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征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叶冷,他在地下城里尚且不会迷路,遑论是这儿了,说不得路上遇到了什么,耽搁了。”箫琰为她盛了一碗汤,小心吹凉了,递进她手里,两人在一张凳子上坐,卫嫤转眼就爬进了他怀里,还像小时候那样,搂着他的脖子偎依着。对于箫琰的怀抱,卫嫤适应得很快,她就像猫儿一样,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汤。
箫琰沿袭了南禹氏族的奢侈之风,事事讲究,不畏繁琐,卫嫤开始也不太适应,但最终却还是被好奇心征服,再后来,竟跟着箫琰养成了习惯。渐渐地,那些花样繁复的衣裳穿在身上。也不觉得麻烦了。
“不如,我去碧水坞走一趟?”箫琰替她将垂下来的发丝挽过耳后,低声道,“完完约表面风雨不动,实则趋吉好利,如果他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他停顿了一下,将目光微微扫过她略略松散的领口,她右肩上有一块小小的残红,是他昨天啃下来的。他脸上有些发烫,赶在卫嫤回头之前。将视线移开了。
“你去我不放心,你身上寒咒未除,到哪里去我都不放心。要不再等一天,要是过了这一天叶冷他们还没到,我就和你一起去碧水坞。”卫嫤想着那些攻进碧水坞的官兵,心里有些发紧。昨天她与完完约闲谈的时候分假意提起过这件事,不过完完约却一口咬定那些官兵是冲着“应世明王”去的。应世明王是完完约的一张幌子。只可惜,这张幌子早已经被碧水坞的村民们撕掉了,冯喜才的人能寻到那地道,能冲进地下城里,就意味着他一早就知道了兀言昊的藏身之所,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是冲着完完约去的。
即便一开始确实是冲着“应世明王”去,后来也都变了味。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予聆这一趟回去有没有危险?苏子放……究竟是怎么死的?她这一趟回去,天下势局已经大变。她到底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只是一颗棋子?抑或是下棋的人?
“嫤儿,嫤儿……”箫琰看着端着汤半天没喝,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碗接过来放在了桌上。卫嫤如梦初醒,朝着他勉强一笑。又将他搂紧了一点。月影西移,将枯败的树枝照得更显孤清。有两三只鸟雀在枝头跳了跳,又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咦,这个时点上居然还有鸟啊?”卫嫤抛开了思绪,从箫琰怀里挣脱出来。
“嗯,是夜莺。”箫琰揽着她的纤腰,扫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看见碟子里的肉都被啃得差不多了,才得笑了笑,“今夜月色不错,要不出去走走?”卫嫤一向无肉不欢,箫琰平时吃得清淡,这段时间却不得不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正如卫嫤习惯了锦衣华服,他很快也习惯了这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粗犷做派。对羊肉之类的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烤过的肉串他也能吃一点点了。
夫妻在一起久了,难免会相互影响,卫嫤没怎么留意,可是箫琰却发现,这丫头已经完全听从了他的摆弄,小事上根本不出声了。今天起床梳什么样的发髻,佩什么样的钗环,点什么样的胭脂,都由箫琰一手包办,箫琰当仁不让地将娇妻打扮得一日比一日美,卫嫤早起出行,慢慢变成了宁川城的一道风景,城里不少姑娘艳慕卫嫤的仪容,争先恐后的学着她穿戴打扮。钱掌柜倒是个比鬼还精的,看着这边有生意可以作,便雷厉风行地盘下个铺位,做起了姑娘们的生意。凡是卫嫤用过的东西,他都依样复制,又请箫琰涂上一两笔花绘剪影,作为特殊标记,便开门揽客了。
卫嫤初时还怀疑这些东西根本没人看,但隔天去看钱掌柜的账本才知道厉害。
“哈,这姓钱的老头子还真是厉害,借着我的名头将生意做得这样红火,我不去敲他两笔还真是对不起自己。”钱掌柜平白腾出了十艘货船,自然是千万个不乐意,他是个较真的人,绝计不允许今年的盈余少于往年,才想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没想到还真行。
箫琰听得好笑,一路抚着她的长发,温声劝慰:“你啊,敲了十艘船还不够?这点小利也想去贪?给人家一条活路吧。”
卫嫤嘟囔道:“以前说的好,说什么只要我一开口,金山银山都给,嘁,现在借几艘船却是这样的嘴脸,下次我带着所有人一起去金平梅府,愣是要住他一年半载才滚蛋,免得他们以为我好欺负。”
箫琰知她是孩子心性说气话,也不予当真,便由得她呈些口舌之快。
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堆叠在一起,风光旖旎。
