谁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鬼地方?不出两年,跑的跑死的死,连带着门派也伤了元气。后来断了音讯,没几日就投水自尽了。”
“你说中了诅咒,不出一年就变成废人,宋三他们在这儿不止一年了吧?”
“大兄弟刚才不是问那些外姓人为什么听我的吗?要说这还是岳帅的恩德。小的以前听岳帅说过,太泉古阵的诅咒虽然解不开,但如果能在镇上找到温泉,说不定能缓解。小的运气好,挖了半年,终于找到一眼。一试,还真是这样。虽然不能治本,好歹不会像以前一样变成废人。”
“那些外姓人都是掉过级的?”
“可不是嘛。运气好的掉个一级,差的掉了个两三级,没温泉的时候,再强的高手到最后也都废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本地人都不如。你别看现在有温泉,可一般人中了诅咒都不信邪,等吃几次苦头知道厉害,那修为也降得差不多了。”
程宗扬这才明白那些外姓人为什么修为差参不齐。莫如霖身边那几名护卫,多半以前都是成名的高手,可惜被关在苍澜这笼子里面,只能苟延残喘。
程宗扬冷笑道:“还不说实话?”
莫如霖道:“小的没有一句虚言,敢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外姓人既然用过温泉,都知道这是好东西,还不把温泉抢了,凭什么听你你一个外人的?”
“大兄弟果然高明!一下问到点子上了。”
莫如霖先拍了记马屁,然后道:“当初为这温泉,闹出好几条人命,要不是有几个人护着,连我也被他们杀了。温泉就一眼,外姓人可有好几百,没捞着的渐渐都凑到我这里来了。我呢,想出几条章程让大伙儿照着做。谁该干什么活,该做什么事,都分配停当,算是把规矩立下来,大伙儿抱成团,彼此有个照应。”
莫如霖絮絮叨叨说道:“那帮占了温泉的也没捞着什么便宜,天天内讧,后来见我们这边干得有声有色,就都投了过来。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在岳帅门下待了几年,跟着朝里的官们学了些派头,而且行事公正,办事也算有章法。就这么一来二去,镇上的外姓人都服气我,推我当个首领。”
“你们现在修为也控制住了,人也抱成一团了,怎么不干脆把镇子占了?”
莫如霖长叹一声,“哪儿有这么容易啊。以前有一个大魔头,据说是第七级归元境的,中了诅咒出不去,就准备把镇子占了。结果镇上的本地人全跑了,不出两个月,那大魔头就活活饿死了。别看我们现在有点体面,可还是在本地人手底下讨饭吃。好在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世上哪儿都有坏人,也都有好人。只要井水不犯河水,本地人也不随便欺负咱们。”
“说得好听,人心都是肉长的--本地人不来欺负,你们自己欺负起自己人来倒是有一套啊。那些水果妹都是自己愿意的?”
莫如霖苦笑道:“兄弟,不妨跟你明说了吧。中了诅咒,这人就不是人了,男的女的都不会再生养。本地人有成家立业的,外姓人过了今天没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大伙儿都是乱着来,就图一乐。这也是外姓人的规矩。有些新来的不懂,拿矫拿样的,咱们外姓人最看不惯这个,也不惯着这号人。甭管什么夫人小姐,天女仙子,不打算活的不提,只要想在镇上活下去,都是这么过的。”
程宗扬半晌都没有开口。他没有道德癖,也更能理解外姓人的生存状态。失去生育能力,家庭对外姓人没有任何意义,贞操也失去基本的载体。而在生存的巨大压力下,性成了唯一的娱乐,没有节制的滥交根本不足为奇,相反,坚守贞洁,拒绝滥交,才是外姓人眼中最大的不道德。
“弄丢那批珠宝,我这些年心里一直跟扎了根刺似的,想起来我就难受。”
莫如霖呼了口气,“不是我莫五这会儿怕死说好听话--这几年有点好东西我都收起来,就想着有一天能把东西补齐,好还给岳帅。”
程宗扬看了看小紫,开口道:“只有珠宝吗?”
莫如霖一怔,“啊?”
“我们去了南荒,找到一个人。”
程宗扬慢慢道:“碧姬。”
莫如霖浑身一僵,然后哆嗦起来。
程宗扬道:“你说吧,我听着。”
“兄弟,真怨不得我啊……”
莫如霖带着哭腔道:“那娘儿们活活就是个妖精,是她先勾引我的。小的给岳帅办事,往内宅去过几次,那娘儿们每次见着我都给我抛媚眼。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被猪油蒙了心!说了几次话,就被她勾搭上了……那娘儿们就是个娼妇!每次上床都问我要东西。”
小紫眉眼间原本时常流露的狡黠笑意消失无踪。那张精致的面孔平静得仿佛一尊玉雕。程宗扬朝莫五脸部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抽了一记,喝道:“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往下说!”
“是!是!岳帅当年安排后事,把珠宝交给小的,让小的带着碧姬去明州安置,那批珠宝就是信物。结果半路上珠宝丢了,小的只好把碧姬送到一个认识的商人家里……”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莫如霖苦笑道:“我不是没钱了吗?那娘儿们又要好吃的,又要好衣裳,又要好首饰……我哪儿养得起啊。”
沉默片刻,程宗扬沉声道:“你不知道她怀孕了吗?”
莫如霖身体一抖,没有作声。
程宗扬俯到他耳边,低声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莫如霖吞吞吐吐道:“岳……岳帅……”
“那岳帅会不知道她怀孕了?”
