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拧拧眉,按下递交上来的册子:“张管家,每个死者家属的安葬费都不能少,伤者尽量救治,钱财方面勿须多虑,其他的,就劳烦您做主了。”
老管家点点头,我便又道:“还有,追云的伤势如何?零,找到了吗?”
那一晚,承欢绿萼突然夜袭,伤人无数,杀我柳府十八名护卫,其中就有爹爹的四大护卫之一——逐月,而追云也被打成重伤,至今昏迷,就连零,也就此失踪。
承欢,你说的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让我记下你。
老管家弯着腰:“追云性命已是无碍,只是零,至今下落不明,郡主请放心,既然未发现尸体,就说明他还活着。”
“嗯。”我点点头,端坐在画架前,拿起狼毫细笔,在洁白的画卷中轻轻勾勒:
一件小小的房子,一棵蜿蜒的老树,几片细小的雪花,满目苍茫的白。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
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柳暮风,暮风……看,有你的名字在里面,女儿无才又愚笨,近日因叨念你的名字久了,才忽然想起这首诗,是不是晚了?若是早些给你看,你一定会夸赞我的,对不对?
这是一首写雪的诗,雪呵,想起那天,你推开房门,一阵风夹杂着雪花将你长长的头发卷起,我看得呆了,真美,那种沧桑而落寞的美。
现在想,能够与你一同看雪,真是幸福,为什么不再多任性一些,要你多陪陪我呢?其实一直有很多机会陪你的,明明知道你那么孤独,明明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独行独坐独眠独卧……
爹爹,我赶走了蓝若溪,这次,我没有欺负他,是真的。之前他一再骗我,我都没有真正恨过他。可那日,我真的生气了,我跳起来一下子把他推得老远,恨不得一剑戳穿了他!我看到他倒在地上胸口汩汩淌血的样子,竟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因为他对我说:“扶苏,太晚了。”
他说:“摄政王回不来了。”
我不信。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回来,你说你要带我去那望舒峰的,你从没有带我出去玩,难道连这唯一的一次,也要食言吗?
爹爹你从不骗我的,对不对?
他说你去打仗,他说你已战死沙场,他说你的尸体被敌国悬于城墙……
骗子。
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再也不会相信他,想起以前,我竟为了维护他欺瞒爹爹,便后悔莫及。
你又不是大将军,为何要你领兵打仗?要他赵飞又有何用?
再说你的武功那么高明,谁又能杀得了你?
爹爹,对于这种骗子,如果是你,是不是不会像我这样软弱?你一定会直接除掉他!我却只能赶他走。
可他却吃定了我,他偏偏不走,我的闺房都被他弄脏了,满地的红,连空气中也满是他那恶心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说他要带我一起走,他说他会保护我。
笑话!
我疯了吗?我就是要等你回来,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不相干的人走?
所以我没哭,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女工刺绣,等你回来,我便要给你看一个全新的扶苏,好不好?
你要我进宫做皇上的女人,我便进宫,在皇上身边等你,如果你一直不回来,我便杀了这些害你有去无回的家伙!好不好?
我有信心让皇上看上我,那些女人,道行太浅。
这个忸怩作态,浑身上下繁花似锦,香气刺鼻,香艳恶俗。
那个人未语面先红,十足十的小儿女态,毫无气质。
更有甚者故作清高,眼高于顶,下巴微抬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着实可笑。
有的女人八面玲珑,我便与她交好,原谅我称她为女人,因为我实在不愿费力记得一个日后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的人。
她说,皇后是叶太后的侄女,比皇上还要大四岁,平素严肃刻板,不讨皇上喜欢。
我笑,自以为出自名门,如今更是想要母仪天下,怕是连怎样做女人也忘了,皇上怎会喜欢?
