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珺兮不知如何作答,来不及深思,只微微羞涩一笑,打了个太极:“此事自有大伯父替我做主的。”
这句话实实在在是敷衍居多,陈府几人都知道当初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临终前留了遗言说此事由苏珺兮自己做主的。但苏珺兮此番回答,陈则涵也无话可说。
两人正尴尬着,一个小医童在门口探头探脑,苏珺兮见此忙招手将他叫进来。
小医童进来先给陈则涵行过礼,才与苏珺兮传话:“苏大夫,二少爷遣我来知会你一声,说是若苏大夫有事要走,先去大厅寻他,他有几处疑点需与你斟酌斟酌,不消花多少时间的。”
苏珺兮闻言不禁松了口气,正好就坡下驴:“我没事,你回去告诉二少爷,我一会儿就回去。”
小医童领了话就走了,苏珺兮也就借此机会脱身,陈则涵顿觉失落无趣,但又想起自己是偷溜出来的,书房中还有厚厚的一摞账本没看,一时间千头万绪,反而没了想法,便也辞了回去。
十几年来,两人第一次,有了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那时,或许因着那炎炎夏日中潜藏的浮躁不安,两人俱是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待日后回过神来,却早已惘然。
第九章 莫名不速客 “苏姐姐。”一声清粼粼的叫唤,听得还未跨进门来的苏珺兮顿觉心情舒畅,看着门边几丛嫩蕊,几只蹁跹蝴蝶,不禁想起一句诗来,正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周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闻声识人,这可不正是老顽童周老大夫的宝贝嫡孙女儿周南星?苏珺兮立即拐了个弯,循着声音来到偏厅。
周南星不过十四岁,长得粉雕玉琢,鼓鼓的腮帮子上现着两点梨涡:“爷爷今日不大爽快,我便央了爷爷来替他告半日假。”
“可要紧?怎的只告半日假?多歇两日吧。”苏珺兮问得关切。一鹤馆的老大夫素来对年轻后辈多有提携,因此这些老大夫对于年轻大夫来说都算是小半个老师。
周南星立时露出调皮的神色来,眨了眨眼睛,凑到苏珺兮耳边耳语道:“不要紧的,爷爷平时可着紧养生了,不过是昨晚一时贪凉,没注意多喝了碗冰汤,今日已经被我奶奶数落了不知多少回了呢!”
苏珺兮一听,露了微笑,却还是劝道:“你回去后替我们这些晚辈们问个安,馆里的事务自有我们呢,你让他老人家不必担心,今日就歇着吧。”
周南星乖巧点头,苏珺兮看着她突然促狭一笑,心里想着我自是晓得你为何要争着来跑这一趟的,嘴里就说道:“不过这可不归我管,你自己寻我二哥说去。”
说罢,苏珺兮也不理周南星,只自顾自地欣赏起对面墙面上挂着的一幅杏下小儿嬉戏图。
周南星瞧着苏珺兮的认真神色一时当了真,再想到陈则涛一时又有些羞意,便着了急:“苏姐姐怎么能这样,人家,人家好好地与你说话呢。”说着,脚一跺,“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苏珺兮闻言不为所动,只笑着看着周南星跑开的身影。
不过转眼工夫,没跑远几步的周南星明白过来苏珺兮在打趣她,又折了回来,一张圆圆的俊脸儿晕开一片酡红,只撅了嘴,说道:“苏姐姐,我不管了,我走了,省的你又,又胡言乱语。”
苏珺兮也知道周南星这样的小家碧玉经不起胡乱打趣,刚刚也只是一时促狭没有忍住,听周南星说要走,便也顺着台阶下:“去吧,我也要忙去。记得让你爷爷歇着,下午别赶着来了。”
周南星稍微缓了颊上红晕,点了头,带着丫环小厮走了。
苏珺兮回到大厅寻陈则涛:“二哥,周老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刚刚周妹妹来告了半日假,我想周老年纪大了,便让他今日安心歇一日。”
“正是。”陈则涛点点头,又担忧问道:“怎么回事?”
“老人家喝多了凉汤,无妨的。”苏珺兮解释。
陈则涛略思忖:“今日前堂不知能不能忙得过来,要不你今日去前堂吧。”
苏珺兮摇摇头:“这个月原本前堂坐诊的大夫就比往日少,我是女子,上门看诊又不方便,还是派个男大夫吧。”
不等陈则涛说话,魏书义先开了口:“苏大夫说得有理,不若让我去前堂吧,今日跑腿的事我包了。”
陈则涛不住点头:“书义,便依你所言,你辛苦些。”
魏书义爽朗一笑:“莫说我,只怕你们坐在屋里也少不得要腰酸背疼、头昏眼花!”
