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卓琪阵亡,卫嫤便再也没碰过这把剑。
“……是师母让我拿来给你的。”予聆说得轻描淡写。可卫嫤却明白远不止他说的那样简单。她心里深藏的希冀在那一瞬间点燃,好像拿着这把剑,就一定可以回到夏侯府,回到军营里,回到兄弟们身边一样。那一瞬间,她的笑就凝在了眼中。
房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箫琰慵懒地倚在床头,乌发如瀑,流泻在床沿,敞开的衣襟,凌乱的被褥,暧昧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予聆握着卫嫤的手一紧再紧,卫嫤不觉皱起了眉头,两人并肩站在箫琰身前时,是那样的不合拍。他听到那些人说到卫嫤的“相公”时,心里便有了些计较,却没想到亲眼所睹比想象中要残酷百倍。
而这空气中交织的电流,如同一道霹雳划过卫嫤心头,她突然挣扎着放开了予聆的手,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去,那表情,无疑是个被窥破奸情的妻子。
予聆第一次从她眼里看见这样的表情,心中的钝痛随之而来,他下意识地想再捉住她,却见她已逃也似的转过了身。
“你们都饿了吧?我,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她不敢看予聆,更不敢看箫琰,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看向哪里,只有是抱着剑,重新退到门边,落荒而逃。
予聆握紧了拳头,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怒意,一脸森冷地站在那儿,看着箫琰斯条慢理地起来,又慢吞吞地系上了衣带,趿上了鞋子,他的头发还是那样披散着,却因为过于长直,而熠熠生辉,好一副天生媚骨,竟全都浪费在一个七尺男儿身上。
箫琰对他的出现有些惊讶,却并不是非常意外。
反倒是看着卫嫤离去的背影,心里莫明感到酸楚。
“你对她做过些什么?”
予聆当着箫琰,从来控制不住火气,少年老成的他,到了这位妖娆似灵魅的男子面前就变成了随时炸毛的小动物,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想狠狠揍他,揍得这妖孽不成人形。
皇宫里,秘室中,他们才分离了几天啊,结果竟变成了这样。
她是玉宁公主,箫琰是织云皇后与箫氏所出,这是他们的身世,而他们带给他的所有的震惊,都抵不过卫嫤背着自己有了“相公”这样的噩耗。他压制住所有的情感,就是想有朝一日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在一起,他几乎牺牲了性命赎回她的功力,就是不想她一直这样不高兴,不开心……可是他做了那么多,却敌不过这几日的峰回路转,怪就怪,他做了。却永远不肯坦坦白白说出来。
曾以为只要她开心就好,但事实却是,他希望她会因为自己而开心啊。
他以前对她说一,她便不会说二,再是不高兴,也会老老实实地达成任务,她别扭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会来找他,但他不明白。她之所以会这样只不过因为身处的世界太小。
箫琰的笑很好看,优雅之中带着三分飘忽,却是一点也不轻浮。如果说这妖孽是个只会甜言蜜语的畜牲。这或许会容易得多,可他不是。足够完美的人,世间不可能只有予聆公子。
“予聆公子,你多心了。”箫琰优雅地挽起长发,将水滑的青丝束好。再转身时,脸上已经多了许多无奈,“嫤儿赶路的时候受了风寒,昨夜给她焐了一宿,今晨才好起来。不然你又以为,我会对她做些什么?我对她一向上心。自问这分细致不逊于你。”
他细目低垂的时候,总是牵着类似软柔的善良,只是那长眉傲岸。不似表面那样柔弱。
“我努力过了……我也想过让她顺理成章地成为南禹宗主,这样她就不必再纠结此或者彼,或许我们可以一起陪着她看山看水也不一定,可是世间往往事与愿违,她不是个三岁孩童。不会任人摆布。这点你比我清楚,是不是……段公子?”
他的眼波流转。微微睁开的细目迸射出凌厉的寒光,这个时候的他不再是一汪春水,也不是一束柔丝。
段公子,段予聆,当年南禹段氏之中妄图逆天摈弃巫族的一脉,如今竟还健在。
“你是怎么知道的?”予聆心头一沉。每个人都有秘密,就算埋得再深,也一定会被挖出来。
初见箫琰,他根本未尝把这个面如敷粉的护卫放在眼里,可是随着时间推进,他才慢慢感觉到了威胁,这个人站在离卫嫤最近的地方,几乎控制她身边的一切,等到再想插手时,他却已然分身不暇了。
“我是进了这个村子才知道的。”箫琰看向窗外,任其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你既然是从碧水坞来,就应该知道这个村子有什么不妥,就这样你还敢进来……我便不得不相信,你是为了她什么也不顾了。大军开拔之前,擅离职守,这可是重罪……”
卫嫤不知道予聆和箫琰在屋里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她出了门之后就在屋前屋后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一坨碧水坞原住村民跟在她身后也像是失了魂似的到处乱蹿。
予聆能来她很高兴,可要是因为予聆的到来令箫琰不安,却不是她愿意看见的。
她的心很乱很乱,过去的十几年里,她都不曾这样闹心过。
秋日丹桂香,她坐在一丛桂花树下,揪着一把菊花扯啊扯,不一会儿,脚下就堆积了一大片花瓣,风吹来,菊瓣飞舞,落在脚边便是金灿灿的一片,她喃喃地念叨着:“予聆,箫琰,予聆,箫琰……”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啊?难道不是南禹女子,就不能做到两全了吗?