那女人又说,赵贵妃是赵飞的女儿,为人倒是活泼娇美,性格却是有些骄矜,听说皇上也不喜欢。
我便又笑,赵将军的人,怕是再好,皇上也是不敢去宠幸的。
那女人还说,剩下的一个贤妃,也是名门,还是那内务府总管汪公公的义女,为人倒是温柔娴淑,常常被那赵贵妃欺负,三个人中,皇上对她的宠幸最多,偏偏她的肚子也不争气。
她笑道,妹妹,如今看来,为皇上繁衍子嗣的任务,就得由我们来承担了呢!呵呵。
我看了她一眼,她果然比那些小女孩诱人得多,丰胸蛮腰,朱唇明眸,我便也笑,真诚道:“是啊,姐姐才貌均为人上人,皇上一定会看中你的。”
不过几天,这女人便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沦为官奴。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她以前若是不懂,现在怕是也懂了。
摄政王人虽不在,余威尚存。想要动我的人,怕是还得掂量。
而且,我并不出众,琴棋书画拿不出手,穿衣打扮也是平平常常,平日里小事刁蛮,遇到大事却是毫无主见,只会哭鼻子。
徒有美貌,不足为患,她们如是想。
所以,刁难我的人,不多。
偶尔遇到区区几个没有眼力见想要惹我的家伙,也都是小儿科,栽赃嫁祸的本事不是人人都做得来,我装傻充愣无意撞破,便也傻人傻福逢凶化吉。
画秀女图的时候,按照规矩扔了几两银子给那画师,画师眉毛挑挑面不改色地坦然收下,下笔却没有生花,后来我无意中瞧见那幅画,犹如母猪作态,甚是好笑。
初选面圣的前一夜,宫里的嬷嬷要我们没人做些东西送与皇上,有人写诗,有人刺绣,有人作画。
我捏起绣花针,拿起小小一方锦帕,飞针走线。
一朵出水清莲,双排蝇头小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扶苏
第 59 章 面圣
一大清早,内廷雍华宫外的长长游廊便已是人头攒动,乍一看,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好不热闹。请使用
我掩了掩口鼻,偷偷打了个呵欠,与那些初进宫的秀女不同,这游廊我已是不知走了几遍,早就失去了新鲜感。
只是这皇后所住的雍华宫,我还真没进去过,但是看外表,便已是富丽堂皇。黄琉璃瓦歇山顶,宽宽的房檐遮住了游廊,檐下施了斗拱,梁枋雕龙绣凤,色彩艳丽。门面大气,门扇上刻着锦簇花团,支摘窗的木料上好,每根窗棂都绣有繁复的花纹,大多是象征福寿的花鸟。
“吱——”
独立于莺莺燕语之外的我,被这小小的开门声吸引。
却是两个小太监将那木门拉开,动作虽大,声音却小,一时间,处在兴奋状态的秀女竟少有人察觉。
阔门一左一右并着走出来两位趾高气扬的嬷嬷,其中一个重重地一咳,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秀女们纷纷看去。
待人群彻底寂静无声,那嬷嬷才昂扬着脖颈道:“请秀女们入殿。”
秀女们立刻兴奋着小脸,一边偷偷整理仪容,一边忐忑低头小步入殿。
我便也随着人群摇摇晃晃地进了去。
大殿上悬“有容德大”匾额,殿中的每根柱子都是精雕细琢,正中设着地平嵌珐琅宝座,凤舞屏风'。 ',花梨木喜鹊登梅落地罩,实木香几,云彩雉尾宫扇,琉璃屏风,不愧为雍容宫,实在是雍容华贵。
只是那座上暂无一人,秀女们本是忐忑不安,一见皇上、太后和皇后都是不在,便又开始四下顾盼、小声唏嘘。
想必天色还早,皇上尚在早朝。
不知过了多久,秀女们等得不耐,便有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我向后退了退,寻了靠东侧的僻静处,倚在柱子上打着瞌睡。
正在迷糊间,便见东侧的屏风后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我揉了揉眼,再一细看,那影子忽又不见。
正思寻间,肩膀忽地被人重重一拍,我一捂唇,险些惊叫出来。
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便倏忽出现在眼前,慕容玠弯着眉眼,嗔道:“你怎么要做我皇兄的女人?”
我一皱眉,放下掩口的手,四下里看了看,轻轻吁了口气,好在此处偏僻,又有柱子遮挡,暂时无人发现。
他见我不言语,又凑过来,小声道:“皇上的女人可不好当。”
我抿了抿唇,上下打量他,也看不出他的神色是严肃还是调笑,便戳着他胸口,小声道:“那有什么法子,这事本就由不得我。只好希望皇天有眼,盼着皇上瞧不上我。”
慕容玠却一把握住我的手指,道:“你若当真不喜欢,我便替你求皇上,让他莫要选你便是。”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莞尔一笑:“那么,就有劳和亲王了。”
正说着,便听得一声真切而高亢的通报声,竟是皇上驾到。
那声音犹如炸在耳边,未等我辨清方向,便瞧见眼前东侧的屏风后闪出一抹明黄的身影。
当即愣在当场。
距离如此之近,不可能是我眼花,也不可能是我听错。
修长笔直的身形,细嫩到几近透明的皮肤,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一如出水白莲般,教人远远观望便朝思慕想,近在咫尺却又不忍触碰。
他,竟是皇上?
月奴还是慕容珏?
