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则涵在一家小民宅前站定,才惊觉自己竟然走到了苏家门口,一时千般情绪涌上心头,再经受不住全身的疲累,眼前一黑,便一头向斑驳的墨漆大门栽去。
第二四章 君心玉作蝉 这日苏珺兮原本不必去一鹤馆当值,但因为昨晚受周南星之托,便打算还是去医馆一趟,好尽快将荷包交给陈则涛。
苏珺兮正打算出门,就见王婶慌忙地走进来,拉了苏珺兮就往外走:“小姐,了不得,大少爷发烧了。”
苏珺兮不明所以,正要问个清楚,只听王婶又道:“哎呦,发烧也就罢了,还一头砸到我们家大门上,“嘭”的一声不知有多响,把我吓得,还以为谁来砸门呢!这下大少爷脑门上正肿着一个大包,也不知有碍无碍。”
王婶连连叹气,苏珺兮却担心不已:“怎么会砸到门?”
“想是晕倒了才撞上的,现在还晕着呢,小姐你赶紧去瞧瞧。那么大个包,我就是担心会不会有事,万一伤了脑子就不好了。”
王婶说得紧张,苏珺兮闻言不禁加快了脚步,不出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苏家客房。苏珺兮见王叔已经打了一盆井水,正拧着棉布巾子要给陈则涵降温加消肿,这才稍微镇定下来。
此时,清风也提着苏珺兮的诊箱跟了进来,苏珺兮接过诊箱走至床边,却先被一股酒气熏得退了一步,不禁就皱了眉。如此又醉又烧的,难怪要晕过去!苏珺兮不由暗骂了陈则涵一句,才放下诊箱接过王叔递来的布巾子轻轻盖在陈则涵的额头上,旋即坐在王婶端来的凳子上查看陈则涵的病情。
苏珺兮给陈则涵细细把了脉,又看了伤势,除了肿了一个大包倒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只是恐怕还得观察两天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撞伤头部。
“王婶,你先叫阿虎去一鹤馆把二哥,还有周老大夫请来,再去熬碗醒酒汤来备着。”苏珺兮定下心,转头吩咐王婶。
“小姐,那陈府那边要不要……”王婶不禁迟疑。
苏珺兮回头瞥了陈则涵一眼,不知他这回闹得又是哪一出,一身的酒气,还发着高烧,想必昨晚没有回府,要是让大伯父知道了恐怕又不得宁日。思及此,苏珺兮不禁叹了口气:“等二哥来了再说吧。”
王婶点头应下便办事去了。
若是换做别人,苏珺兮倒还干脆果断,但是陈则涵是陈府的大少爷,她不禁就有些畏手畏脚,不敢对陈则涵的伤势下定论,因此便留下王叔先照看着,她自己先去开了退烧的药叫清风熬上,只等着周老大夫和陈则涛来了再一起商议陈则涵的伤势。
好在几味药苏家都有现成的,清风倒是很快就把药熬上了。苏珺兮回到客房时,陈则涵醒是醒了,却只是迷迷糊糊地一直说着胡话,听得不太分明,苏珺兮见状心想问话是不可能了,就守在床前只等着周老大夫和陈则涛来。
苏珺兮刚给陈则涵换了一条布巾子,门外便想起急促的脚步声。苏珺兮立即起身迎出去,与周老和陈则涛在客房门口站定。
周老大夫平日虽是个老顽童的脾性,但在出诊的时候倒是正经的很,此刻他正微皱着眉,一边抓着自己的一把美髯,一边望着床上的陈则涵。
“周老,二哥,大哥撞了脑门,我不敢妄断,才想着请你们一起来诊诊。”苏珺兮如实说道。
陈则涛闻言对苏珺兮点点头,随即略侧着身子上前一步,对周老大夫做了个请字。
周老大夫便上前给陈则涵打了脉,瞧了伤,又让出位子来让陈则涛也看看。
陈则涛诊毕,三人一对,倒是一样的结果,两三天后陈则涵若没有异状便是无事了。苏珺兮和陈则涛不禁都松了口气。