她有些绝望地看着那安静的小屋,也不敢走得太远,而跟在她身后的男村民们也不敢离得太远,都不声不响地围着她,发呆。
屋后林立的那些机关人,是映入予聆眼中的唯一风景,而那些高大的机关人当中抱膝而坐的小小身影,才是他梦萦魂牵的那个人。
“看见那些个偃甲了吗?现在都是她的了,不过她要这些偃甲并不是心血来潮为了好玩,而是为了你,有时候我真是……很嫉妒你。”箫琰说得没条没理,但最后一句却将予聆镇住了。
“为了……我?”他看着那漫天花瓣,渐渐地痴了。
“我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嫤儿她自小跟着你,就像你的影子一样,她的武功是你教的,她每天的吃穿住用行都是你安排的,你出门她跟着,你让她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从小起,她的生活重心便只有你,即使是由卓桦变成了卫嫤,即便是从将军隐卫变成了相府千金,她第一时间想起的,还是回到你身边。说得难听一点,她就像你养大的一条狗,虽然也会调皮,也会任性,也会令人生气,但最终……她的存在只是为了你。我这一次拼了性命将她带到这里,她心心念念想着的还是你……到了这一步,我对你已不是嫉妒,而是恨。有你在的一天,她就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为谁活着!”
卫嫤问齐思南,能不能造一种会走直线的车,可是箫琰却清楚知晓,那样的车,只能是战车!
第152章 进退
用膳的时候,卫嫤着急躲着予聆和箫聆,坐在了一蔡大妈身边,她一直低着个头,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而四面八方夹进她的碗里的佳肴也都成了难以下咽的毒药。予聆坐在她面,相隔不过五六尺远,但却觉得是隔阻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卫嫤扒着饭粒,将蔡大妈夹好的菜堆在一边,一餐饭吃下来,米饭倒是一点也没浪费,菜却是一点也没动。
她的吃相非常好看,端庄认真,仿佛每吃一口,都像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不管吃什么,表情都没多大的改变,但予聆却知道,她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般。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像军中那些个不修边幅的汉子一样,对酒当歌,月下咏怀。
军营里的将士自比不得养在深闺的千金,在左相府的日子,其实已经将她惯坏了不少,但有些习惯,却是自小扎根在生活之中,难以拔除的,战场上能有一场饱饭不容易,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是不吃饭的理由。所以卫嫤只吃了饭。
予聆看着她这般模样,也同样食不甘味,他这次来,只不过是想见见她,确认她的安全,想要看着她好好的一路无恙,可是真正见到,才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并不是那么开心的一件事。她正在纠结,而且依照她的过去十几年的生活经验,只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些什么。
她不是不想见予聆,可是见了予聆,箫琰又该怎么样?
她拿眼睛去瞟箫琰,而这位一贯使风雅的美人儿却没看她,只是低眉顺目地用餐,举手投足完美无瑕。
“我吃完了。”她丢下一碗五花八门的剩菜,有气无力地起身离座。桌上传来了男村民们的哀嚎。
“蔡大姐。我们做的菜是不是那么难吃啊?她居然一口也没碰?”这些菜都是男人们精心为卫嫤准备的,都听说美食令人开怀,可是卫嫤坐在餐桌上那么久,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辞,就连那些花花绿绿的卖相也吸引不了她的眼光。她心里乱得像解不开的丝团,分不清赤橙红绿。
“嫤儿!”予聆跟在卫嫤身后出来,刚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见她突然转身,走向了那个满脸痘痘的少年。
“我去给你们村长送饭。”与少年站在一起的男村民们听到她要亲自为村长大人送饭,脸上都露出了绝望。
蔡大妈说过他们“比村长大人还差得远呢”。初时听来还以为是句笑话,到了此际一看,才知厉害。前美男怎么说也是个大祭司。他们是什么?说好听些是南禹遗民,说得不好听,就是丧家之犬,战场逃兵。
少年满是期冀的脸垮了下来,他们绷着颜面去盛饭。一时间,门前就只剩下了卫嫤与予聆两个人,卫嫤稍稍动了一步,予聆立即就贴了上来,可是两人相对站了很久,也没找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箫琰在屋里。淡淡地看着门外的一幕幕,只是不作声。
那满脸是痘的少年盛好了饭菜,不由自主地望了箫琰一眼。喃喃地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争风吃醋?”
