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脑中念头一闪,突然问道:“你看这院子里来过多少人?”
司徒剑转头看着那地面上或深或浅的足印,顿时一愣,柳欢从后南追上来,问道:“怎么样?找到我妹妹的下落没?”
卫嫤缓缓垂下眸子,接下来这一问却是问她的:“柳沁来过南禹没?有没有人认识她?”
柳欢的脸色一变再变,旋又看向司徒剑,却听后者长叹一声,道:“丫头,你想说什么就直管说罢!”柳欢心里打鼓,差不离马上猜到了卫嫤的心思,她紧张地拉紧了弓弦。
卫嫤再问:“你们认为席姐姐的武功怎么样?”
三问,连在一起。刚刚赶到面前的乐青和完完约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卫嫤想到了。
第一,席庶玉等女子的武功并不怎么高明。因为南禹征战主力还是靠男人,加上她们对男人也不怎么设防,所以,就是本地人也不知道这村子里究竟藏了多少男人。女人的心思,一如这宅子,九曲十八弯的,空房子那么多间,谁又知道哪里住了人。哪里没住人?
其二,柳沁就算没来过南禹,但柳氏声名赫赫,柳欢又贵为武林盟主,多些人认识也不奇怪,所以柳沁有可能在庞文绢藏身的那片小树林就被人拿住。拿住她有一点好处,至少以她为质,不会令柳氏再度与巫族联手。
其三,箫琰未必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却埋在心里不说出来。并不是他以为自己能搞定,而是以他的处境。不得不如此行事。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
当然,以上这些,也可能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想。
卫嫤想得越多,就越不了解箫琰,越是不了解,就越是心惊。她伸足比着地上的脚印。发现几乎每个脚印都比自己的脚面大了一圈,只有两三处脚印与自己的相差无几。至少有一点是对了,他们带走的人当中,有女人。
至于这个女人是柳沁,还是庞文绢。抑或是刚刚死去的单九,一切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样。我们追上去看看。”柳欢不清楚卫嫤所说是否危言耸听,她已经信了七成。
“门边有打斗的痕迹。”司徒剑站在后门处,从枯草中捞过起一条破布。布料质地上好,确是与箫琰身上的那件外裳吻合。
“上山!”卫嫤将那块布接过,放在鼻尖用力吸了一口气,跟着,掐紧的手指就刺进了掌心。
“嫤儿!”完完约伸手想拉住她,却见她一转头,二话不说就往后门出去了。后面是死路,也是一道奇门兵阵,只是被人破去了一半,一条被人踏平的小道蜿蜒向上,直穿云霄。
司徒剑却是轻轻地“咦”了一声。这阵法太熟悉,由不得他不惊讶。可就在他质疑出声的当儿,卫嫤业已飘远。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眼却见完完约眼巴巴地望着他。
司徒剑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哪里不对了,乍听乐青在一边冲柳欢道:“夫人,为夫这轻功实在不敢拿出来见人,不如……”
司徒剑这才明白了完完约的意思,伸出了枯瘦的老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这本来不关你的事,你这样跟来又是为什么?”这小黑蛋惯会算计,跟着来一定有别的目的,但他却老糊涂了,猜不透。
完完约冷着脸,跟着司徒剑起步,一边听着耳边呜呜地风声,一边默不作声地将司徒剑这一问赠给了自己。是啊,卫嫤已是他人妇,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就算是为了报恩师知遇之恩,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意尽,他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一想,竟真的没有答案。
“我……”他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司徒剑的脚下一滞,踏入那阵中,略略一转,与卫嫤拉近了距离,风声夹着他低沉的嗓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法阵……乃是……浮屠宫……”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卫嫤却好像看穿了很多东西。她的阵法是跟着予聆学的,予聆的毕业所学都来自于司徒剑,也就是浮屠宫,锦娘的阵法是来自于卫嫤以及刻意的细致观察。就阵法水平来说,锦娘兴许会比予聆与卫嫤差一些,但也不会差太多。
能破此阵的人,除了这师徒三人,就只有浮屠宫的诸位长老。之前司徒剑一直与兀言昊及四长老在一起,那这法阵是谁破的?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在灵州边境,黑珍珠以丑为名,截下了完完约等人,却把一个长须皆白,面孔老皱的老头子放进了惜祭,这又意味着什么?