周老见状“呵呵”笑开:“我说小陈和小苏啊,你们太过小心了,做大夫的,就是极紧要之人,也得胆大心细,不可如此畏手畏脚,不然延误了疗治时机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苏珺兮和陈则涛闻言不禁俯首受教,陈则涛更是端肃了神情,应得异常严肃认真,周老大夫却一拍陈则涛的肩膀,笑嘻嘻道:“你这样学着你大伯端着个架子我可不喜欢,年轻人就该像我一样的自在从容才有朝气。”
周老大夫说罢一边摸着自己的胡须,一边转头看着苏珺兮,苏珺兮想起袖中周南星的荷包,不由与周老相视一笑。
正说着,清风端了熬好的醒酒汤和药进来,周老大夫先是端过药碗轻晃了晃以查看汤色,又送至鼻端闻了闻,最后舀了一小勺尝了尝,才点头:“嗯,药方开得不错。”
周老大夫说完将药碗重新放回清风的托盘上:“他这样只怕还吃不进东西,先给他喂些醒酒汤再喂药吧。”周老看了陈则涵一眼,又道,“他的脾性倒不像你们大伯。”
清风端着托盘正要走,陈则涛却接了过来,亲自到床边给陈则涵喂药。
周老大夫向苏珺兮使了个眼色,苏珺兮便跟着周老出了客房。
“小苏,按理说撞伤一日过后,是该热敷的,但是毕竟伤的是头部,还是谨慎些,等过两日当真无碍了再热敷也不迟,到时再开个散瘀的方子,横竖瘀伤也需得好些日子才能好尽,也不差这两日功夫。”
见苏珺兮点头,周老忽然凑到苏珺兮面前,神秘兮兮地问道:“小苏,你说昨日我家那小姑娘找你来什么事?我看她走之前心事重重的,回来后还是心事重重的。”
苏珺兮不由笑开,心道老顽童还喜欢八卦,随即自袖中取出荷包来给周老瞧。
周老定睛一看不由一愣,随即挺直了身子贼贼地笑起来:“嘻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珺兮重新收好荷包,却又见周老敛了笑容,紧张问道:“是哪个臭小子?”
周老大夫这宝贝孙女的劲儿,苏珺兮看着实在忍俊不禁,伸手朝客房的方向指了指:“二哥。”
周老闻言眯起眼睛捋了捋自己的美髯,再睁眼却道:“小苏,余下的事想必只要小陈在就行,我便先回医馆了。我那小姑娘还小,倒是你,不知什么时候就不来我们医馆咯!”
苏珺兮闻言腼腆一笑,正不知如何答话,周老又嬉皮笑脸道:“到时周爷爷给你添一份嫁妆。”
苏珺兮望着周老真是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周老却呵呵乐着走了,只留下一句“不送”。苏珺兮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又觉得好笑,颊边便现出两点梨涡。
“小姐,周老大夫还真是活宝不假!”清霜笑着走来。
苏珺兮点点头:“可不是。你让王叔备马车,把座位垫得软一些,只怕一会儿大哥要用。”
清霜应下,苏珺兮才回头去了客房。
“苏妹妹,周老走了吧?”陈则涛已经喂完了药,“只怕要向你借马车带大哥回府了。”
“无妨的,我一时也不用马车。只是,大哥一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大伯父。”苏珺兮斟酌开了口。
陈则涛闻言直摇头:“没事没事,我去和大伯说,再如何也是等大哥无碍了大伯才会算账。”
苏珺兮安了心,随即自袖中取出荷包来递给陈则涛:“二哥,若不是南星我定不会做这么鲁莽的事情。无论你是什么想法,此事还得你自己当面去告诉她,否则若经了中间人只怕永远也闹不清楚。”
陈则涛瞧见荷包先是一愣,随即涨红了脸,正要拒绝,接着听了苏珺兮这番话,才接了过来:“苏妹妹倒是在理。”
苏珺兮浅浅一笑,随后陈则涛收好荷包便带着陈则涵回了陈府。
这一番忙乱之后,苏珺兮终于能闲坐下来喝一盏新制的花露,不想茶盏还未送到嘴边,李景七便进了她的闺房。
苏珺兮吓了一跳,怎么这些个仆人这一段日子都像换了主子似的放他长驱直入?