几个年轻大夫闻言都相视一笑,魏书义略收拾,暂且先放下他手头的工作,上前堂去了。
苏珺兮亦埋首自己的工作。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苏珺兮忽听得前堂有些异样,微微皱了眉,正要喝口花露提提神,就看到小医童慌慌张张跑进来:“二少爷,赵家大少来闹堂。”
苏珺兮手中动作一顿,这,没听说过和一鹤馆有什么纠葛的人,闹什么?正暗自奇怪,抬眸看向小医童,就听到陈则涛也奇道:“闹什么堂?”
小医童转头看向苏珺兮,又低了头,支支吾吾。
陈则涛急了,喝斥小医童:“还不说来?”
苏珺兮见小医童看她,试探着问:“可是与我有关?”
“二少爷,苏大夫,我也不清楚。这个月都是老大夫坐诊前堂,赵家大少来看病,谁也不给看,非要让苏大夫出来不可,老大夫们也拿他无法。现下魏大夫正与他交涉着,看这样子,八成也不是真来看病的。”小医童听苏珺兮这么问,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就是沉稳如陈则涛,听了此事也几乎发飙:“一鹤馆自开馆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岂有此理!”说着又吩咐苏珺兮,“苏妹妹,你别上前堂去,一切有二哥。”
陈则涛说着就要走,苏珺兮连忙拉住他:“二哥,既然他点名要我来看诊,又如此行事可见也是个无理的,即使你去只怕也拿他无法,不如还是我去吧,那么多人都在,量他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陈则涛想了想,稍压了怒气,点点头:“那我同你一同去。”
苏珺兮二人一起到了前堂,便见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一张粉面如桃花,一双丹凤如刀裁,锦带玉环,通身的风流气息难以掩盖。
魏书义见二人来,也就让到一边。
苏珺兮走过去,在诊案前坐下,还没开口,就见赵家大少手执折扇,轻佻地问道:“你就是苏小姐了?”
“正是。”苏珺兮答得言简意赅,示意赵家大少伸手。
赵家大少一动不动,只似笑非笑看着苏珺兮:“区区赵成益。”
此人还真是厚颜,苏珺兮完全无语,眼见一旁的陈则涛脸上的怒气愈来愈盛,马上就要开口,苏珺兮赶紧向陈则涛递了个眼色,才继续示意赵成益伸手。这次,赵成益倒是乖乖伸手了,只是那盯着苏珺兮的眼光,简直就是,红果果的算计。
苏珺兮一面诊脉一面寻思,她有什么值得赵成益算计的,还算计得这么明目张胆。
未几,苏珺兮确定赵成益没病,脑中却忽然闯入李景七,略一迟疑,才恢复常态:“你并无碍。”
苏珺兮这一迟疑,把赵成益唬了一跳,敛了轻佻姿态,满面怀疑:“当真?”倒把戏演了个十足十,看得苏珺兮哭笑不得,只肯定地点点头。
苏珺兮想着赶快脱身,趁着赵成益怔愣迟钝的间隙起身回了后院,留下陈则涛对付赵成益。赵成益倒也没有再找茬,只悻悻地走了。弄得陈则涛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没有闲功夫理他。
之后的数日,日子平淡地滑过,苏珺兮埋首在工作中,万事不理,却不知,数年后当她回忆起这个忙乱得几乎令她应接不暇的六月,却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竟令人生出一丝刻骨铭心的感觉。
那日之后,赵成益没了声响。苏珺兮还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想,却被赵成益拦在了回家的半道上。
“苏小姐,不知区区可否有幸请你喝盏茶?”苏珺兮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赵成益手执竹扇,风流轻佻中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气息。
苏珺兮不愿与之有过多纠葛,但眼下已被赵成益的人堵了个结结实实,进不能退不得。苏珺兮心中一番思量,虽然猜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赵成益,但是估计赵成益必定知道她与陈府的关系,赵成益胆敢任意揉捏她,但对于陈府只怕还有些忌惮,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挑帘应道:“如此,劳烦赵大少。”
赵成益满意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便有车马过来,赵成益示意苏珺兮换车。
“小姐。”一旁的王叔见此不禁着了急。
苏珺兮先给了王叔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看向赵成益:“我自有马车。”
赵成益闻言略敛了笑意,半晌才点头:“如此也行。”
苏珺兮闻言心中鄙夷,落了车帘。须臾,马车便动了起来。
车上,苏珺兮不敢做十全的笃定,心中不免忐忑不安,清风看了,也不免焦心:“小姐,可如何是好?万一……”
“别担心,我们伺机行事,赵成益只怕还得顾着陈府的面子。”苏珺兮见清风如此紧张,只得放下自己的焦虑,提起气力安慰清风,心中却不停徘徊着那句说不出口的担忧——只怕无赖全然不按章法出牌。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苏珺兮下了马车,抬头一看,东风楼,赵家的产业。
苏珺兮跟着前面领路的人率先进了酒楼雅间,坐定。
“小姐,可要尝尝我这东风楼的花茶?”赵成益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苏珺兮的对面坐下。
此花茶自然不是花制的茶,苏珺兮凝神、屏息,不为所动。清风随着苏珺兮行医在外见识了几年,也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当即怒气代替了紧张:“东风楼的花茶还是你自己喝吧,别喝进我们一鹤馆来闹笑话!”
