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只是一瞬,再看时已是平常习惯性的温文,仿佛刚才那一抹温柔只是芷容的幻觉。
“醒了?”
芷容捏了捏太久不曾动弹,微微有些僵硬的脖子,“到哪儿了?”
“燕京
芷容怔了一下,抬头看见头顶硕大的‘燕京’二字,竟已是燕京城门口。
想起上回被迫进燕的时也是见着同样的字,心境和现在却是一天一地。
幽然开口,“你说,平阳王这次攻蛇国,还会不会回来?”
肖华微微一愕,她自从回府,对‘平阳王’三个字是只字不提,这会儿不知为什么,竟会突然问起,淡道:“他不过是个邪物,不回来,岂不是更好?”
芷容猛地抬头,“你这么看他?”
他不看她,“夜宿女尸,以生欲对死尸,难道不是邪物?他回来,平阳王府中的青石板下不过是再多压些怨魂
芷容默了一阵,那毒将平阳王的一名英名尽数毁了,这一切拜她们母女所赐,“他以前并非如此
肖华讶然,只道她对他是恨极的,没想到她竟为他说话,心里乱乱麻麻,分不出是什么滋味,“以前如何也罢了,但如今不人不鬼地苟活于世,换一个人早自刎谢世
话不投机(二)
芷容以前一直觉得肖华虽然不喜欢政事,却该是极明事理的人,没想到他竟也如那些俗人一般的见解,将平阳王为燕国所做的一切抹杀,脸冷了下来,坐直身,摔开他防着她滑下马,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如果换成我如他那般,也不会自刎谢世
“哦?”他那双眼平如止水,没有丝毫波澜,完全一副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的派头。
“因为不服
“不服?”他终于垂眼向她看来。
芷容蹙眉,平阳王所承受的那些,岂能是他一个市井商人能理解的,她与他说这些,简直是自讨没趣,不想再做什么解释。
追风自进了城就慢了下来,芷容见前头是‘飘香园’酒楼,不等追风停下,跃下马背,也不等肖华,迈步进了‘飘香园’。
肖华望着她消失在‘飘香园’门口的背影,眼里慢慢漾开一丝暖笑。
她竟是这么看他……
不服……
他确实不服。
所有人都想他死,他偏不死。
她那么恨他,他就活着让她恨。
如果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白让那些人痛快,让她如愿?
他偏不让那些人痛快,也不让她如愿。
她以为在平阳府,他当她是交换来的妻妾,却浑然不知,许久以前,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也就得永世是他的妻子。
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酒家的伙计,洒然迈进门槛,见芷容已经寻了一张靠窗边的位置坐下。
微微一笑,走过去,施施然地坐下,神色仍然如春风和煦,好象根本不知道她方才内心的不快,“我说还来得及饱餐一顿,没哄你吧?”
芷容下了马,刚才那没来头的气,就已经消了,撑了头看他,“你为什么会去南郡?”
“接你他坦然回视着她的眼。
“为什么要去接我?”
“我觉得你会想回来
“如果我不回来呢?”
他笑笑不答,小十七平安,夜华还活着,她自然不会再去蛇国,既然不用再去蛇国,又何必再呆在南郡。
何况她现在最想见的,是夜华。
要想见夜华,以她目前掌握的情况,只能守着丹红。
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不回来?
芷容想起那封匿名的信,她在京里熟悉的人,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能信得过的,更是压根不用数手指头,因为根本没有。
那个人给她送信,说明他知道她想杀蛇国来的鬼杀。
只有知道她与小十七的情份的,才会知道她想杀蛇国来的鬼杀。
在燕京知道她和小十七情份的人,只有母亲和丹红。
母亲虽然看见了晋国太子,但无法肯定晋国太子就是小十七。
也不知蛇国鬼杀被抓,为了活命,要指证小十七的事。
更不可能知道秃鹰什么时候到达,更更不可能用飞箭来告诉她。
而丹红如果知道小十七有难,自己早就飞去了,哪里会浪费时间到这里给她通风报信。
给她通风报信的目的,一是他没杀死对方的能力;二是赶不过来,只能找人传话,让她去办。
借种(一)
只有靖国公府的人知道她在南郡。
肖华出现在南郡,才让她把一直想不出是谁的人,指向了他。
一,肖华功夫不行,不可能在一堆护卫的包围下刺杀秃鹰。
二,肖华在燕京,从她收到传书的时间算起,就算肖华有本事刺杀得了秃鹰,也不够时间从燕京赶来,在秃鹰到达南郡前将他杀掉。
如果是肖华做的,那么肖华出现在南郡别苑,也就好理解了。
只是她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肖华已经提前通知了夜华截杀秃鹰,诱她前往,不过是让她知道夜华尚在人世,从而阻止她前往蛇国。
而来靖国公的别苑,确确实实是来接她的。
因为他了解茹夫人的为人,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茹夫人的怀疑。
茹夫人是为了达到目的,舍得下本钱的人。
他不愿节外生枝。
小二端了饭菜过来,芷容掐住话头,视线却一直不离肖华的脸。
肖华任她盯着,轻描淡定地倒茶涮杯子,没有丝毫不自在。
等小二走开,抬眼起来轻睨了她一眼,“不过三两日不见,就想我想到目不转睛?”
