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明奕猛地伸手抓住了按到胸口。
“春儿,不知为何,本殿下这里,有点疼。”
映春心头一颤,手要伸出,明奕却抓得死牢,她只能恭敬地道:“殿下……”
明奕紧紧抓着不放,半天才肯松开,笑着睁眼道:“又吓到了吗?”
“殿下明知道春儿胆子小,禁不住吓的。”
明奕从地上起身,将她也一并拉起来,凑到她面前笑道:“就是如此,本殿下才要吓你。看你慌张失措的模样,实在是美妙至极……”说到这,声音低下去,扭头望了一眼天色,“这夕阳这般美,可惜却是不能继续看下去了。春儿,我们回去罢。”
他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映春难得没有去挣,却因他最后一句话而觉出几丝伤感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漫天红霞的光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像是最后的晚餐般,而明奕此一行,也是要在自己进宫前让自己感受这最后的自由么?映春想着,视线里边满满都是他的背影。
寥寥数幕走马灯花般闪过映春的脑海,映春忽然在心底叹了叹气,他的心,是真是假,一入宫闱,再与她无关。
21第二十一章:宫闱辛秘 人心难测(一)
从那天回来后,明奕定然同兰天德已经达成口头协议,她都没和任何人道别就直接上路,萃萱将她的衣物简单地收拾下过,也随前来接送的马车一道往宫里去驶去。从靖州到京都要半个月功夫,明奕坐在别的马车内,而萃萱同自己一起,时常在马车同自己讲一些宫中趣事,但自然也是点到为止,并不透露太多。
半个月后她抵达京都,映春一路就摆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牵线木偶般随着一行人的脚步。映春并不知明奕打算先带自己去哪里,却没想到竟是先到了淑妃宫里头来。
淑妃入中明宫,排在四妃第二位,虽头顶上压着皇后和荣贵妃,但到底也算的是后宫里一等一的人物。当年一入宫,旋即就被皇上看上直接册封为淑妃,荣宠长达五年光阴,但唯一可惜的就是无一子嗣,而明奕当时就是被过继到她膝下。
映春紧随着明奕的脚步,进宫前先换了身衣装,如今着素绒绣花小袄,这质地比起她先前穿的,当真是好太多了。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她谨守礼仪规矩,不发一言随他七弯八拐,最后来到后花园的亭中。
这儿置了一片梅林,算起来已是十二月下旬,梅花盛绽嫣红似霞,极是清艳。
淑妃着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静坐在亭中,身边两名蓝衣宫女贴身伺候,时不时端水奉茶。
“母妃。”这边明奕加快脚步,轻唤了一声。
淑妃转过身来,论姿色淑妃算不得是这后宫佳丽中最顶尖,但是气度神韵却是极佳,她听到明奕的呼唤,缓缓转头的姿势都像是慢镜头,优雅到精致的地步。但饶是如此,映春却是极眼尖地察觉到淑妃在见到明奕时眼中乍起的喜色。
咦?映春于心里略感惊诧,按理说若是真正母子她倒也不会生疑,但明奕和淑妃之间,可就只差了四岁,一个貌美如花,一个年轻俊朗,经常聚在一块儿……她的嘴角带了薄讽,这宫闱她只管看,至于真相,就算知道了,也不是她能够置喙的。
淑妃从椅子上站起,披在肩上的氅衣落了下来,明奕几步上前,手一勾就带了回去,遂转头对映春道:“还不过来拜见淑妃娘娘?”
映春忙上前,行叩首礼,“拜见淑妃娘娘。”
淑妃的眼睛淡淡扫过她,便回到了明奕身上,“这就是你这次带来的人吗?”语气里似乎不是很满意,“……没别的人了么?”
明奕道:“母妃,宫里这边儿臣都已打点好了,人也是极好的。先从掖庭炼起,等到了时候就会派到母妃身边来。”
淑妃颔首,冲映春仰头:“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映春乖乖抬头,面上露出羞怯的笑意,似乎能够被淑妃看上是件极其荣幸的事儿。
淑妃对她这种态度也挑不出刺来,便挥挥手,冲明奕娇甜一笑:“既然是你选出来的人,自然是极好的。什么时候打算送到你母妃这儿来?”
“过阵子吧……暂时无需这般急。母妃这若是缺知心人的话,儿臣也已为您选了几个。”明奕的笑容明明柔和得像阵风似的,但在映春眼里,却能琢磨出几分疏离感。
呵,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么?不过严格来说,明奕也不算无情罢,对后娘,总是有几分薄情在的。映春这边想罢,甚觉无趣,而淑妃仿佛也并不太在意自己,只顾同明奕谈话,映春只好乖乖做木桩子,充当背景。
只是,瞧着明奕这样虚伪的笑,映春心头就跟生了刺似的,半月前在绿坪上的那抓着自己的手,说有些疼的少年,或许……只是她的幻觉吧。
映春的沉默,自然引起了明奕的注意,自打那日起,明奕对她的态度就直转其下,谈不上冷淡,却也不积极。此时晾着她,漫不经心同淑妃打趣,偶尔会撇到立在一旁的人,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光,又极速地沉淀下去。
“既然人您都已经看过了,那儿臣就先带下去了。天也极冷了,母妃要多注意身子才是,穿得这般少,若着了凉儿臣可要担心。”明奕说道,眼神柔柔地瞧着淑妃。
淑妃笑笑,应声道:“你这走了一个大半月才回来看母妃,却不曾想过母妃会担心吗?”