卫嫤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却很快又说服了自己。老头子当中也能有美男的,何况二长老在一众老头子当中确实还称得上是道骨仙风,逸然飘缈。再加上他被兀言昊封住了穴道,废去了武功,想跳都跳不起来。
没想到一切关键就在这里。
二长老是怎么与南禹叛军联系上的?箫琰又是怎么发现这中间的辛秘的?卫嫤居然不得而知。
追。只有追上去,看清楚,问个究竟,再作决定。卫嫤从来没有这样乱过,一时觉得箫琰是共蓄意离开了她,将她抛弃于纭纭众生之中浮浮沉沉,一时又觉得箫琰是临地发现了二长老的不妥,才多留了几分心。以致于卷入这场祸变。
但其实,不管是哪一种,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卫嫤想知道,箫琰是否平安。自从知道箫琰身上附有寒咒之后,她就不再忍心向他发脾气,就是心中再有怨怼,也会好好地忍着,一直到忍不住为止。
自从卫嫤知道箫琰可以为了不伤害自己。成夜成夜地不睡觉之后,她就连哭都没有了勇气。
最初上山的时候,觉得路并不长。并不陡。可是下山再上山,明明是一条更平坦的小路,却走得卫嫤气喘吁吁。前面有打斗的声音,真如司徒剑所言,他们并未走远。
她的心忍不住怦怦乱跳,变得毫无章法。胸臆之中透着的那点血性,好似要推着心脏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来不及叫喊,心焦之余便仰起了脖子一声清啸。
悠长的啸声如狼嗥于野,引起四方震动,连着脚下的林海树涛滚滚翻涌。掀起了巨浪。紧跟着她的啸声,前面传来了更低沉的回应。熟悉的调值,令她精神一振。她攥紧了手里的破布皮,一时加快了脚步。
“箫琰!箫琰!”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在一片枯叶林里穿行。林子里散发着血腥味,更夹着无数痛苦的嘶吼。她又叫了一声,真气倒流,全数挤在了胸口,她强忍着痛楚,将一口血吞进了肚里。司徒剑带着完完约赶上来,往林子里一探,柳欢突然松手,将乐青摔在了地上。
“沁儿!你怎么样!”卫嫤的眼睛里除了箫琰便没有了别人,她只顾向着箫琰身边跑,完全没把倒在林边的柳沁放在眼里。柳欢心里一片挖凉,心知卫嫤给出来的推断,十有**是对的。她所希望的奇迹没有发生。
与柳沁并排躺着的还有一个人,庞文绢。
“小子,你忘记了你爹是怎么被害死的?难不成这一辈子还想当这些巫婆的狗?南禹千百年的基业,都是毁在了她们手上,你懂么?如果不是她们,说不得你我早已是天下霸主!”二长老的声音仿佛含着三分剑,将地上的落叶卷得上下翻飞。
卫嫤跑得快了,终于看见一抹银白的发丝,跟着便是那如梦幻般的侧影。
终于……她脚下一个趔趄,扶着大树吐了一口血,双腿便开始发软。周身的蛊毒随着血脉钻来钻去,像是一根根细长的毒针,扎进了心肝脾肺肾。她呕了几次血,眼前已一阵阵发黑。
“怪不得你愿意跟着我们来南禹,原来这就是玉煜的计划,很好……难怪他可以大举北伐而不南顾,原来是与南禹叛军勾结。”卫嫤想通了,又好像没想通,她眼前全是重影,只勉强看得清箫琰站立的位置。接着就是无数晃动的人影,不辨容颜地身边乱晃。
“丫头小心!”司徒剑撇下完完约,跃与敌阵,与二长老战在一起。卫嫤往前扑了两步,终于触及那个冰冷的怀抱。那怀里的甜香被体温冻住,好像淡了许多,像是一枝冷梅沁润的香气,孤高清远。身后掌风袭来,柳欢抢上前,与其对了一掌,居然各分秋色。
司徒剑道:“三师兄,原来你也……”
对面一人静静地道:“红颜误事,自从兀言昊弃我等于不顾,这世上便再无浮屠宫。真正对师门有些情意的人,不过只你一个罢了。”那人说话不徐不疾,掌风却犀利如刀,箫琰带着卫嫤勉强绕过他的攻势,也跟着吐了一口血。
“箫琰,你受伤了?”卫嫤在他怀里胡乱摸了一会儿,却摸到一手的腥湿。
“我没事。”他摇摇头,将她推开一步,用力拭净了唇上的血渍,道,“你再不走,就会有事了,快走,乖!”
