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青楼玩小倌心里还有些别扭,但看此地无数男女出双入对,旁若无人地轻昵细语,甚至还有些动手动脚,她也就觉得司空见惯。
箫琰与她独处的时候脸皮厚,在外人面前却极易害羞,他们这样手拉着手,只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举止,可是箫琰却仍旧有些紧张。自从坐下来就不止地在喝水。
掌柜的无暇招呼他,这端茶倒水的琐便都有卫嫤代劳了。
卫嫤难得做个贤妻,看得出,箫琰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
“没想到这米面涨价涨得这么厉害,几乎是一天一个价,真可怕。”卫嫤不懂做生意,但基本的道理却明白。但凡米面涨价,其它物资也会跟着涨上去,只有女儿家常用的胭脂水粉会卖得便宜些,因为那些并不是生存必须的,姑娘媳妇们手上的零花钱了,买这些小东西的兴致也就少了,但货郎却是要吃饭的,只能将价格打低了卖钱。
梅家在这儿开的是绸缎庄,生意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似乎并不受战事影响,一来因为他家是皇商,供货的渠道本就有些不同。二来也是因为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口碑,老主顾多,有些料子却是去年前年就已经定下来的,价格浮动也不算大;三来,就是这衣食住行的事。再节俭也是少不了的,梅家各地的铺子的货次都不一样,在小城里多半经营的是普通的布面,价格也公道,故而收入也还稳定。梅家的家族生意当中,最受影响的是珠宝买卖。因为卫梦言的缘故,梅家从账上拨了一大笔银子换成了粮饷,但看如今的粮价。这亏的可不是一点点。
“掌柜的,里边那位公子并小姐等了许久了,这儿让伙计们来,你且去招呼招呼?”伙计将掌柜手里的鸡毛档子压下来,掌柜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有些阴郁地看向屋里,低声喃喃了几句。堆上一张看似亲切的笑,可卫嫤看他的脸却有些肿,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
“小店刚开张,怠慢了二位委实过意不去,未知二位来此所谓何事?”掌柜的微有些奇怪,若是寻常买米的人,一见面就会开口询价了,可是这两个人却好似不为这个而来,他看看茶案上空空的茶杯,在看看箫琰俊逸无双的脸,胸口好似被人猛击了一拳,痛得说不出话来。
卫嫤也不说废话,单刀直入地道明了来意:“听说掌柜走失了家人,我等特地过来问问情况,打扰了。”她拱了拱手,举止一点也不婉约,但也说不上豪爽粗鲁,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样。
掌柜地又看了箫琰一眼,沉闷地点点头,心道:这位小郎君生得也是俊秀非常的,也不怕大白天晃荡出来会突然着了道……他有些神游天地,但触及卫嫤那明亮犀利眼神,又有些着慌,闭目瞑想片刻,方道:“衙门上有公人已经来问过,老朽不想多提。只是这位郎君风神隽雅,日后出门可得千万小心。”说着,他的眼圈有些红,“听说那玉宁公主是恶鬼重生,缺的是阳血阳胎,可怜我那孩儿……”
卫嫤并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玉宁公主是恶鬼重生,但亲自问出来,同旁人转述总不同,一时脸色便有些难看。箫琰望着她似笑非笑,看够了,才张了张口,用传音入密的方法与她耳语:“别想多了,缺阳血阳胎的那个是为夫我。”
卫嫤见他向自己眨眼睛,看懂了他眼里的戏谑,脸上更有些挂不住,她摸过箫琰那冷冰冰的手指,心里一阵忐忑,那掌柜的没耐性同她废话,又将眼睛往箫琰身上多看了几回,才长吁短叹地转身走出去。打理铺子的伙计们都远远地望向这边,不时交头低语。
卫嫤不时能听见“可惜”“可怜”之类的字眼。
这米铺的掌柜的孩子同卫嫤差不多的年纪,已经跟着爹爹出来做生意了,平日里也勤奋机灵,只是生得太俊,总不时惹些烂桃花回来。掌柜寻思着早些托媒人去说合亲事,将儿子的心性定下,却不料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他儿子不过是出门送了一趟货,人就被掳走了,他派人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却只拾到一块“御赐”的挂件,上面刻着玉宁的名讳。
玉宁公主的事,在皇城里是个秘密,但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魑魅魍魉的鬼神故事,跨到南境,玉宁公主差不离就被编排成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有三头六臂,又**又好色的女妖精。有心人成有心事,这个方法与完完约并无不同,但微妙的差距却是,完完约一早将自己塑造成了神,玉宁公主再怎么,也只是一个被妖魔化的人。
“掌柜的,如果我能救出你的儿子,你能否将店里的米粮打个折扣卖给我?”卫嫤想起了隐卫提供的线索,心里已有计较。
那掌柜却十分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小姐,你且看好了身边的人,再来夸此海口,你若能替我寻着亲儿,我将这铺子全送给你也不为过。”
卫嫤不理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将梅家的印信拿出来,比划道:“敢不敢立字据?”
