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欢颜好怀念前世时的生日。小时候,清晨有两个水煮蛋,晚上有一碗长寿面,还有奶奶给的十块钱,逐渐长大些后又变成了一百块;大学时,有刘亚轩寻了半个城市找到的美食,费尽心思买来的小玩意儿,价格不贵却很令人惊喜;还有工作后学做西点烘焙,专心制作的或奶酪口味或者黑巧装饰的生日蛋糕。
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么?即便身怀有孕也无法躲过?躲过了册封大典,躲不过生辰宴席;躲过了自己的,也躲不过他人的。
德妃与贤妃见欢颜神情恹恹,便告退离去,临走时又叮嘱她好好休息,莫为一点小事累了自己累了腹中的孩儿。欢颜轻轻点头,却仍然无法从那莫名的情绪里自拔出来。
当初玩什么西点烘焙,欢颜美其名曰是要学会优雅,其实不过是为了打发无聊的休息时间。然而那些西点的味道却是好味道,因为它既和心意又和口味。尤其是看着它们在烤箱里膨胀起来时的成就感,还有洋溢满屋的麦香奶香,令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弃妇。
后来她又学起了自己煮制咖啡,自己烘焙咖啡豆。学会了就外形等因素分辨咖啡产地与种类,也牢记了不同的庄园豆各自的特性与风味。耶咖雪啡的淡淡柑橘酸,哈拉尔的巧克力饼干味儿,云南铁皮卡的芝麻香,欢颜能够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当她燃起虹吸壶下的精彩炉,当她倾听着磨豆机刷刷的声响,当她手持拉花杯倾倒细腻的奶沫,当她守着电磁炉熬制香草焦糖,她觉得自己就是最幸福的那个人……
那时的欢颜没有爱情没有男人,更没有腹中的胎儿。可是她依然是快乐的。只因为她独立自强,被人抛弃后也依然一如既往的热爱生活。而现在的欢颜,快乐又在哪里?
与二十几个女人共同服侍一个男人,便是快乐么?关在一个偌大的豪华金丝笼里不见天日,便是快乐么?
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尤其是经受了前些日子的孕吐之苦,如今的欢颜更是分外想念前世的父母。老两口终其一生只养育了自己这一个女儿,当初与刘亚轩的婚变已是令两位老人备受折磨,那么自己的逝世,是不是已经令他们如肝肠寸断苦痛万分?
欢颜阖上眼靠在软榻上,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如果有办法能让我重回现代,重回父母膝下尽孝,不要说什么皇后之位,哪怕是让我用穆宵启的疼爱来换,或者用腹中的孩儿相换,我都毫不迟疑!
可是,十七年啦。自己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父母就已是六十来岁的老人了。如今即便能回去,他们,还活着么?欢颜不由得泪如泉涌。
不知哭了有多久,她终于哭累了,擦着泪却又想起了寿宴那日采芳在华年殿偏殿里偷听来的话。不知是哪几个外命妇跑到了那偏殿躲酒,闲来无事竟然七嘴八舌嘀嘀咕咕的议论起了新皇后。
“你们瞧那份独宠,故皇后可是从未办过寿宴的。哼,说是不嫉不妒雨露均沾,还不是为了搏个美名坐上皇后的凤座。”
“可不,什么美名都是假的。据说这位娘娘排除异己的手段很是高明呢。你们没听说么,从打这位进了宫,死了的和进了冷宫的都是得罪了这一位呢,和别人一点干系都没有。”
“真的?我倒瞧着这位娘娘很和善的样子呢。”
“你懂什么?啥叫笑面虎知道不?”
“听说这后宫里但凡生下子嗣的主子们,都是得了这位的恩赐才能有孕呢。若不是对她俯首帖耳,她哪里能将皇上拱手相让一晚半夜?”
