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胭脂红茶具早就撤下,换成了冰纹白玉盏。新沏的茶兀自冒着热气,却总因了那茶盏的颜色,茶便似冷水般令人腻烦。也许,再美的器具也会因了人心里的苦闷而显得不美吧。
喊来绿俏,去库房寻了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碗茶壶来,以为会比那玉白色令人觉得暖些,却依旧使人寒彻骨髓。欢颜低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留下那茶具。
好在点翠新做了奶黄酥角及时的端上来,热热的脆脆的,咬一口便露出鲜嫩的奶黄馅,不由得令人食指大动。
大皇子连吃了两个,伸手又欲抓第三个时,欢颜柔声制止,“旭儿以后就在母妃的宫里住了,有的是好吃的呢。这会子吃多了,晚膳便吃不动了。”
旭儿转了转黑水银般的眼珠儿,收了手回来:“母妃小厨房的点心,味道还真是好。”
欢颜抿着嘴笑了,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个会说好话儿的,“旭儿晚上想吃些什么?不回东配殿去,和母妃一起在永禧殿用晚膳可好?”
旭儿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旭儿要和母妃一起用膳。只是,父皇会来永禧宫用晚膳么?若是父皇会来,旭儿好怕他啊。”
欢颜一愣,穆霄启怎么竟在这孩子心中凶神恶煞般?还是一直未大亲近,导致得有些疏离?
揽过旭儿抱在怀中,轻抚着他的头顶,“你父皇面冷心热,再加上日理万机,未免怠慢了你。可旭儿也是个大孩子了不是?”
“等上了学多读些书,和你父皇多聊些学中的事儿,你父皇便会高兴地紧,旭儿也就不怕他了,对不对?”
旭儿将头紧紧抵在欢颜怀中撒着娇。就算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因了长期卧病加上不想溺爱,也未曾如此温柔待他。或许曾经有过,也是襁褓之时早已不记得。这种迟来的母爱,总算慰藉了他幼小丧母又惶恐的心灵。
“母妃的味道好好闻,母妃用得是什么香?旭儿从来未曾闻过这种香呢。”他抬起大眼,睫毛忽闪着问道。皇后生前因为咳喘得厉害,坤宁宫中便甚少用熏香,衣物也只是干爽的阳光味道。
欢颜失笑,这孩子竟不像他爹那么清冷,小小年纪便喜欢夸赞女人,“旭儿再过两年便是个小男子汉了,本该喜欢骑射读书写字的,怎么偏喜欢闻香呢?”
旭儿红了脸不言语,尖尖的下颏与水灵灵的大眼看起来更像皇后了。欢颜一瞬间失了神,又想起穆弘八年初在慈宁宫,初次见到那个嬉笑灵动身穿红衫的女子。
“母妃不高兴了?那旭儿便做个男子汉吧,好好学习骑马射箭,读遍藏书阁所有的书籍,不再闻香了好不好?”小男孩儿轻轻蹭进欢颜怀里,小小年纪因了失母便学会了察言观色,低声抚慰般说道。
第3卷 尾声 第31章
欢颜心底一痛,连忙轻笑答道,“母妃用的香啊,叫做荷间清露。等你再大些,读书学武闲暇之时,母妃也可以教你配香的,省得你长大后也似你皇帝老子那般清冷。”
“皇帝老子是谁?就是父皇么?”旭儿果真被欢颜的话引导开来,嘻嘻笑着问道。
欢颜忙捂住旭儿的嘴,“这是旭儿与母妃的悄悄话,可莫让你父皇知道了去,若是他听见了,便会这样。”
说罢站起身背着手来回溜达,愁眉紧锁眼神冰冷。旭儿大笑着拍手,“母妃学得好象啊。”
于是永禧宫暖阁里,一大一小皆背着手皱着眉,满屋里乱走着。莺莺在一旁强忍了笑,笑罢后心中念道,小姐,你安心吧,贵妃娘娘是真心疼爱小主子的。
带着旭儿溜达了片刻,想必那奶黄酥角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欢颜问道:“咱们去瞧瞧你皇祖母可好?想必老祖宗也睡醒了,咱们去叨扰叨扰,没准儿晚上便可以赖在那儿用晚膳了,省得回来见你父皇的冷脸。”