换成个脸皮薄的,听了这话,自然会不好意思地把视线转开,但旁边坐的却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脸皮厚的芷容。
芷容只不过将撑着下巴的手换了一只,视线却没挪开半寸,“你认得晋国太子?”
“认得
“你在燕京,他在晋国,你怎么认得他?”
“做买卖的人,哪有不四处走走的?前一阵子我发现了一个商机,亲自去调查调查,不料那东西是晋国不对外销售的东西。你知道越是人家不肯卖的东西,如果能进到货,就越是值钱。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四处打听路子。恰好被我知道他们太子出游,于是我给他们太子送了小小一份礼物,他们太子一高兴,就允了我这条商线。晋国太子不时地得了我的一些好处,你来我往的,自然就熟悉了
芷容翻了个白眼,顶着张四儿的脸,却弄得人分辩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四儿。
他自己一身铜臭也就罢了,还把小十七抵毁成了贪小便宜的家伙,“你想要他们的什么东西?”
肖华夹了筷子尖椒小炒肉到芷容碗中,自己则夹了根白油青笋,轻飘飘地道:“借种
芷容刚刚含了一口茶,‘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呛得一阵咳。
茶上饭菜也沾了不少,就连肖华筷子上的那根青笋也不能避免。
肖华一边轻拍着芷容的后背,助她缓气,一边看着被芷容喷上茶水的青笋,装模作样地叹气道:“以为你长了几岁,性子也能沉稳些,结果还是如此
芷容脸上一红,去夺他手中筷子,“不吃就是
肖华早一步将青笋塞进口中,“挣钱不易,不能浪费
芷容脸上更是火辣辣一片,“叫厨房做过,这餐我来请就是了
“天快黑了,还得去买风灯,没时间再叫厨房做过了,再不吃,恐怕只能买到‘肖记’升不了天的风灯
借种(二)
燕京每年都有放风灯的习俗,相传谁的风灯放得高,许的愿望就能实现。
听与琪说过,‘肖记’的风灯每年总能放得最高,所以一到风灯节,‘肖记’的风灯都是做多少卖多少,去得晚的,自然是买不到。
肖华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他的动作明明很随意,但抬手举足之间都显得高雅之极,即便是皇家子嗣,也未必有他这般高贵气质。
芷容一旁瞧着,心里暗叹,就这么看他,谁能相信,他只是一介商人?
他都不介意她的口水,芷容哪能在意自己的口水?
把话题转了回来,“难道燕国的男人都不能人道,或许光能办事,不能播种,还要你巴巴地去晋国借种?”
肖华转眸望向芷容一脸兴致高昂的面庞,似笑非笑。
寻常姑娘听到男女之事,都会害羞地避开,她却一口一个不能人道,一口一个办事播种,“你这话让燕国男人听了,可要不得说完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也是燕国男人
男人要脸面,在男女这事上,更要脸面,就算不能人道也要说成一晚人道几大回,能人道的,就更不能容忍人家说他不能人道了。
你非要说他不能人道,说不定真拼了命人道给你看。
芷容鄙视地扁嘴,“是你自己说的借种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借汗血宝马的种
芷容刚从汤碗里舀的一粒鱼丸子,‘扑’地一声又掉回汤碗,顿时汤水乱溅。
肖华叹了口气道:“这餐饭真不知要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他口中这么说着,手中筷子却丝毫没有停顿,该夹什么还是夹什么,动作依然优雅从容。
芷容哼了一声,“是你自己不说清楚
肖华叹气道:“寻常人听说‘借种’,往往想的都是猪啊,狗什么的,怎么你就想到了男人身上?”一本正经的模样,眼角却牵起一丝谑笑。
芷容知道又被他耍了一回,有点恼羞成怒,但知道再说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己,堵气撇开脸不看他。
他见她当真生气了,微微一笑,给她挟着菜,道:“你乖乖吃饭,一会儿,我给你做一个好风灯,我做的风灯,可是千金难买
芷容扁着嘴,不以为然,“难道你做得风灯还能有‘肖记’的……”好字没出口,芷容突然意识到什么,飞快转头回来,看向面前的笑眼,“你是‘肖记’的掌柜?”