突然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我与皇上还算得上是熟人。悲的是我们的关系很恶劣……
皇上蜻蜓点水地看了我一眼,威严中带着漠然。那紫葡萄一样的眼仁,若有似无的瞟过慕容玠握着的我的手,无波无纹。
他走向我,却并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呆呆地看着他稳步走近,看着他微微露出的莹白手指,他说:“退下。”
还是那样带着一点倦意漫不经心的口吻,清凛的没有起伏的嗓音,虽然说得不是我,却让我再次产生了想要退下的冲动。
慕容玠僵硬地放开我的手指,转身面对着皇上,竟没有走开,他单膝下跪,他说:“请皇兄开恩,莫要让扶苏卷进这是非的后宫。”
声音低沉,不卑不亢。
皇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慕容玠,身子笔直,瞬间,四周低气压围绕,我扶着胸口,竟有些喘不过起来。
慕容玠偏偏倔强地跪着,身子纹丝不动,也如入定般。
皇上动了动身子,终于开口,低垂着眼帘,却只是微微“嗯”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雍华宫一时鸦雀无声,待到皇上坐正中那珐琅宝座,大殿之中才嗡的一声惊叹声一片,像是煮沸了的水,怎么压抑也挡不住那份炙热与鼎沸。
有的女子当场羞得面颊通红,有的满是雀跃期待,有的痴痴傻傻竟是看呆……
直到那中年太监示意,众秀女才想起跪拜,登时,三呼万岁之声响彻大殿,差一点便掀了这一方琉璃瓦。
抬眼望去,宝座上的皇上微微颦眉,眼帘低垂。
忽地,耳边微热,便听得慕容玠道:“怎么,你也被我皇兄迷住了?”
我挑眉看他,低声笑道:“是啊。”
正跪着未起,便又听得两声通报,皇后搀着太后从正门而入。
太后端庄又不失威仪,皇后秀美却稍嫌拘谨。
皇上从那宝座起身,向太后道福,皇后低垂着眉向皇上请安,匆匆瞥了皇上一眼,捉着帕子的手跟着紧了一紧。
跟着便是秀女五人一排供皇上太后皇后选阅,被看中的,便留下她的名牌,是以留牌子。未被看中者,便会被撂牌子。
慕容玠已经在太后进来时闪身从东侧小门逃走。
我排的靠后,百无聊赖之际,便听得身旁的秀女不停的叨念着什么。
仔细一听,竟是“留牌子,留牌子……”
如此反复,开始还算是默念,到了后来声音竟渐渐高亢,手脚也跟着不断舞动。
我拍了拍她,刚想叫她不要紧张,便见她忽地放生大笑,竟一路前冲,势不可挡,推倒秀女无数,直向皇上冲去。
那中年公公忙惊叫护驾,太后皇后都被这突然地变故吓白了脸,唯有皇上,也不只是迟钝还是麻木,依旧冰着一张脸,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那秀女只是一时紧张害了失心疯,冲到一半便被拿下,扭送着押出门外。
一番闹剧,草草收场。
秀女们很快拾掇了衣着,排排站好,等待圣阅。
太后却是吓得不轻,本想喝口茶压惊,却不料撒了一身,皇后手忙脚乱地帮忙擦拭,又烫了玉手。
此时,皇上才微微转了头,低声道:“太后,皇后,怎能如此不小心?”
本是关切之意,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带了点孩童般幸灾乐祸的情绪在里面,那本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也变得活了起来。
太后受惊,皇后便陪着太后到内殿休息,便只留下皇上一人。
皇上龙指一挥,无需介绍家世生辰,无需说明专长特征,选阅的速度登时快了起来。
撂撂留,撂撂留。
心里默默数着皇上不负责任的选秀规律,一排排轮下来,到我这儿,正好是撂牌子。
“柳佳,扶苏。”
我挺身站了出来,微微抬头,便瞧见皇上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
还未等我朝他微笑示好或是立眉挑衅,他便又垂下眼帘,一脸漠然,片刻,便听得那中年太监拉着长于的声音:“留——”
这到底算是我与他的交情好?还是他与慕容玠的关系差呢?又或者他在故意整我?让我在后宫中为了他与人斗得头破血流,他在那里偷偷暗爽?
啧,此人狡诈。
留了牌子的,也并不一定会立刻成为后妃的候选人。还要经过那复选。
复选依旧在雍华宫举行,还是皇上、太后、皇后三人选阅,这一轮,除了被刷下去的,大多秀女都得了才人、美人的封号。
皇上也不再发话,只是一脸木然地坐着,都是由太后,根据秀女的身家品性给予封号。
轮到我时,太后依旧问了我几个众所周知的问题,一一规矩地答了,太后听后微微点头,刚准备赐予我个封号,一直在一旁不动不语的皇上,突然哼了一声。
太后敛眉,看向皇上,低语道:“皇儿有何看法?”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突然极快地勾了勾唇角,那紫葡萄一样的眼珠也飞快地杀过一抹疑似促狭的神色,却只是眨眼之间,便不可见,还未等我回过神,便见他红唇轻启,缓缓吐出二字:“夜者。”
第 60 章 侍寝(上)
夜者?
我一愣,没听过。之前的秀女无一被封为夜者,那是因为夜者的等级太高,还是……
回到秀女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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