寿宴过后的夜里,采芳服侍着主子总是心不在焉,一口银牙将下唇咬得青紫。欢颜再三询问,那丫头只是闭口不言,气得欢颜脱口而出说罚她跪上半个时辰,转瞬又觉得心疼赶忙叫起。
采芳站起来的刹那不由落了泪,委屈的说道:“奴婢就不懂了,为何主子这么仁慈的一个人,却被说得那般不堪。”
欢颜才知道,采芳这是替自己抱不平呢。百般诱导着采芳说说听见了什么,又再三发誓绝不生气,采芳才含含糊糊学说了,说完便跪地求主子饶命。
第4卷 第53章
欢颜笑道:“你这丫头,我教你多少次了,莫要拿她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敢情你都未曾往心里去啊。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有句俚语是这么说的,听喇喇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采芳那夜回了偏厦后,将此事和绿俏讲了。毫无疑问的被绿俏臭骂了一通,言道主子有孕身子要紧,哪怕是被主子打死也不能学说这些令人气愤的事儿啊。
采芳悔得肠子发青哭了半宿,第二日被主子笑指说像个红眼兔子,又再三追问了主子未被气着,心里才算舒服了些。
如今想起来,那几个外命妇说的还真没错儿。冷宫里的上官锦玉,舒晓荷,哪个不是因为自己才进去的?王丽敏倒是因为给皇上下药,自己不也是做了推墙手?
尤其是舒晓荷,更是中了自己的圈套。虽说她派人跟踪平安欲抓自己的把柄在先,难道自己不能置之不理么?总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何却要惧她?还不是怕穆宵启哪日忆起了旧情?
而死去的王思茹、穆远馨、杜雨涵、吴梦妍、杨玉枕,即便不是自己害的,哪个的死与自己毫无干系?貌似都有自己留下的烙印啊。
还有陈月虹。若不是自己刻意安排让她接受雨露君恩,她也不会有了身孕并生下四皇子,杨玉枕还会为了夺子而害死她么?
还有夏菲烟。若不是自己的出现令她感觉旭儿有人托付,她也许不会彻底放弃求生的欲望吧?再加上自己几乎抢走了皇上全部的关注,她即便是努力的活着,是否也了无生趣?没错,就是自己让她失去了活着的所有希望与信念!
穿越降生于这异世虽非所愿,欢颜却也一直在安慰自己宽心再宽心,能做个随遇而安的女子最好。不宽心怎么办?若是一直郁郁寡欢想不开,估计人也早没了。
可如今这是怎么了?既说了不拿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为何又钻起了牛角尖儿?孕期综合症?孕期抑郁症?
欢颜正在揉着红肿的双眼暗自懊恼,冬梅悄声的走了进来,不言不语递来一个包了冰块的布巾。她感激的对着冬梅笑了笑,却觉得那笑比哭还难看。
“太后怀着咱们皇上的时候,也是整天心神不宁,每天不是无声流泪啊就是自言自语的。结果皇上降生后,比一只小猫儿大不了多少,就连哭声都弱弱的。”冬梅低声道,“若不是太医院给调理得好,不用等那陈氏动手,也不用等后来被送出宫,早就夭折了。”
欢颜打了个冷战,想象着自己腹中的孩子降生后的模样,一尺多长又瘦又弱,哭声就像叹息,手脚无力胎发稀少细软,或者干脆就是个痴儿,不由得大汗淋漓起来。
是啊,我怎么能在这非常时期闹情绪呢。哪里还像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创造了这生命,却不好好待他?
之前总是不想要孩子,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能有时间适应,直到心甘情愿留在这异世么。直到后来觉得可以接受回不去的现实了,才敢怀了他,如今为何又反悔起来?