肖华尽挑着芷容爱吃的往她碗里堆,“肯吃饭了?”
芷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刚夹了筷子小炒肉放入口中,突然觉得一暮再熟悉不过,好象以前也听他说过,“你乖乖吃饭,一会儿,我给你做一个好风灯
肖华见她怔怔出神,放下手中给她夹菜的筷子,“怎么?”
芷容问道:“你什么时候开的‘肖记’?”
肖华眼里闪过一抹诧意,她记起了什么?
儿时的时候,每年的风灯节,她都会提前缠着他糊好风灯,然后一直守着风灯,等到天黑,再由他领着她去河边放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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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人气低迷啊,如果今天反应好,会加更。
你知道我多少事?
后来,她坠楼。
他曾自认医术非凡,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没了气息,而毫无办法。
好在他悲怒之下,竟冲开封住他仙魂的禁印,下到黄泉将她生生拽了回来,否则他真会如她所愿,终身痛苦孤寂,直到魂飞魄散。
然,自那以后,他就再不相信自己的医术,除了在蛇国时,处理她身上的那些伤口,再也不行医。
而且到了风灯节,再没有她陪在自己身边放风灯,于是他开了这家‘肖记’,将自己做风灯的秘诀交给店里的师傅,而他自己一年仍只做一双风灯……
不过他每年做的风灯,都没点火飞升,只是放在石桌上,伴他喝酒。
明知她成了蛇国的鬼杀,不可能和他一起放风灯,但仍这么等着,直等天亮,便一把火烧去。
芷容见他望着她,不答,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开的‘肖记’?”
肖华凝看着她的眼,“你‘离开’后
芷容轻点了点头,虽然仍不能真想起什么,但已经隐约想到是怎么回事,无需再多问,问得多了,徒增忧伤。
毕竟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
把话题重绕到小十七身上,“你送了他什么?他竟肯让你借汗血宝马的种
汗血宝马十分神骏,但极为稀少,据说只有天山才有,这边的人想得一匹汗血宝马,真是难如登天,这样稀罕的马儿,又岂能轻易许给人借种?
晋国与蒙古国交好多年,晋国许了蒙古国无数珍宝,也没能讨得一匹汗血宝马,直到几个月前,晋国遗失民间的太子回归,蒙古国为了表示庆祝,才赠了一匹汗血宝马给晋国。
芷容的心脏怦地一跳,晋国遗失民间的太子……
难道丹心就是晋国遗失民间的太子?
“我送了晋国太子一匹我们接种的小马驹,虽然比不得汗血宝马神骏,却也是极为罕见的好马。告诉他如果把汗血宝马借我,定能配出更好的马驹。如果配出更好的马驹,我得一只,他得一只……”
芷容明白了,汗血宝马本是极难交配育孕成功的马种,所以才这么罕见,晋国虽然得此宝马,毕竟只得一匹,如果能配出与之媲美的好马,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流传下去。
这是晋国与肖华互利的好交易,小十七不可能不答应。
这买卖得通过小十七,肖华对小十七的动向自然要熟悉,那么知道他有难,也不足为奇了。
小十七手上捏着汗血宝马,是他的财神,他自然不能让小十七在燕国出事。
但除非他是四儿,否则怎么知道她和小十七的情分,知道她一定会出手帮小十七?
肖华当作没看见芷容异样的眼神,自行会了账,起身道:“走了,做风灯去
出了酒楼,芷容拽了他的衣袖,问道:“你知道我多少事?”
肖华瞟了她一眼,翻身上马,随即把她也拉上马背。
城里人多,不能随意驰行,他松挽了马缰,任马慢慢行走,随口道:“不多
平安
芷容象被人剥了衣裳,赤…裸…裸地放到别人眼前,人家对她一览无疑,而自己对人家却是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更不好过做鬼杀的时候,做鬼杀的时候,好歹是她知别人,而别人不一定知她,事事处于主动的一方,而现在却很被动。
追道道:“那是多少?”
肖华不答反问:“你想我知道什么,或是不想我知道什么?”
芷容别开脸,不看他的眼,让那种被人看穿的感觉浅薄一些,“什么都不想
肖华微微一笑,“那我什么也不知道
芷容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答了还不如不答,直接翻了个白眼。
偏偏苦于不知他当真知道多少,不便再问下去,否则的话,真会他本来不知道的,都变成了知道的。
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知道就知道吧,横竖没指望与他怎么。
他敢用什么事来威胁她的话,她就揍得他不知姓什么。
到了‘肖记’,掌柜的正在打烊,没买到风灯的客人,失望地散去。
掌柜是个沉稳的人,见着肖华和坐在他身前的芷容,只是微微一愕,就恭敬地唤了声,“东家
肖华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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