“所以儿臣这不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总要找一个好的放在母妃身边,儿臣方能安心的。”明奕看了一眼映春,见她静静低着头,尖下颚几乎要埋入颈项里,几丝刘海遮住她低敛的眼,也不知此刻她正在想什么。
“奕儿?”淑妃叫了一声出神的明奕,眸光忽地看向映春。
映春察觉出淑妃眼里的毒辣精明之色,却是纹丝不动,方才若是怀疑,此刻恐怕就是确定了。这淑妃娘娘和明奕之间,果然存了幺蛾子。
明奕拧着眉看了看沉默的映春一眼,遂冲淑妃笑,“母妃,那儿臣就先领人下去了。”
淑妃看明奕坦荡荡的,这才收回对映春的端详,也笑,“那你便先去忙吧。你也要注意些身子,不然若是受了风寒,你父皇到时候可要责怪本宫对你不上心的。”淑妃的眼睛明亮亮的,本身就大,这带了璀璨笑意,更显得妩媚艳丽,倒像是情人对情郎的叮咛似的。
明奕一副丝毫没感觉的姿态,行了个礼,便平声道:“那儿臣先告退了。”
从后花园离开,映春就保持沉默,亭中那一幕就算是瞎子也能听出几分蹊跷,她就奇怪了,这样奇怪的母子关系,宫中会无人非议么?或许是有的,只不过都闭紧了嘴。
一个是当朝皇长子,皇帝最亲信的人,一个是淑妃娘娘,皇帝最宠爱的人,谁敢得罪?
明奕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前后距离,可突然间停下脚步,后面紧跟的四名宫人见状俱都退到一侧。
他站在她前方沉声道:“你瞧出什么了么?”
映春道:“春儿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
明奕站定了,转过头,眼神在她面上掠过,然后回过头,过了会儿才开口,“……在这宫里头,想要活命,就要闭牢嘴巴。”
映春本是低着头,因他这句话呼吸窒了窒,不禁抬起来看向他的背影,嘴边的话酝酿了许久,才道:“陛下说的春儿都会谨记在心,万万不敢失了一点分寸给殿下添乱。殿下尽管安心。”
明奕站在原地一会儿工功夫,才提步继续走,映春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明白地想,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故意演给她看?是先给颗甜枣,再打一棒让她好记住不成?
这人从阳光明媚的少年系转变成阴戾鬼魅系还真是一点不带辅助的。映春心里吐槽了一句,没再多想,乖乖跟着他走。
明奕将她领到一处宫墙外,映春眼尖地瞧见萃萱的身影,见她穿着衣料上好的宫装,手里头攥着根细软长鞭,旁边是两名摸着耳朵蹲着的小宫女,年纪不过十三四,脸上满是害怕之色。
萃萱冷着张脸,冲她们挥了下鞭子,“往后可还敢偷懒吗!”
一名小宫女都已哭了,泣声直叫道:“不敢了姑姑,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姑饶了奴婢这回吧!”
姑姑?小宫女叫得响亮,映春远远的就听到了,这之前一直在身边服侍她的人,是姑姑?
掖庭里的事儿萃萱也是同自己说过的,除了选进来的宫女外,其中也包括犯罪官僚家属,而明奕带自己来这掖庭局,恐怕是想要自己从底层做起。映春心里已有了准备,也想过他会在里头安插人,却未曾想到,这个人竟是萃萱。
萃萱那边瞧见明奕和她,眼睛一亮,也就停止了继续惩罚那两名小宫女,厉声叮嘱几句后将她们赶了进去。尔后,便笑着迎上来,先是冲明奕喊了声“殿下”,又对映春道,“春姑娘。”
映春点点头,新奇地打量着萃萱,她看着清淡冷感的,却没想到严厉起来还真有姑姑的派头,让映春对她又有了不一样的印象,想到自己往后也要在这里,她忽然倒也没了那紧张感。
“姑姑好。”
萃萱笑了下,“本想马车上就告诉你的,但殿下说了不能同你说,我也就没说。”这里没人,萃萱也就没自称姑姑,再者之前做着四姑娘的丫鬟,倒还真有几分习性了。
“人就托给你了,你好好教她宫里的规矩罢。”明奕看了一眼映春,那眼神儿让映春觉得有些寒碜,这架势活像是做爹娘要把女儿嫁出去似的,让她抖了一身疙瘩。
“你在掖庭局不要给本殿下惹是生非,乖乖的听话,若犯了大事殿下我也保不住你。”
映春道了声是,遂笑对萃萱道:“有姑姑指导,春儿定不会犯错的。”
明奕的脸色顿时沉了沉,这鬼丫头故意给自己脸子看?