予聆心里有句话卡着,用力鼓足了勇气才说了出来:“嫤儿,我只不过想见见你……”
“所以就丢下了兄弟们不管,来这儿找我?”卫嫤猛地一抬眸,双目清亮如星光。逼视着予聆已隐隐带了些怒气,“我到现在还想着怎么去筹军饷。怎么帮你打赢这场战……可是你!”她的本意不是要说个,不是!可在无法逃避,没法解脱的窘境中,她却乍然想起了这个,明明知道是很伤人的话,明明知道自己是决计没有资格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连珠炮似的吐了出来。
予聆的脸色倒没有变,只是稍稍有些惊讶。
箫琰看了良久,才从少年手中接过饭盒,优雅起身,慢慢地踱向了两人中间,他将盛好的饭菜递去了卫嫤手里,转脸向予聆摇了摇头,轻声道:“别逼她。”
予聆垂下的手臂匿在袖子里,每一寸筋肉都储积了力量,可是却无从爆发,他厌恶地瞪向箫琰:“多事。”
卫嫤在两个男人交织的目光中逃走,逃得比兔子还快。她不是织云皇后,也不是柳沁,她问过了自己,可是却问不出答案。她以前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前的喜欢,现在知道了,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喜欢上了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而心里那座天平是怎么样的,她大概清楚,可是却始终不敢去承认。
那个陪着她笑闹的炎哥哥,终归是年幼记忆里温暖的影子,而她一生所知所想,都是从予聆的出现开始,从三岁起,到十六岁止,她的记忆就没离开过这个人。不知是因为段氏血脉里的挚念,还是自小颠沛流离的慌乱,予聆比普通男孩子更成熟稳重,更顾全大局,他从小就是那么一个人,即使是伪装,也要装得高雅脱俗,若只是看表面,他与箫琰是没有区别的,但是剔掉骨子里那层致命的伪善,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现在做的这件事,大抵是他一生当中最任性的,可是他来了,为了她。
卫嫤对着齐思南那张残破的脸看了好久,就好像要把那面上的烂肉都剐下来似的,齐思南头一次被女人盯那么,老脸不禁有一些红,但是看懂了她那空洞的眼神之后,他又有点悲伤。他有个名字,这姑娘给他取的,叫前美男。
“手心和手背要怎么选?鱼和熊掌要怎么选?”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齐思南碗里的菜夹出来,像洒花似地丢在地上,嘴里念叨着还是两个男人的名字,“箫琰,予聆,予聆,箫琰……”
齐思南看着堆积成小山的饭碗被她一点点削平,不觉悲从中来,他想出手阻止她。却被她三两下就丢回了榻上去,等他滚了几圈爬起来,才发现一碗菜都被她糟蹋干净了。他很想给这小姑娘一点意见,可是却出了不声,只能张大了嘴巴控诉,用口型来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小姑娘,你不是跟姓箫那小子睡了么?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中原不比南禹,男人们把贞洁什么的看得很重,你都把自己给了姓箫的了,想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他张牙舞爪地跳来跳去。却始终发不了声,卫嫤看得不耐烦,将饭碗塞进了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餐村长大人吃得很悲摧,没有荤,没有素,只有眼泪和着白米饭。
予聆在门口等着她,可是等到了她。却依旧不知道要说什么。原本十分默契的两个人,就像是突然被一堵墙隔起来,她走,他就远远地跟着,而跟着他身后更殷勤的,是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村民。
予聆从来未曾这样憋屈过。
卫嫤也从来未曾这样焦躁过。
……
就这样。三人冷漠诡异地处了三天。第一天,予聆跟着卫嫤,村民们跟在身后。结果村民们被予聆打了,第二天,跟在身后的村民就少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又被予聆打了。第三天,村民们便只剩下一小簇了。面对着白衣翩翩的温文公子,村民们用了四个字来形容,衣冠禽兽。而且还是武功高得不见边的衣冠禽兽。
第四天,终于没有人再跟来,予聆决定好好地跟卫嫤聊聊人生。
“嫤儿,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如果你讨厌我,大可以赶我走,我会依你。”他还是跟在她身后,却跟着比往常都近了一点,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桂花林里,看着压枝的桂瓣出神。予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慌张得很,可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