“姑姑去传点翠把早膳送进来吧。”欢颜将按完眼睛的布巾递给冬梅,神态平静的说道,“姑姑说得对,为了这孩儿,我也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冬梅笑笑,“主子是个聪慧的,若能少钻几次牛角尖儿便更好了。像奴婢在宫外那些年,愣是钻进死胡同儿出不来,如今再回想起来,自己加给自己的苦倒比别人给得多些。”
“奴婢刚从厨房里来,点翠新蒸好的黑芝麻核桃糕香煞个人,马上便端进来了。奴婢斗胆叨扰主子一番,陪主子用膳可好?否则奴婢会被馋死的。”
欢颜失笑,“姑姑成心逗我。几块糕罢了,算什么叨扰,姑姑能留下来陪我一起用,我也吃得香些。”
“这个夏天过得可真快啊。”欢颜靠在榻上看着来来往往收拾行李的绿俏采芳等人,对坐在旁边小杌子上陪她说话儿的冬梅感慨着。
一行人才从汤泉行宫避暑回来,虽然这行宫并不算远只在京城的北郊,也要一个多时辰的行程。如今已是八月底,欢颜有孕已经快满六个月了,虽然凤辇是特意为她量身打造的行进时并不颠簸,腿脚还是不免有些肿胀。
品蓝端了泡脚的木桶进来放好,拎了新熬好的药汤倒了进去,兑了些许水又试了试热度。欢颜早就脱了绣鞋将腿放在榻上松弛着,品蓝利落的给主子脱掉布袜,又扶着她靠好垂下双足浸入药汤里。
“也不知道母后坐了这一路车辇可有不适?不如冬梅姑姑替我瞧瞧母后去。品蓝,这药汤可还有多的,若有的话拿了罐子盛了,打发小山子他们随便哪个提着送姑姑过去。”欢颜一边泡着脚一边问道。
“这个木桶当初便多做了一个送到慈宁宫了,只是随后便去了行宫,想必母后也没来得及用呢。这药汤是李太医配的方子,既解乏又消肿,一路车辇后用用最好不过了,姑姑过去后就促着母后好好泡上一泡。”
冬梅应了声,便随着品蓝出去拿药汤直奔慈宁宫不表。品蓝重新回来后,又续了些许药汤与热水进去,便坐在杌子上直盯着更漏。泡够两刻钟后,给主子擦了脚,又取了些香油涂了,手法娴熟的揉捏起来,同时也不忘避过对胎儿有影响的穴位。
欢颜闭着眼享受着,身心俱慢慢轻松起来。双手轻柔的放在已经凸起的肚子上,感受着轻微的胎动,舒爽的表情挂了满脸。
上个月十三,是穆宵启的二十五岁生辰,也就是所谓的万寿节。连着热闹了三天之后,瞧着欢颜却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穆宵启便与太后商量,不如带上几个人陪着一道儿去汤泉行宫避暑。太后担心舟车劳顿会影响胎像,穆宵启早有对策,请出了李太医又拉来了特制的凤辇。
于是,欢颜在进宫两年多之后,终于名正言顺的离开了这后宫,虽然是暂时的,住的还是皇家的行宫,毕竟也是换了个环境。总比偷摸儿换了装、坐着林元华赶的车去东郊齐府名正言顺得多。
第4卷 第54章
加上身份已经有了不同又是身怀有孕,那行宫里的日子便是既轻松又快乐。不用每日早早起身等待众嫔妃请早安,也不用隔三差五的召见六局尚宫听那千篇一律的内务汇报。
在现代时的度假,虽然有星级酒店住着,出行也有各种发达的交通工具,一切不都要花钱的么?何况欢颜总是喜欢独行,一个人背着背包四处游走,直到身心疲惫的时候才坐上飞机回家,那又哪里是度假,纯粹是驴行。
哪儿像在汤泉行宫里,衣食住行都有贴身的人儿打理,自己需要做的不过是吃了睡,睡了吃,吃不下也睡不着的时候,便拉了谈得来的几个,或逛逛园子,或喝喝茶聊聊天,打打马吊下下棋。