“我带她出府没几日,她肚子大了起来,找来大夫才知道已经三个月了。后来我一问,那娘儿们是碧什么族的,压根就没癸水,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算算日子,那孩子八成……不!肯定就是岳帅的。”
“那你为什么不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莫如霖迟疑了一下,没有作声。
“你知道她有身孕,还任由岳帅子嗣流落在外?”
莫如霖呼吸渐渐粗重。
程宗扬森然道:“还不说实话?”
莫如霖心一横,叫道:“那娘儿们就是个白痴!连孩子是谁的她都不知道!有这种娘,生下来的娃也是个白痴!兄弟,我今天话放这儿了!别的事我对不起岳帅,但这事儿我一辈子都不后悔。岳帅一世英雄,生下白痴孩儿,白白丢岳帅的脸!我是心不狠,要不我就把那娘儿们给掐死了,祸害啊……”
程宗扬“呯”的一拳打在莫如霖耳后,莫如霖头一歪,叫嚷声戛然而止。
小紫苍白的面孔慢慢浮现出两片红晕,然后轻笑道:“程头儿,他还没说完呢。”
“算了,别听了。这家伙鬼迷心窍了。”
“人家想听嘛。”
小紫摘下莫如霖的头套,轻轻一拍,将他唤醒。
莫如霖悠悠醒转,他刚才戴着头套,什么都看不见倒也罢了,这会儿睁眼一看,顿时惨叫起来。
他被一根绳子捆着手脚,挂在栏杆上,身下便是万丈深渊,看一眼就能让人汗毛直竖,阴囊收紧。
“大兄弟啊!”
莫如霖惨叫着抬起头,接着像见鬼了一样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小紫,嘴巴哆嗦半晌,“你……你……”
小紫没有说话,只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耐人寻味地打量着他,美目亮如寒星。
程宗扬咳了一声,“莫五,别乱说话啊。你知道她是谁吗?”
“碧……碧……”
程宗扬低声道:“别认错了吧。”
莫如霖期期艾艾道:“她……她跟碧姬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莫如霖咽了口吐沫,像惊醒过来一样叫道:“大兄弟!我敢肯定她是岳帅的女儿,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跟你说,都说女儿随爹,可岳帅的女儿就随娘,只要是岳帅的女儿,铁定跟她娘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姑娘,你娘还好吧?以前的事……”
小紫柔声道:“我娘死了。”
“哎哟……”
莫如霖一脸痛心。
“是被我杀的。”
莫如霖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小紫声音愈发轻柔,“他在太泉古阵的事,你听说了吗?”
夜风般的声音,使莫如霖紧张的神情慢慢变得放松,“……刚听说。”
“以前没有吗?”
“小的在镇上这么多年,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他让你带着珠宝去明州找谁?”
“燕……燕无双。”
“你见到她了吗?”
“没有。我没了信物,找到人也没办法接头。”
“那批珠宝有多少?”
“两箱。”
“是什么?”
“都是上等的宝物,价值十几万金铢。”
“有谁知道你带着珠宝?”
“那些珠宝是小人亲自收拾的,没有旁人知道。”
“再见到那些珠宝,你能认出来吗?”
“能。”
小紫轻轻一笑,“睡吧。”
莫如霖眼皮低垂下来,随即发出鼾声。
程宗扬在旁看着,心里浮出一个念头:这死丫头,会得越来越多了啊。
汽车停在一处高架桥上,没有墩基的桥梁像丝带一样飘在空中,上面是乌云与闪电交织的天空,下面是黑沉沉的魔墟都市。
车身紧贴着护栏,小紫坐在车头上,脚下便是无尽虚空。长风袭来,小紫的长发像柔软的海草一样在风中飞舞。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太泉古阵遇到莫五,更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莫五,小紫的生父还是一笔糊涂账。平心而论,程宗扬倒是倾向于莫五的判断,毕竟小紫身上看不到任何莫五的痕迹,但同样也看不到岳鸟人的任何痕迹。回头问问孟老大,如果月丫头也是随娘,小紫是岳鸟人女儿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其实,生父是谁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有位儒家大师说过,所谓父亲,其实就是男的为了发泄情欲,找个女的瞎搞;所谓母亲,就像个装东西的瓶子,把东西拿出来就和瓶子没关系了。”
“脱离母腹,我们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程宗扬很哲人地说道:“我们是为自己活着。”
小紫忽然弯下腰,一手脱下鞋子,把一双白玉般的纤足赤裸在风中。她弯腰的时候,程宗扬心脏差点儿跳出腔子,看到她不是要跳下去才松了口气,接着目就被她那双纤美的玉足吸引。那双纤足仿佛洁白的莲花,晶莹剔透,纤尘不染,望着它们,程宗扬只觉心神仿佛在风中一点一点化开。
“还有人知道他运珠宝的事。”
“啊?”
“燕无双啊。”
小紫轻笑道:“大笨瓜。”
“噢,对啊。”
程宗扬接着反应过来,“不会吧?”
小紫拍了拍手,“又不关我的事。”
“小心点啊,这位置太危险了。”
“我掉下去,你会找到我吗?”
“开玩笑,这么高,摔下去都成糊状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跑得再远,人家也能找到你。”
“死丫头,你又在我身上搞什么了?是不是那只琥珀?”
“咦?大笨瓜,你变聪明了哦。”
“哼哼,想瞒我?你把琥珀给我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了。要不然你让我带一滴苏妖妇的血干嘛?还有,你是不是趁我没注意又把它改动过了?刚才那头陀差点掐死我,你居然还在旁边看笑话。是不是这东西还有古怪?”
“程头儿,你好聪明。”
“才知道!”
程宗扬喝斥一声,然后道:“对了,死丫头,老头说这里能直接到五原城。你说我们要是出去,凭着这块琥珀能不能找到苏妖妇?”
“当然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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