“珺兮,可有空闲?”李景七在苏珺兮旁边坐下来,一支手支着下巴,一支手便伸过来摸了摸苏珺兮的头发。
苏珺兮喝了一口花露才道:“刚闲下来。”
“怎么了?”
苏珺兮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说:“也没什么。”
李景七闻言收了手,半晌才幽幽道:“我见你的马车出府了,赶车的却不是王叔。一旁骑马的可是与你一同在一鹤馆坐诊的陈则涛?”
苏珺兮不禁转头看向李景七,见他一脸的不满,心道难不成是吃醋了?
“不过是我大哥晕倒在我家,二哥来接他罢了。”
苏珺兮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李景七隐隐带着怒气的抱怨打断了:“他都成婚了怎么还来你家?”
苏珺兮这次倒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他晕在门口,还是王婶听见声响开了门才知道是他,直到二哥带他走时还迷迷糊糊地烧着没有清醒。”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一脸无辜,这才缓了神色:“那他现在没事了?”
苏珺兮点点头:“应该没事的。”
李景七旋即精神起来,拉着苏珺兮就往外走:“那日在万径园就想带你去一处地方的,结果你却跑了。”
说罢李景七停下脚步,回头含笑地看着苏珺兮,苏珺兮一恼,当即重重拍了李景七拉着她的手一下,李景七吃痛喊了一声,却没有松手,苏珺兮恨道:“怎么还不走?”
李景七这才带着苏珺兮坐自己的马车往万径园去,一路上不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行至万径园,李景七带着苏珺兮穿过半个园子,才在一片山林间停下来。
一时古木参天,阴翳蔽日,苏珺兮扬起头来,只见洋洋洒洒落下的星星点点的光芒犹自在苍穹处夺目着,苏珺兮不禁眯起双眸,一颗心瞬间宁静下来,侧耳倾听,空旷的树林里,竟回响着流泉的汩汩之声。
苏珺兮深吸一口山林间古木的清香,正想回头和李景七说话,李景七苍劲有力的手便伸了过来,旋即紧握的拳头缓缓舒展开来,手中一只拇指大的白玉蝉精致而生动,蝉头一根红黄绳子穿孔而过,在末端轻轻巧巧打了两个梅花络。
苏珺兮转头看向李景七,目光中满是疑惑不解。
李景七却不说话,只伸手去解苏珺兮裙摆一侧的玉环绶,苏珺兮骇了一跳,不禁避开一步。
李景七一愣,旋即笑道:“珺兮,我又唐突了,我在你面前总是情不自禁的……你别慌,我只是想给你配上玉蝉。”
苏珺兮这才缓了神色,接过玉蝉:“我自己戴吧。”
等苏珺兮戴好了玉蝉,李景七便领着她往前慢慢地走着,随之汩汩之声愈来愈清晰灵动,转眼,一条蜿蜒山泉就展现在眼前,曲曲折折不知来自何处,亦不知行向何方。
苏珺兮上前几步,在泉水边蹲下来,泉水清澈,水底泉畔碧草摇曳、青草丛生,山泉便仿佛自草上轻灵流过。苏珺兮不禁掬起一把清泉,只觉得手中一阵冰凉,旋即,苏珺兮缓缓张开手指,泉水便从苏珺兮的指缝间轻快滑落。
苏珺兮回头:“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不想,万径园还有此番情致。”
李景七但笑不语,走至苏珺兮身边坐下,一把揽过苏珺兮:“想来,你是喜欢这里的。”
苏珺兮莞尔,轻轻靠在李景七的臂膀上,一种安心惬意的情绪突如其来。苏珺兮垂了双眸,一双湿漉漉的素手将隐在裙褶间的白玉蝉解下来,随即轻轻举起,迎着上空枝叶间的光芒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收了手,紧紧攥住,轻轻与李景七说道:“谢谢你,我喜欢。”
