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无奈地朝程宗扬一笑,正待开口替她拒绝,李师师又道:“不过姨娘的身子尚需调理,有一味药产在凤凰岭,师师正要去采。师师一介女子,孤身入山多有不妥,程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劳烦二一。”
程宗扬心里狠狠向李师师竖了根大拇指,这丫头确实有一套,换作潘姐儿、乐丫头,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下子没了孤男寡女同车出游的名声,变成家中亲眷和好友一道给女主人采药治病,放到哪儿都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口。
阮香凝柔声道:“姨娘的病已经让师师操心了,哪里好再劳烦程公子?”
程宗扬讶道:“嫂夫人身体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还认识几个高明的大夫,要不要请来给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脸微红,扭过脸去。
林冲起身道:“拙荆只是体弱,多谢程兄弟有心。师师,这几天临安城中不是十分平静,你与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师师敛衣行礼,“师师知道了。”
林冲一路送两人出门,程宗扬随口道:“林兄刚才说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冲点了点头,“闻说有一名巨寇潜入城中,皇城司已经知会六扇门,着力查找。”
程宗扬心里评枰跳了几下,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还是另有他人?会不会是击杀薛延山的凶手?
程宗扬问了几句,林冲也不知详情,只道皇城司已经全力戒备,长安的六扇门总部也派人前来协助。
长安六扇门……程宗扬心想:如果是针对自己,泉玉姬怎么也该给自己传个消息。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泉玉姬返回长安就和自己断了音讯,她现在究竟怎么样?
郑九鹰的事有没有暴露?六扇门会不会清理门户?这些事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泉玉姬被派到临安,有魂丹的关系,她一踏入城中,自己应该会感应到她的存在。这样看来,六扇门派来的应该是其他捕快。
阮香凝垂着头慢慢走着,忽然看到丈夫靴上的泥土,她屈下膝,从袖中取出丝帕,蹲身擦去靴上的污迹。
阮香凝做得自然,林冲显然也习惯她的服侍,夫妻间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那种相敬如宾的氛围却做不得假。
程宗扬被自己的发现搞得糊涂起来。阮香凝身为黑魔海的御姬,在林冲身边潜藏十几年,至今还保持处子之身已经是很古怪的事。
如果她一直在欺骗丈夫,为什么颇有情分?况且林冲也不是傻瓜,成亲十几年的老婆到现在还是处女,他难道会不知情?
程宗扬觉得自己像陷在迷雾里,这一切究竟隐藏什么秘密?
离开林冲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程宗扬头晕目眩的感觉仍在,在林家所留下的疑问画面,至今仍清晰在脑中盘旋,只是自己想不出答案,同样也想不出与李师师一起离开林家后,为何会遭到伏击?
山林间,一名汉子神情委靡地倒在树下,他包着青布头巾,一副脚夫打扮,但脚上的军用牛皮硬靴暴露他的身份:宋国禁军。
程宗扬在树下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一个落单的便衣禁军。情形远比自己想象的恶劣,这半个时辰中,自己遇上不下三支搜索的小队。
这已经不是袭击,而是围捕。
那军汉的口鼻鲜血直流,性子却坚韧得紧,无论程宗扬怎么逼问都不回答,一有机会就试图呼救,惹得程宗扬一阵光火。
审讯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是没有,但这会儿群敌环伺,万一惊动搜捕者,他的手段就白费了。
最后还是李师师出面,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纱布绷带,为军汉擦去血迹、包扎伤口,然后温言询问。
李师师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容貌过人,被这个如花枝般的少女温柔细致地诊治裹伤,便是铁人也要软上三分。
“奴家姓李,是虎翼军的随军医官。”
李师师柔声道:“不知道尊驾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奴家?”
那汉子似乎被她的举止打动,啐口血沫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上四军的拱圣军!接到太尉府的军令,禁军教头林冲与匪类勾结,图谋不轨,所有出入林家的匪类均可当场格毙!”
说着他看了看李师师,又加了一句,“女眷除外。”
这一着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奇道:“林教头勾结匪类?你们怎么不去抓林冲?”
“好叫你知道!林教头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带进府中面见太尉。”
程宗扬与李师师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道:“这小兔崽子可真狠!你们这帮缺心眼的禁军也真听话,要你们杀人,你们就杀人啊?”
军汉怒目而视:“我们接的是军令!”
程宗扬本来以为自己走漏风声,这些禁军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根本是受了无妄之灾。
“军令是陆虞侯给你们下的吧?”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在为国分忧,其实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看上人家姑娘,不仅设计暗害林教头,还要杀人灭口。干!小兔崽子这么毒,这是升级版的高衙内吧?”