旭儿张着小嘴点头,点罢头笑着说道:“刚刚学了父皇一回,便也觉得父皇不那么可怕了。母妃,咱们还是回来用膳好了,省得父皇一会子回来了,扑了个空。”
欢颜拉了他的小手半蹲下瞧着他,“旭儿真乖,又如此懂事,你父皇听了会高兴得发疯呢。”
“发疯是什么,母妃?”旭儿问道,睫毛不停的忽闪着。
欢颜再也忍不住笑,莺莺也在一旁持了帕子掩住嘴。
笑罢后说道:“发疯便是跳脚拍手,旭儿刚刚就有些发疯呢。”
旭儿抿着小嘴儿低头想了想,“旭儿还小,发疯便罢了。父皇都大了,想必是不会发疯的,母妃骗人。”
欢颜一边忍住狂笑一边点头,“还是旭儿说得对,你父皇是大人了,不会发疯的。可母妃也不是骗人,等旭儿上了学便知道了,这是一种修辞方式,叫做:夸张。”
“比如说:春天来了,御花园里的花儿开得万紫千红。实际上呢,御花园的花儿是五颜六色的,并不是只有紫色与红色,也没有一万朵那么多。可是夸张一下,听起来便觉得御花园里好美,对不对?”
“还可以这么说:春天来了,御花园里的花儿开得姹紫嫣红。同样还是紫色与红色,没有说别的颜色,只因为紫色与红色是很喜兴的,便可以忽略别的颜色不提。”
旭儿小大人般沉思了片刻,点头道:“旭儿明白了。夸张便是为了听起来更美,是不是,母妃?”
夸张自然还有别的用处,比如说令一个人的罪恶听起来更是深重。可是这些话,又不能说给一个小孩子听。
欢颜拍手道:“旭儿好聪明。”
旭儿红了脸:“母妃又夸张了,旭儿尚未上学,还不够聪明。”
不满四岁的孩子,便学会了举一反三,还懂得谦逊地说自己不够聪明。怪不得皇家血脉由不得混杂,这种万里挑一的优生优育,还真是绝大的好处。
欢颜忍了笑,赞赏的看着旭儿,“嗯,旭儿未上学便懂得这么多,今儿晚上母妃给旭儿讲个好听的故事作奖励吧,现在先准备准备去看皇祖母可好?”
莺莺在一旁取了欢颜与大皇子的披风,心头舒爽。虽说小姐仙去,大皇子看起来却比以往快乐得多,都说有所失便有所得,眼前这情景便是了吧。
颜贵妃在人前冷硬坚韧,在大皇子面前却慈母般的怜爱,这还真是大皇子的福分呢。莺莺悬了些许日子的心终于落下,心头直念菩萨保佑,小姐,你选对了人呢。原来,重新认主并不是很难。
一大一小相携着到了慈宁宫,莺莺身后跟随。太后的暖阁里,立时多了欢声笑语。旭儿乖巧的给皇祖母行了礼,立刻便脱靴上了软榻,与太后一同偎在暖被之下,又担心欢颜受冷,大喊着让莺莺给母妃搬过那薰笼来。
太后微笑着望着自己的长孙,这小小年纪便知道心疼养母,看来颜丫头对他很是上心,甚至待他比亲生母亲还要亲近。
“颜丫头,你的肩伤可好得利索了?”太后转头看向欢颜。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已经大好了,只留了个小小疤痕,正在用着去痕膏调理,想必过了这一春一夏,便无痕迹了。”欢颜轻笑道。
“母妃的肩膀怎么了?还受过伤?”旭儿紧张的抬头问道。
欢颜摆手笑言,“旭儿莫担心,是母妃太笨,年前摔了一下磕破了肩膀,早就养好了。旭儿以后走路可要小心,莫要像母妃这般冒冒失失的才好。”
旭儿连连点头应着,小小的头晃得像个拨浪鼓般,又引得太后笑了一回。
皇后健在时,身子但凡爽利便也会领了大皇子一同过来看望太后,那孩子却总是拘谨的很,端坐在一旁半晌也不说上两句话,见了什么好吃的,也是随便拈来适可而止,从不像一般孩子那样喜爱零食。
太后还曾担心过,旭儿是否随了他父皇的清冷性子。如今一瞧,却是自己多余的思虑了。
小小年纪便失了亲人,若不是心思太重性子乖戾,一般的孩子都会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与抚养他的人甚是亲近。
旭儿便是如此吧,听他直接称呼这颜丫头为母妃,太后甚觉欣慰。转瞬间却又怕起来,心道不知颜丫头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后,是否还能对旭儿一如既往?