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日子,欢颜的脸蛋儿与腰身便圆润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起来。穆宵启瞧在眼里喜在心上,直道不虚此行。还说若不是天气逐渐转凉,倒不如一直在那里住到欢颜做完月子再回宫。
“此处虽然好,可惜不是家。”欢颜临离开行宫时,略感惆怅的回眼望了片刻,依然不忘微笑着调侃两句,方才上了凤辇踏上归程。
欢颜想着行宫里的那些日子,不由得嘴角带笑。又想起旭儿的东偏殿那边不知可曾安置好了,忙打发采芳过去瞧瞧。采芳回来禀报说,莺莺燕燕已经带着小宫女们收拾利索了,方才安下心来。
脚捏完了,品蓝便端着木桶自行下去。采芳给主子穿好布袜又盖上绒毯,欢颜便一觉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晚膳时分,除了这小眠的暖阁里还没掌灯,已是四处灯火通明。
喊了采芳倒来温水洗脸漱口,又问过晚膳的菜品,欢颜满意的点头。也不知是腹中孩儿的原因,还是母体的本能,欢颜如今不再是很挑食了,御膳房的菜品听起来倒是越来越对她的胃口。
人生就是这么可笑。不知不觉中,很多原本不喜欢的,即便并未委屈到逆来顺受,却也慢慢成为习惯和自然,逐渐被接纳。
就像如今,欢颜从来未曾想过,自己要与众多女子争夺那同一个男人,去求一颗不可能独宠的心,藉此爬上那张冷冰冰高高在上傲视她人的凤椅。可这一切,貌似已在手心。
前世时最不喜欢动用手腕和心计的她,如今早已在这步步惊心明争暗斗的后宫里,逐渐变成为一个圆滑世故果断无情的人。由衷的笑容越来越少,不再容易被感动。喜怒哀乐,一切如梦。
欢颜用了一小碗红粳米饭,又吃了两个鹅油松仁卷,满足地端起了汤碗用汤匙搅着,未等喝到嘴里却不由得想起了初到行宫的那日傍晚。
那一天,萧梅儿说是亲自摘了荷叶采了莲子做了荷叶莲子汤,又亲自抱了青花罐送过来,美其名曰皇后是双身子,比他人更需要解暑消食。
怎么就那么巧?穆宵启当时刚到欢颜在行宫的住地绿绮馆,坐下还没一刻钟。欢颜又恰巧在和他商量晚上是不是该召个人侍寝,这清心寡欲的日子过得也太久了。
萧梅儿打扮的很是清凉。水蓝色的纱衣配着雪白的抹胸与挽带,温润光滑的羊脂玉镯套在半露的腕子上,镯子缝隙里塞着块宝蓝的绢帕,越发衬得那肌肤粉嫩吹弹得破。
满头的乌发湿漉漉地拢起,只簪了朵鲜切的白荷。那盛开的花瓣嫩黄的花蕊还颤颤巍巍带着露珠儿,晶莹剔透的随着施礼动作滚落滴下。
穆宵启当时不可避免的亮了下眼睛,旋即又扭了头有些愧疚,都未曾伸手叫起。欢颜假装未曾看见,笑着喊绿俏接过萧梅儿手中的瓷坛,自己亲热的拉了她手儿坐下。
“咱们皇上前些日子专心朝政,难免累了自己又冷落了后宫。好在如今来了这行宫避暑,再也不用夜夜扎在奏折堆里。姐姐来的也巧,我就将皇上交给你了,今儿晚上好好服侍皇上,也让他放松下身心可好?”欢颜微笑着。
萧梅儿却未曾感觉到欢颜那微笑背后的疏离,只顾得羞红了脸垂头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穆宵启欲言又止,软榻上似乎铺了针毡令他坐立难安。欢颜走过去拉起他,“皇上便与萧昭仪一同用晚膳去吧,好在听雨轩也不远,几步便到了。”
虽是温言软语却不容分说,令穆宵启更加不安。她却一副乏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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