“你胡说!”
那军汉听到自己成了帮凶,不禁大为恚怒,“陆虞侯亲自拿来高太尉的手令,哪里有假?”
“陆谦!果然是这家伙!”
程宗扬懒得跟那汉子废话,一掌把他拍晕,然后道:“带队的很有可能就是陆谦,那家伙是高衙内的得力爪牙,有他在,这条路恐怕不大好走。”
李师师脸色时红时白,过了会儿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
程宗扬笑道:“人家对你是抓活口,对我可是格杀勿论。你若跟着我,恐怕会有风险。”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可跟着你一起死,也不愿被他们抓到太尉府去。”
程宗扬干笑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李师师玉脸微微一红,半是羞恼地说道:“你也不是好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笑了几声,然后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这会儿你只能跟着我走了。”
程宗扬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嘻笑自若,李师师不禁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这些禁军?”
程宗扬摆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样子,拍着胸膛道:“我若怕他们,就不会来临安了丨”李师师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妙目波光粼粼地看着他,“高太尉你不怕,梁节度你不怕,这些杀人的禁军你也不怕……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程宗扬笑嘻嘻地道:“就是个商人,不信你闻闻我身上的铜臭味。”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肚子的疑惑,据那名军汉说,陆虞侯拿来的太尉手令称:林冲勾结的匪类可能是有极端危险的巨寇,负责追捕的禁军一旦生命受到威胁,允许当场格杀。
像高衙内这种恶少欺男霸女正常,搞到杀人灭口就很古怪了。谁能想到肥头大耳、像只发情小猪仔一样的高衙内,突然会变得这么暴力?
按道理,只要他陷害林教头成功,无论阮香凝还是李师师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根本没必要搞这么大,连进出林家的外人也杀。即使要杀,他也应该去杀花和尚吧?何必找自己这个小商人的麻烦?
但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自己在小瀛洲动手的详情被高衙内知晓,为防止节外生枝,才派禁军来对付自己这个外地商人。
但这个可能性如果落实,自己也算倒霉到家。其实自己不仅都没有替林娘子出头的意思,反而巴不得高衙内能赶紧搞定阮香凝,逼出凝玉姬的真面目。
通往梵天寺的小路不仅崎岖难行,而且铺满落叶。论修为,李师师比以前的小香瓜还差几分,虽然能勉强跟上自己的脚步,但潜踪匿形是不用想了。
程宗扬甚至怀疑,禁军里如果有高手,隔着半里地就能听到两人踏叶而行的动静。
忽然李师师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却是一块生满青苔的岩石被落叶覆盖,被她不小心踏上,滑了一跤。
李师师虽然被他拉住,却没能站起身,反而一手抚着脚踝,面露痛楚。程宗扬暗叫不妙,一看之下,果然是伤了脚。
“我来背你。”
程宗扬蹲下身,一边安慰道:“放心,只要到了梵天寺,我就24要他们好看!”
屋漏偏逢连阴雨,程宗扬话音未落,旁边便传来一声冷笑。一名穿着军服的武官从林中出来,冷冷道:“贼子!还不快放下师师姑娘!”
程宗扬慢慢直起腰,“原来是陆虞侯亲自带队,还真给小弟面子。”
“小心。”
李师师低声道:“陆谦是禁军的刀法高手,修为比我父亲还高出一筹。”
程宗扬点了点头,提声道:“陆虞侯!你身为禁军武官,又有一身好功夫,是男儿就该在战场一刀一枪搏个功名,何必自贱身份,给高衙内做鹰犬?”
“论功夫,林教头枪棒无双,这十几年可熬到出头的日子?”
陆谦一手按住刀柄,充满讽刺地说道:“程老板不好好做你的象牙生意,偏要蹚这浑水,未免不智。”
“陆虞侯的消息倒灵通,知道在下是生意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陆虞侯,只要你肯放在下一条生路,六尺长的象牙立刻送一对到府上,怎么样?”
“陆某身为朝廷命官,岂能接受你的贿赂?”
陆谦面无表情地拔出佩刀,寒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程老板到了九泉之下,切记莫再如此鲁莽。”
挑拨不成、财物没用,程宗扬收起刚才的奸商嘴脸,故作惊诧地说道:“陆虞侯是玩刀的?正好我也有。”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拔出一柄钢刀,接着又拔出一柄,笑眯眯道:“而且还比你多一把。”
“程老板身为商人却私藏利器,图谋不轨。陆某不才,此番当为国效力,替吾主分忧。”
双刀在手,程宗扬胆气顿时壮了几分,他把李师师挡在身后。“甭废话了,陆虞侯,你的大名我自小就听过,你老人家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说不定我这会儿就吐出来了。”
陆谦露出一丝困惑,“你从哪里听说过我?”