空气瞬间凝结成霜,苏珺兮心弦一紧,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只死死盯着赵成益的神色。
第十章 阴谋局中局 不料,赵成益再次大笑,突兀不已:“好得很!苏小姐,我就喜欢这样的脾气。”
苏珺兮和清风俱是一愣,待两人想明白了此话所指,都震惊不已。
清风又惊又怕,说不出话来,只看着苏珺兮。苏珺兮前后一琢磨,反倒安了心,只在寻思,今日赵成益会不会放她们主仆出去,或者确切地说,会不会放清风离开东风楼,一时脑中数个对策冒出来,又逐个否决了去。
赵成益见苏珺兮垂眸沉思,只当她已有所动:“我也让苏小姐做个明白人,苏小姐可还记得那日夜游西湖?区区原是被姚娘的琵琶所引,不想,却对这个小丫头上了心……”
赵成益细长的丹凤眼肆无忌惮地往清风脸上一扫,转而问道:“苏小姐,开个价吧。”
原来如此,苏珺兮恍然。
苏珺兮感觉到清风投注到自己身上的不安的目光,却不去看清风,只迎向赵成益的咄咄逼人,心中无比清明:“无价。”
赵成益眼波微动,少顷,才轻笑一声,拿着竹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这么说,区区倒还寻到一个无价之宝了?”
苏珺兮沉默。
“苏小姐,你可知我请你开价是给你天大的面子?”赵成益把扇子往桌上一放,身子便欺了过来。
苏珺兮咬牙继续沉默。
良久,赵成益才绽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来,挺直了背,身子略略往后靠了靠:“不想,苏小姐倒是个心善的主子。如此,区区不送。”
苏珺兮和清风闻言愣是一口气也不敢松,只迅速提脚走人。
等出了东风楼,一阵晚风吹过来,苏珺兮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苏珺兮缓缓呼了一口气,不敢耽搁,和清风、王叔一起赶回了家。
苏珺兮回到自己的卧室,依然心有余悸,取了茶壶正想倒杯凉水压惊,却见清风“扑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清风谢过小姐爱护!”
苏珺兮连忙放下茶杯将清风扶起来:“傻丫头,即使是不相干的人,我也断没有把她往火坑里送的道理,何况是我身边的人。”
清风闻言鼻子一酸,只噙着泪水还要跪下磕头。
苏珺兮赶紧将她拦住,把她拉至桌边坐下,觉得清风心中只怕也害怕得很,想了想,才说道:“我们平时没有招惹过这样的人,不知他们的深浅,但看他今日行事,多少还是要看在陈府的面子上的。”苏珺兮细细分析给清风听,“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们往后小心些就是了。”
清风这才略略安了心,对苏珺兮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苏珺兮见此情形悄悄叹了口气,不做多想,只默默寻思着对策。
苏珺兮二人走后,赵成益仍旧在东风楼雅间里坐着,右手托着下巴,食指和中指不停摩挲着两三根略略冒头的胡子尖。
一旁的贴身随从卢放瞧着自家主子不同寻常的沉默,心中疑惑,不由近身上前:“大少爷,这就放她们走了?”
赵成益停下手中动作,半垂着的眼睛一抬,轻蔑一笑:“我是那么大度的人?”
卢放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陈府那边……”
“不过一个丫环。”赵成益不以为然,拾起桌面上的扇子,起身往外走。
“大少爷,可是去黛娘处?”卢放紧紧跟了上去。
赵成益顿住脚步,略一思索,“啪”得一声甩开扇子:“不,今日姚娘必得应我两曲琵琶。”
……
画栋朝飞,珠帘暮卷,云转长天,雨歇秋水。落影阁这般临江而立,并不管这世间的物换星移,只自顾自地风流着。
此时,东月初升,落影阁内恰恰玉响鸾鸣歌舞起,而阁中的一间淡雅厢房内,一双玉手捧着茶盏却往桌上一摔,伴着一声闷响,便传出清丽的声音:“不去。”
“你已经拒绝了赵官人三次,你要晓得事不过三的道理!”老鸨隔着微微晃动着的珠帘面无表情,一句话里三分寒意,七分警告。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只见一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秋波流转,羽睫轻颤,旋即,清丽的声音冷然道:“也罢,今日我就为赵官人弹两曲。”
老鸨这才换了皮笑肉不笑的脸色:“这不就是了?赵官人可是在闻琴轩等了很久了。听嬷嬷一句劝总没有错,赵官人是不能得罪的贵人。”
“哼!我还以为是不能得罪的金主呢!”姚娘嗤了一句,进内室换衣裳。
老鸨当即抿紧嘴唇,只压下心中怒气,暗道早晚有你好受的!随即转身出了厢房。
老鸨朝着大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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