那掌柜才知道面前这面容娇艳的小娘子竟是金平梅家的话事人。生意人讲的是个信字,他不过是信口说了些话来激她,哪知这小姑娘竟还当真了。死马当活马医不是不行,但如果这小姑娘本事不够,害得他见不着活的儿子又当如何?
他看着卫嫤手里的金印,喉子眼有些发干,最不明白的却是金平梅家这样大的产业,怎么还会问自己的米铺打主意。
箫琰见他迟疑,只是亲切一笑,道:“我可以做个佐证,有我家夫人出手,一定保证令郎可以平安归来,一发一毫也不会有损伤。”
那掌柜的还不是有些不明白,却听卫嫤又追了一句:“我也不要你整间的铺子,你当店里的米粮和仓里的陈货都给我,还有最近三个月的出入账,包括进货来源,还有批货的价格。”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经由梅家查这些不难,但难免会伤了梅家的面子,行商着最忌嚣张目中无人,如果梅家仗着皇商的体面以权压人,不免会落人把柄。但最重要的是,卫嫤现在要脱离左相府乃至梅家的保护,卫梦言的地位与梅家的权势,多半来自于皇权,如果有一天,玉煜将矛头指向他们,就等同时剜去了她的耳目。
她身边的隐卫结构也不再是将军府的旧部,她这一次新搭上的情报线与将军府,予聆并无关系,这次拿情报的人是小鞍和老张。予聆答应帮她训练一支新的隐卫,已然初见成效。
有些事情必须瞒着身边的人,就像卫嫤与箫琰,明地里只是偷溜出来玩耍,买粮,暗地里却是早已经有了完全的打算。这一次避过的不只是完完约的眼线,更有苏子墨买通的江湖浪人。
卫嫤将签好的契纸折好放进怀里,与箫琰并肩出了门,远远看见一位讨饭的少年坐在街心,无聊地在雪上的画着叉叉。两人驻足低声交谈了两句,旋即转身离开,那少年向路人伸手讨了几个铜饭,百无聊赖地擤了一把鼻涕,揣着得来的钱去路边摊买包子。
街上行人来往,很快就将他画的那些东西踏平了。
完完约在酒楼上看着卫嫤与箫琰携手穿过栏坊,不觉心头发沉,眼睛也有些发酸。他早上起来发现卫嫤的房里没有,就知道这两个不安分地一大早就出来闲逛了,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
霞光映在积雪上,一层的亮红,照着他的眼瞳,却似点燃了一双小火苗。他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看着两人相携相依的影子,那些关切就变成了浇不灭的邪火。是以,他也没注意到那街心乞讨的少年有何不妥。
箫琰轻声道:“予聆教得很好,居然这么快就能独挡一面了。”
卫嫤握着他的手,不无感慨地道:“其实……我觉得炎哥哥的师父教得更好,我一向粗枝大叶,若不是有你帮着查漏补缺,我还真成不了事。只是……这一趟去墨玉山庄,肯定会有些意想不到的。”
箫琰拍一拍她温暖的手背,笑道:“我们不怕。”
第254章 金主
柳沁赶到了陪睡的小倌,照例在后院里练习拳掌功夫,她喜欢出汗的感觉,故而打得认真,三十六路掌法练完,背上也透了汗意。她拿袖子抹一抹额头,正要收拾着去浴室洗洗,回头却见朝霞之中不知何时立了个秀颀的影子。
她逆光看着那个梦魅以求的人,心头终不可抑地狂跳起来。
“早上去看你,发现你不在,原来是出去了。”她的话有些酸,但余光扫荡之处并未看见卫嫤,不觉心下一松,脸的笑容总算是松动了一点,“你找我有事?”
“想去墨玉山庄看看,所以过来问问你的意思。”箫琰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柳沁吃惊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半晌才寻回了舌头,结结巴巴地道:“你……想通了,我早就说过让你跟我回去,你就是不听……”她看了他两眼,突然想起昨夜还跟一名美貌小倌颠鸾倒凤地玩了一身腥,顿时面色一红,低头整了整不甚平顺的衣角,咬咬牙,又抬头,目光灼亮的盯着他。
箫琰也在看她,面色却越乎寻常的凝重:“有件事,想托你帮忙,你……能不能先回去,将你姐姐的口堵住,我的病,不能让嫤儿知道。这么多年,你打我也好,恨我也好,都过来了,我知道你是位好姑娘,你……会明白我的意思,对么?”
听了他的话,柳沁的脸色一时变得煞白,连嘴唇皮子都有些把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痛苦地绞着衣角,刚抚平的褶子又拱起来,可是语气却勉强推持了惯有的嚣张:“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就故意来利用我么?我偏就不帮!你奈我何!”