“英雄本色——可惜那个英雄不是你!”
第二章
程宗扬刀随人走,如猛虎般朝陆谦攻去。满地落叶被他的刀风带动,一瞬间飞舞而起,平添这一刀的威势。
陆谦的神情变得慎重,他握紧刀柄,双目盯着狂涌而至的落叶,忽然展臂劈出一刀,正中程宗扬的刀锋。
两人同时向后跃去,拉开丈许的距离,交手一回合,程宗扬心里有底:陆谦的修为与自己差不多,都是第五级坐照境,而且论功力的深厚,他比自己还差了一线。
李师师看着程宗扬的眼神愈发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以他的年纪与禁军中成名的刀法名家陆谦硬拼一记,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她对修为的进境多少有些了解,除非是有名师指点的出类拔萃人物,能在三十岁之前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少之又少。
李师师知道,自己在武学上的资质颇为平庸,修习数年,如今不过刚过内视的境界,想修至第五级,只怕终生无望。
像程宗扬这样二十多岁年纪便进入第五级的,恐怕只有天才横溢的鹤羽剑姬才能与他比肩。
这样的人才,无论六大宗门还是十方丛林,一旦听闻都会争相招揽,为何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
“程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身手也不凡,只此一刀便足以成名。”
“姓陆的!再接我一刀试试!”
程宗扬将双刀收在肘后,接着一步踏出,一招虎啸生风,无边落叶盘旋而起,双刀的锋芒隐敛在落叶间,仿佛一对待机而动的虎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陆谦忽然道:“程老板方才猜错了,这次带队的不是陆某,而是太尉府的史总教头。”
话音未落,一根熟铜棍破空而至,轰然一声破开飞舞的落叶,击在刀锷上。
程宗扬左腕剧震,钢刀脱手飞出。
一条大汉威风凛凛地喝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那位史总教头身材高大,虽然也是五级的修为,但招法纯熟、身手剽悍,稳稳压过程宗扬一头。
程宗扬终究还是江湖经验太少,一着失误落在下风,再难抢到主动。这会儿只剩一把单刀护住身体,交手不过数合便迭逢险招。
陆谦收刀入鞘,然后大步过来,一把拉住李师师。李师师竭力反抗,但陆谦劲力一送便封了她几处穴道。
姓史的总教头挑眉道:“太尉有令,出入林家者格杀勿论!陆虞侯,你敢违令吗?”
“史总教头,若是旁人杀了无妨,但这个女子是高衙内指名要的,陆某擒下她,送入府由衙内处置,太尉如有责怪,陆某一身担之。”
史总教头嘿了一声,对陆谦巴结高衙内的手段有些看不上,但高太尉对小衙内爱如珍宝,真要依太尉的命令把这个女子杀了,到时小衙内怪罪起来,自己也难担当得起。
程宗扬越听越不对。“格杀勿论”的命令竟然是高太尉亲自下的,反而是陆谦为了讨好高衙内,擅自添上“不杀女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会儿命在旦夕,顾不上分辨其中的古怪。
程宗扬接连三刀,全用进手,拼着两败俱伤朝史总教头攻去。史总教头稳占上风,当然不肯与他玩命,向旁退了一步,暂避锋芒。
程宗扬趁机朝陆谦猛扑过去,喝道:“想走?先问我答不答应!”
陆谦左手挟住李师师,右手拔刀,心下冷笑。这个年轻商人果然缺乏经验,他如果与史总教头力拼到底还能多活几刻,这时转而与自己交手,只要挡住他两、三招,史总教头从后攻来,要不了几下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程宗扬的双刀只余一柄,威势大减。陆谦看准他的刀路,抬手一封,留了三分余力要将他缠住。
谁知程宗扬左手寒光微闪,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接着仿佛一股冰风扫过,手中的长刀蓦然一轻,被匕首斩断。
陆谦怪叫着拼命向后躲去。程宗扬的眼中充满杀机,本来想等到野猪林的时候再利用这家伙一把,但他敢抢自己盘里的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杀了再说!
程宗扬面带杀气,珊瑚匕首加速落下,切向陆谦的脖颈。陆谦的额头迸出冷汗,忽然他身体一扭,挟起李师师挡在自己身前。
珊瑚匕首猛然一顿,停在李师师身前。李师师玉颈下一粒充作钮扣的珍珠悄然裂开,白衣从颈到胸齐齐绽开一道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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