第二五章 鹬蚌渔翁戏 陈则涛将陈则涵送回陈府后,就向陈大老爷陈于致和大夫人杜氏交代了陈则涵在苏家门口发烧晕倒一事。陈于致闻言便知陈则涵又一夜未归,虽然气恼,但到底担心多过生气,还是赶到了陈则涵的房里,亲自把过脉瞧过伤才放了心,只是从头到尾一直肃着脸不说话。
陈则涵自昏睡中醒转过来,待视线清晰了一些,发现他爹爹陈于致赫然在座,惊了一跳,一时脑中混混沌沌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不住嘟囔:“爹爹,妹妹家,我,我怎么在这里?”声音因高烧而干涩沙哑。
陈于致见陈则涵醒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本不欲教训,但听了陈则涵这话不由又被带的发起怒来:“怎么在这里?这是你家!”
陈则涵才醒转,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听了陈于致的怒斥倒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杜氏却再也忍不住心中对陈于致的埋怨,只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将陈于致一把推开来,而后在陈则涵的床沿坐下,抓着陈则涵的手一行哭一行说,真是伤心凄厉不已:“大郎摔了脑袋还不知会不会遗下什么病根,此刻才刚刚醒过来,人是好是坏都还不清楚,你有什么话,有什么不满,不会等到大郎好了再教训?万一大郎有个什么好歹,你就是骂破了嘴皮子也不顶事!”
杜氏说罢便只拿手帕子掩着嘴呜呜哭着。
陈于致不期然被杜氏推了一下倒愣了好一会儿,后面听了杜氏的话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想到大郎不成器多半是被杜氏惯的,不由指着杜氏连杜氏也要一起骂,奈何余光瞥见床上的陈则涵一副伤病模样,眼中尤懵懂无辜,顿时就泄了气,只恨道:“你真是,妇孺之见!”
陈于致说罢,举起的手一甩,背到身后,转身就走。
候在一旁的陈则涛无意撞到这一幕不免尴尬不已,只一直垂首恭立着,不敢吱声。陈于致转身见了陈则涛此番样子,突然就生出一种无以言表的滋味来,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二郎,走吧。”
陈则涛这才松了一口气,随着陈于致出了房门,走在初秋清爽的景致里,顿觉刚刚迫人的气息都悉数散了去,一时想起自己的爹爹,虽然在世人眼中一事无成,但是倒落得自在快活,不禁满脑子都塞满了有为无为的思辨推敲。
陈则涵屋内,杜氏却哭得一塌糊涂,陈则涵新婚的妻子何氏正扶着杜氏的肩膀循循劝着。
“婆婆,连公公和周老大夫都说无碍的,想必夫君头上的大包只是看着吓人罢了,还请婆婆放了心。”何氏说着,把杜氏扶到一旁桌边坐好,“夫君,媳妇自进门来便见他刻苦用功,公公总有一日能瞧在眼里,请婆婆莫要再操心了,否则,便是夫君和媳妇不孝,如此,夫君还在病中岂不难过?”
何氏徐徐道来,只拿着陈则涵刻苦用功的一席话劝杜氏,果然就奏了效,杜氏渐渐止了哭,只是拿着手帕子将泪痕轻轻揩干:“你虽是媳妇,却是女儿一样的贴心,大郎有你劝着陪着,我也总算放下心了。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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