欢颜好似看出了太后的忧虑,依旧对着旭儿笑道:“等母妃过些日子生个妹妹给旭儿作伴可好?旭儿走路稳重,便可以给妹妹做个榜样呢。”
旭儿咧开小嘴笑着,“好啊好啊,母妃若生个妹妹,旭儿便是既有长歌姐姐,又有小妹妹了。”
“旭儿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便能教妹妹识字啦。还把奶黄酥角与松子糖留给妹妹吃。可是母妃为何不给旭儿生个弟弟呢?生个弟弟,旭儿便可以带他一起骑马了。”
第3卷 尾声 第32章
欢颜用帕子掩了嘴遮挡羞涩,还是不由得红了脸,“无论母妃生个弟弟还是妹妹,旭儿总是他们的大哥哥呢。大哥哥总要比弟弟妹妹更能耐的,对不对?”
春草在一旁暗笑,看来是自家主子那疑心病被颜贵妃瞧得一清二楚,如今便说话儿给她宽心呢。
果真,太后听着欢颜与旭儿你一句我一句的来言去语,嘴角露出了微笑。为了给欢颜也宽宽心,太后便主动转换了话头儿,“冬梅怎么没与你一同来啊,颜丫头?”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让冬梅姑姑打理于宝林的事儿去了。于宝林不是快生产了么,冬梅姑姑见识多,能帮着瞧瞧那些收生嬷嬷与乳母够不够妥帖。”
“臣妾临走时嘱咐了,想必冬梅姑姑完事儿之后也会过来,一是来接臣妾与大皇子,一是也来瞧瞧娘娘。”
太后点头,“你为人机灵,知道多给她派些活计,省得闲下来便胡思乱想。”
欢颜笑着对太后说道:“等臣妾得了空闲,会与冬梅姑姑聊聊,若是不管大用,便只能靠时间解开心结。”
“毕竟个人心思如同饮水冷暖自知,娘娘也莫为这等小事心焦。咱们后宫里马上又要添人进口了,娘娘多留些精力享受天伦之乐,含饴弄孙才好。”
太后颔首道:“颜丫头说的是,哀家这操了一辈子的心,也该歇歇了。只可惜这三个待产的,不是出身不够好便是不够机灵。”
“颜丫头啊,你也调理了一年多了,是不是也该怀上个一男半女了?哀家以前总觉得对不住你,也不敢催啊。你是个明白人,总该知道只有子女才是终身依靠吧。”
太后方才还怕欢颜生了自己的孩子,不会再对旭儿如此之好,如今却情不自禁又提到这事儿上来。欢颜心中偷笑,这老太太还真是想起一出儿便是一出儿。
“臣妾想等旭儿上了尚书苑,熟悉了新环境之后再作打算。何况眼下只有于宝林快生了,另外两位还得等上一个多月。等她们都出了月儿,臣妾不用料理太多事务后,臣妾,便抓紧些。”
说到后面,欢颜结巴了起来。毕竟这怀孕生子牵扯了房中之事,就算她有天大的胆子超厚的脸皮,也不敢当着太后面前嘎嘣希脆的讲出来啊。
太后与春草相视一笑,也不怪这丫头结结巴巴,毕竟这是件很私密的事儿。若指望她连磕巴都不打便答应了,也是不大靠谱儿。
几人相谈甚欢时,冬梅来了。与太后施过礼后,便站在欢颜身后莺莺身旁。欢颜对着春草使了个眼色,春草微笑着走过来,拉了冬梅出了暖阁。
冬梅与春草当初一同随着太后入宫,之前在太后的娘家又是一同服侍太后六七年,感情自是无比深厚。如今冬梅回了宫,太后与欢颜皆是主子,能说得上体己话儿的也就是春草一人了。