箫琰抬头看看明霞万里的天空。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她,悠然道:“你不帮也可以,大不了,我把你姐姐做的事全都告诉你姐夫。”他背脊挺直,目光里透着罕见的狡狯与算计,与平时判若两人。柳沁有些恍惚,她皱紧了眉头,倒不觉得如何愤怒,只是隐隐感到面前的人陌生。、以前那个会笑得温柔似水的美男子,根本就是种假象。她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她问:“你认为那些少年的失踪。是因为我姐姐?我柳家与天家没什么交情,南禹与大梁也没有那样交好,玉宁公主什么的与我们毫不相干。你倒说说,我们为什么要往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泼脏水?”她与乐青往来弥久,可乐青却一直没跟她说起卫嫤的身份。
箫琰耸耸肩膀,不置可否地道:“这样的事……你何不去问问你姐姐?”
他像是来警告她的,并不是诚心来求她隐瞒。可是沾着以前的情分,柳沁已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应了。她虽然恼恨卫嫤一无所知,却也理解这其中的纠葛。卫嫤在箫琰身上投放的心思显而易见,若是知道真相,这路就没法走下去。卫嫤或许会发狂,或许会杀了乐青这个大庸医。又或许,会放弃一切打道回府……柳沁隐隐知道卫嫤在南禹众民心中的地位,也大概猜到了乐青同行的间图。
可越是知道得多。她就越是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目送箫琰离开,蓦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地上的新雪开始融了,街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她胡乱走几步,吃了些东西。突然看见昨夜陪睡的小倌咬着一根柳条出来漱口,她怔了怔,突然擦了擦嘴,向着那美貌如女子的小倌大步流星地走去……
卫嫤松散了头发,坐在床头烧着一串树叶,屋子里飘来一股类似松香烧着的烟味,箫琰进门的时候咳了好一阵,才将熏出来的眼泪压下,看向卫嫤的时候便有些可怜。卫嫤见他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有些心疼,赶紧将坐热的那一边让出来给他,又顺手披了条毯子在他身上。
箫琰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问道:“都查得差不多了?”
卫嫤伸出手来,脸上却无端染上了一丝愁苦:“刚才收到的消息,单九又去南岭作了几起大案,突然没有了音讯,还有那只大雕也……”
箫琰暗自好笑,卫嫤有一样最不好,凡是想要的东西,总是念念不忘,不得到便死不罢休,虽不至于整天挂在嘴边念叨,但有空没空就想起来在心里摆一道。卫嫤明地里是说要把单九抢走的箱笼拿回来,暗地里却还想着那只雕。
不过那只雕现在连毛都没有了,估计也只会是死路一条,辜负了卫嫤的一顿相思。
他托起她的下巴,在唇边小啄了一口,懒懒地理了理她柔顺的长发:“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不就是图那只大雕能飞得远么?相公我一样也可以飞得很远很远很远,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果然是不好的,要改。”
卫嫤他的“很远很远很远”不知强调了几迭的调子逗笑了,便攀在他肩上,抑头望着他发问:“很远是多远?你要是驮着我飞,左右不过是离地面十几尺,一点也不好玩。”
箫琰的眸色一深,蓦地捂着嘴笑起来,眼前的阴霾竟一扫而光,他在她耳朵轻轻咬了一口,突然凑向了她的脸颊,她机敏地想要闪躲,却被他攥住,一把骑正,放在了腰间,他笑眯眯地道:“白天不好说,夜里一定可以飞很高,很远。”
卫嫤听懂他说的什么,当即脸红似血,赶紧啐了一口,道:“真不要脸。”
手里那串树叶全都烧光了,迎着风变成了灰烬。卫嫤收回手来,将箫琰压在床板上,一抬手,像是隔空取物,以气刃斩去了帐上的束带,青帐飘落下来,衬得她的发色乌溜溜地发亮。
箫琰仰面躺着,望着她笑而不语,对她那句低咒似是默认。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慢吞吞地道:“嫤儿,我真的可以飞很远的,你别小看我。我和予聆不一样。”
卫嫤眼前一恍,似乎又看见了昨日立在一株光秃秃的梅树前痴痴梦呓的箫琰,她喉头一紧,慌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本来就不一样。”她总觉得箫琰近来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箫琰自命风雅,行为处事不及予聆洒脱,但胜在细致,但也因为这份细致,卫嫤一直深恐不安。对一个寻常女儿家来说,没有比不知道枕边人心里在想什么更可怕的事了。
两人趴在一处说了些悄悄化,卫嫤才慢慢放松了心情,众人整理好行李物什,又新买了几辆马车,重又套马上路,却寻不着柳沁的影子。乐青里里外外寻了个遍,脸色便有些变。
箫琰道:“怕是离家里近了,归心似箭,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