萃萱笑了罢,暂且也退到一侧去。
“就算有人,也别太张扬了。本殿下不在掖庭局的这段日子,你要好生些。最主要的……”说到这,他眼中神情有些杂,像是想到什么眉宇间也拧了起来,半天才接着道:“……记住无论听到什么……”
“都要闭紧嘴巴,春儿知晓了。”映春抿了下唇,绵软地笑道,“殿下对春儿这般上心,春儿定然不会叫殿下失望的。”
这劝嫁又舍不得的老妈子架势,真教人有些哭笑不得。
明奕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不满她这样干脆利落,而自己却又百般留恋,神情里陡然带了狠色,“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若是真招惹了不好的,本殿下先打断你的腿,再将你锁起来!”
映春沉默了:“……”
明奕这才爽快一笑,狠劲揉了一把她额前分开的刘海,转身走了。
映春失魂地摸着凌乱的前发,望着逐渐消失在眼中的背影,陡然有些感伤。半晌后,脸上又露出莫名的笑容。
这混蛋,可总算走了。
22第二十二章:宫闱辛秘 人心难测(二)
这是她刚入掖庭局的第一日,萃萱领了她先和几位内监察招了个面儿,一一打了招呼才将映春带去居住的院所,掖庭局的宫女们都是集中居住在一个区域内,萃萱说因为殿下和下面有过关照,映春就被分到一间上好的单间里头。
映春怕人说闲话,想要萃萱瞒着明奕暂时先对她一视同仁,至少单间是不能的,这是姑姑的待遇,她一个刚入掖庭的小宫娥,有这等待遇怕是要引人妒忌,到时候少不得惹些麻烦。
萃萱笑道:“这你倒是不用担心的,这宫里头自是如此的,你既然是殿下亲允的要到淑妃娘娘身边做事的,呆在这儿自然不能让你出什么意外。掖庭局杂乱得很,奴婢奉了殿下的命令要好好安置你,就不能亏待了你。”
映春也笑,“姑姑这样儿同春儿说,反倒是春儿作了似的。”
“若是别人奴婢倒是真觉得是作的,但我好歹也在太守府里服侍过您一个月,说长不长,但也总归了解到您一些习性,您这也是为殿下着想。”
“姑姑莫要再自称奴婢了,这是折煞了春儿啊……”映春冲萃萱福身,萃萱忙将她搀起,无奈一笑,“殿下难得看重一个人,还叫萃萱亲自来服侍观察您,这足以证明往后您的地位。到时候萃萱反倒要靠春姑娘您提携呢!”
萃萱这么讲,映春算是懂了,心想既然明奕已经安排下来,自己再三拒绝倒显矫情,这才不再推脱,反笑道:“从今往后就要姑姑多多担待了。”
“春姑娘是聪明人,还需要同我说这样儿的话吗?”萃萱眼底闪过促狭之意,映春半天没懂得,萃萱这时又说,“我先带你去熟悉下周边环境,掖庭局的事儿来时我也同你说过不少,你当时不是想瞧瞧,现下我便带你去。”
映春随着萃萱走出屋门,屋外自不能同屋里似的随意嬉笑,她低着头,佯装出惶恐又不安的模样,眼珠子随着掖庭局内的各个部门望,并随着萃萱的解释仔细记在心里头。熟悉了以后萃萱便带她来到使役宫女的劳作地点,宫女都有专门负责的事务,萃萱最后给她安排了轻松的扫地工作。其实说轻松,也谈不上,但到底比洗衣宫女沉重繁复的劳动强多了。
因为已到了十二月下旬,天已极冷,统一的宫装单薄刺骨,萃萱提前给映春的小腿装了套筒,上衣裹了棉衬衣,做足了保暖措施。除了露在外头的脖子不能做防护外,确实不大冷了。
这里是内侍省掖庭局管事掖庭令住的地方,叫合央殿,她就在合欢殿的外围打扫,和两名宫女一起。
映春一向觉得没必要的亲近是浪费精力,所以对于那边二个貌似已经暗通款曲的宫女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老实地扫她的落叶。
这两个许也是刚进掖庭局的宫女,好奇地打量着四处,干活不专心,还偷偷窃语,监督的陈公公眼尖地瞧见,拿着细软鞭子就走过来冲她们俩一挥,喝道:“嚼什么耳根子!赶紧干活,今儿个不把这儿弄干净了都不准用食!”
映春朝这边默默地看了两眼,手下跟风似的扫着,她干什么都是极认真专注,无论事务大小。因这是一个不慎就会掉脑袋的后宫,就算明奕为自己开了后路,她亦是要步步小心为上。
陈公公训斥完了这边,就走到映春身边,背着身谄媚一笑,“春姑娘可觉着累了,接下来就让那俩个小贱蹄子做就是,春姑娘要不回房歇息去?”
映春笑了笑,发现那边受了训的俩小宫女在往这边看,便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