冬梅如今已是四十出头的妇人,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妩媚。当年以贤妃贴身女官的身份嫁了人,新帝登基后贤妃娘娘又册封为当朝太后,冬梅本该在婆家一呼百应风光无限。
然而,照旧被欺凌侮辱得一塌糊涂。只因无所出么?还不是她那该死的男人,做不了她的依靠?若在现代,女人不靠男人也是能好好生存的,可是,这是古代啊。
冬梅与春草出去了片刻便回来了,欢颜便起身与太后告别。回到永禧殿暖阁里,刚坐下喝了一盅茶水,便听得外面吵吵嚷嚷。她立起身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询问缘由。
刚进来的绿俏随在主子身后复又向外走着,低声道:“采莲去尚服局领细棉布,不知为何被杨修媛宫里的丫头给打了,半边脸都肿得不成。”
“这回来还没有片刻,连药还没来得及敷,杨修媛宫里的杏儿姑娘便带了那打人的宫女,来与主子请罪了。”
欢颜一声未吭依旧迈步向外走去,出了大殿门,只见一个无品的宫女五花大绑跪在院子当中。杏儿面色苍白站在那宫女身后,见得欢颜出来,连忙迎上来施礼。
欢颜虚扶了一下她,“杏儿姑娘搞这么大阵仗,却是为何?”
只见杏儿侧身走到那宫女身旁,紧挨着她跪下伸出手来呈上戒尺:“禀娘娘,这丫头脏心烂肺,只为了争一匹细棉布,便出手打了娘娘宫里的采莲。我们主子命奴婢带她来,请娘娘按律责罚切莫留情。”
“本宫的人伤了只管请医士疗伤上药,本宫至多亲自抚慰便好。而你们宫里的奴才犯了规矩,便该由你家主子发落,不该将人送到本宫这里来啊。”欢颜轻声软语说道,又递了眼神让绿俏将杏儿扶起。
杏儿犯倔般不愿起身,“这丫头眼里哪儿还有一个主子?平白惹下这么大的祸事,我们主子已经被她气得哭了半晌了。”
“我们主子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这也是多蒙娘娘垂怜才有的今日。可这丫头做的混账事,都将我们主子吓得魂飞魄散了。奴婢替我们主子教训她两句,她竟然还怨声载道。”
“若是不知道的,都以为我们主子仗着怀了龙胎,便给个奴才撑腰满后宫里惹是生非随便撒野呢。其实她不过是看我们主子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便自以为是的尾巴翘上天了!”
“奴婢瞧着她那不服管教的样子,永平宫里都没有能镇得住她的人了!奴婢不敢私下用刑,只得命人绑了她来向娘娘说明缘由。”
“我们主子说,她也是有错的。千不该万不该当初留了这丫头,又不好好调教。本欲亲自前来请罪,只因身子沉重,命杏儿代为受罚,还请娘娘体谅。”
欢颜扬颌轻笑,“杏儿起来说话。你家主子想得也过分深远了,一个奴才做出的事儿,就该那奴才顶着,与她何干?她一个快要临盆的身子,怎受得了如此思虑?”
“当初在储秀宫里本宫便知道,你是个忠心为主的,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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