箫琰跟随着她的步子,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卫嫤在他面前的乖巧,是他一辈子也想象不到的,也正是因为这份乖巧,这份顺从,这份依赖,令他的胸口隐隐作痛。他以前看着卫嫤与予聆像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似的打打闹闹。便一厢情愿地以为她没有自己也可以好好地过,可是自从真正有了肌肤之亲,他才明白,在卫嫤心目中,每一个人都是无法取代的。
她愿意放下所有的习惯与执念,愿意好好配合他,适应他,这就证明,他已是她生命之中的一部分。以前看惯了她的刁蛮恣肆,他几乎以为这家伙不可能变成一个形貌端庄的好妻子。但事实却往往出人意料。
卫嫤有时候顺从得令他拘谨。
她在予聆面前任性得像只捣蛋的兔子,在他身边,却像一只摸一摸便会呼噜的小猫。
“你确定要住在那儿一年半载?”他收紧了手臂。抱着她转了半圈,顺手放在一丛矮枝上,这样她便比他高出了一截,只需稍微抬头,他便可以很好的看清她漂亮的下巴。他温声道,“你应该还没去过金平吧?”真正的卫大小姐就是在去金平的路上出事的,卫嫤重生之后便被拉进了左相府里,她确实没去过金平。
“是没去过,不过听说那儿的人都很有钱,托了梅府的福。人人都经商,借着朝廷的风,多多少少都有获利。我这些天就想过了。等到天下太平了,我就和你一起去金平开个店,不卖别的,就买这些穿穿戴戴的东西,有你这双妙手侍候着。我不怕会亏了银子。”卫嫤先是扶着箫琰的双肩,后又捧住了他的脸。两人借着月色傻乎乎地冲望着,留言着目光里涌动的波光,情意缠绕。卫嫤不知想起了什么,讪讪地松了手,扭过脸去轻轻地咬牙,却掩不住发自内心地笑。
箫琰蹿上树枝,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偷偷地吻了一下,没等她出声,便指着空茫的远方道:“嫤儿快听,真的有夜莺叫。”
“哪儿啊?”卫嫤自恃听力还不错,突然听他这样一说,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她满怀好奇地转过头,却被一道影子覆住,箫琰吻过她之后,还保持着那样暧昧的姿势,她一回身,他的唇便擦过了她的耳朵,卫嫤的脸像火烧云似地燎灼起来,箫琰却趁势欺上去,印上了她的唇。
卫嫤心头的火一下子被他点煽起来,她身子有些发软,可是手足却有些发僵,脑子里自动回放着两人一夜夜地帐暖春情,她的心都快要化了。箫琰的吻,就像他的一样,温暖而醇厚,因他这种特质,注定了她的臣服,他就算来势汹汹,她也不知道反抗。一旦被他擒住,就真的只有任君采撷的命数。
“想不想我?”他就在她眼前,可是却问出了这样的话。
“嗯。”她点头。
“‘嗯’是什么意思?”他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
“想……”她老实地低下头。
箫琰“噗”地一下就笑了,他想起昨天夜里,两人被翻红浪滚得起劲,他也是临时起意,这样问她:“嫤儿,你可是丢了?”“嗯。”她迷惘地瞪大眼睛,点头。他看她有趣,忍不住将她逗弄,便又故意抽插了几鞭子,又问:“‘嗯’是什么意思?”她被搅得全身发酥,急急冲着他喊:“丢、丢了,丢了!”
她叫得大声,害得守夜的伙计还以为大小姐丢了什么东西,连钱掌柜都被人从窝里揪出来,结果是闹了一出乌龙。不用说,这位大小姐与箫美人的事就哗地传开了,卫嫤今早还在装缩头乌龟,若不是箫琰掀被子用强,她连早膳也不愿去吃了。
卫嫤很快回味出箫琰笑里的含义,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永世不再见人,她别手别脚地推开了他,往一边躲,含含糊糊地道:“不跟你说了,欺负人,这乌漆麻黑的哪来什么鸟,回去了回去了……”
她抛开箫琰独自跳下来,陡然听见暗夜里一声惨叫,她脚下一绊,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踩着了什么东西。
箫琰跟着她下来,忽地脸色一变:“好像是谢征。”
第208章 小倌
好的不灵坏的灵,箫琰才说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谢征就出事了。
卫嫤与箫琰循声追去,一直到了城门口,模糊的惨呼从自城外传来,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此际城门早已闭锁,二人驻足,同时转向城楼,疾驰而去。宁川城比四方,临河而造便是一座天然的瞭望台,且因其蹲守渡头,难以御防,所以这城墙便筑得特别高。卫嫤与箫琰站在城楼上,能看见的东西也远胜平时。因为谢征衣首显摆,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看见了他的所在。
谢征现在一处小树林里,准确来说,他是被吊在了一处小树林里。因是秋天落叶的缘故,那林子稀稀落落的,并不隐密。谢征身边围了五个人,正背对着城门的那个披着一件银亮的斗篷,看不见脸。其余四个高矮不一,身量最高的那个脸上罩着个面具,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剩下那三人衣我沉暗,也看不出来历。
“小子,你胆子可不小,居然敢欺瞒于我,呵……大师兄教出来的好徒儿!我如今就把你的一双爪子废了,看你还有没有胆子耍花样!”那戴面具的人口音奇怪,像是感染了风寒,将鼻子堵住,卫嫤听得十分难受。
这个戴面具的称兀言昊为大师兄,也就是说,这人和之前在地道里遇着的那个老者一样,是浮屠宫的旧部。
他是怎么找到谢征的?还有叶冷呢?怎么就走散了?
谢征穿得一身华丽,气质上却完全没有贵气可言,他的武功属于比三脚猫多一点的段位,根本捱不住拷打,卫嫤皱了皱眉毛,略感担忧。她现在还能站在这儿看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与谢征的交情。浮屠宫的事她现在还不想插手,冯喜才那个硬钉子,她也不想太早去碰。
他答应兀言昊照顾好地下城的城民,却不代表着她会枉顾性命,孤注一筹。对方有五个人,全然看不出底细,调虎离山之计并不可行。
“我不是大宫主的徒儿,大宫主也没有徒儿!他一早扔下我们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们一个个喊打喊杀的,我怕不过。才带着你们来这儿的,这里好山好水好景,看多了风景心情自然会好一些。也许你们想通了,就不会为难我了!我是这么想的!”谢征还真是老实,人家问什么他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一点掩饰也没有,听得卫嫤和箫琰苦笑不已。
“啪!”果然。那面具人听得不耐烦,赏了他一记耳光,谢征不但没有噤声,反倒痛得哇哇大叫起来,林中小歇的夜鸟被他嚎得从树下掉下来,愣了一愣。才扑着翅膀冲天而去。卫嫤靠在城楼上无奈地捂住了眼睛。
“我好好跟你们说你们又不信!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谢征不服地,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声音里也带了哭腔。那面具人似没想到这少年人居然如此不硬朗,一时也愣住了。
“大人,这小子呆头呆脑的,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也许他真不知情。”披斗蓬那个一出声。卫嫤和箫琰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太监。那声音阴不阴阳不阳。简直五行错乱,公鸭嗓子同样听得人难受。
“混帐,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人会扮猪吃老虎的!把他那几个同伙也抓来问问,若还问不出什么,就杀了他提人头回去复命!”面具人做了一个切人的手势,谢征便打了个寒颤,挣扎着大叫不止。
卫嫤仔细瞧了几眼,发现他连寻常的皮肉伤也没受几处,光是叫得惨而已,显是雷声比雨点大。
箫琰暗暗抹了一把汗。
这几个人怎么就看上谢征这个呆子的?真个是流连不利,还大剌剌地说什么扮猪吃老虎,就没见面前这正是一头只会嚎的花猪么?
“现在怎么办?我有点不想救他……他,实在太吵了。”卫嫤转向箫琰说着唇语。她真后悔带了这小子来看热闹,早知道他跑出来这么丢人现眼,她宁可上辈子也不认得他。
“真不救?”箫琰倒是无所谓,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卫嫤在大事上的判断一向不差,他相信予聆的忠告。
“再看看。”卫嫤见识过司徒剑和兀言昊的本事,自然对这位浮屠宫的“同门”怀着十分戒备,没想到谢征一听到自己会被灭口,竟大声地哭起来。他在地下城的时候被兀言昊护着周全,从来没被人欺负过,也没见过什么凶神恶煞的人,温室中长大的娃娃原本就娇惯得很,压根不经吓。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男子汉气概,也不知道何为男儿有泪不轻弹,光只是觉得委屈又害怕,便禁不住号哭不已。
那面具人沉默了半天,手指紧了又紧,忽地一记耳光照着谢征的脸再扑了一记,怒骂开了:“哭什么哭!娘们儿还没你烦!信不信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去接客!你特么给我住口!”
谢征住口了,他撇着嘴,呜咽了半天,突然问道:“窑子是什么?也是在地底下的么?”
那面具人一甩袖,似是十人愠怒,光听那太监涩然道:“难不成这小子是个傻的?兀言昊没事放个傻子出来做什么?”
卫嫤蹲在城楼上有如泥塑,还是箫琰推了她两把,才恍过点劲来,她喃喃地传音过去,道:“那小子不是个傻的,他这儿,是块白的。”她指着脑袋,半天,认命地耷下双肩,垂头不动了。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箫琰已经站了起来,他手里把玩着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似在琢磨着什么。卫嫤拖着他复又蹲下,摇了摇头。
“谢征的嘴巴不结实,他要是顶不住难保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箫琰面含忧虑。
“我想再看看。”卫嫤努了努嘴,却是向着城内。城内这时已经有了些动静,谢征叫得那样大声,惊动漠北王世子的人在所难免。如果完完约愿意插手就好办了,眼下自然是场面越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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