卫嫤刚见着他,又哪里肯走,她脑袋里涨涨地,完全无法思考,就连乐青的呼喊也听不大清。她听见自己大声叫着什么,跟着又一只手探了过来,却是掐向她肩头。
完完约冲上前碍接了这一爪,两手拆开了二长老的攻势。
却听天地间爆发一阵狂笑,二长老发须皆张,望向长空,大声道:“踏遍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会工夫,你们可知道这黄毛丫头是谁?”
完完约与箫琰同时大吼了一声,完完约是扑向了卫嫤,可箫琰却迎向了二长老的掌风。
“箫琰!”
“箫大哥!”
卫嫤用力推着完完约,可是后者却被掌风扫中,昏死过去。唯见一条窈窕的黑影挣扎着扑上前去,挡在了箫琰面前。一声闷响,跟着飞沙走石一径掠过,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地飞出去,柳欢的叫声……撕心裂肺。
第295章 有憾
依稀又是梨花荡尽的时节,卫嫤站在怀梦轩,看着墙外梨瓣漫天飞舞,笛音绵长,借着春风打着旋儿,在左相府上空飘荡。
一向明艳芬芳的箫琰这一回却穿了件素净如雪的长袍,宽袖飞舞之际,恍若仙者。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箫琰,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思绪转了几道弯,想努力分清真实或者梦幻。
她站在姹紫嫣红中间,迟疑地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对面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变得近一点。这里像是怀梦轩,可又不大像,因为它比想象中大很多,不管她怎么往前,都看不见尽头。距离并没有缩短。
“箫琰,你过来,你离得那么远,我心慌。”
“傻……”箫琰深深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长发如流云随风,竟在那一瞬间淡去不少。他没动,好像离她更远了,连眉目也分外清淡。
“箫琰,你说了要一直陪着我的,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你回来!”
卫嫤迎着头顶射下来的强光,没命地往前跑,可是箫琰的影子也还在不可触摸的彼方,淡笑不语。仿佛她真是个傻的。
“箫琰!箫琰!”她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顺势收紧了五指。
一双冰凉到熟悉的手覆将过来,握住了她的指尖,她的心才猛然落地。
跟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箫琰……”疲惫地翻了个身,将那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又再沉沉睡去。
完完约站在床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床上的人,蜷成了小小的一团,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
他出了一身汗。全身冷得像筛糠似的。
越发地无所适从。
之前的一幕幕犹在心头。他用尽了力气,却只想忘记。
“吱嘎!”房门被人从外间推开,司徒剑一脸黑煞地站在门口,半天才得迈步进来。
“她怎么样?”他声音低哑。
“醒来了一下,又昏过去了。不,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是昏过去了。”完完约将视线移开。
“唉!”司徒剑重重地叹了口气,守在床边看了半天,忽地拍拍完完约的肩,“难为你了。”
完完约眉心一跳,感觉握着的那双手往里缩了一下。跟着,卫嫤又吐出了几口污血。
床单被染成了血腥的暗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味。
“司徒前辈,嫤儿这样子……是不是不会好了?”
“身上的伤,体内的毒,也并不是不能解,可是心里的结就难说了。”司徒剑回想起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幕,也没有底。他静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扫向完完约。“姓箫那小子的事,不知她还记得多少,在她记起以前,你尽可能什么都别说。余下的事,我会想办法。”
他将煎好的药汤放在桌上,又朝卫嫤看了半久,才一脸唏嘘地退出去。
完完约半探着身子执起那碗黑糊糊地药,小心地吹了一口。
远远听见柳欢的恸哭声。
这是第三天,是柳沁死去的第三天。
柳沁为了救箫琰。硬接下了浮屠宫二长老的致命一击,但还是没能救回箫琰的性命。
掌风余力落在箫琰身上,同样威力惊人。
二长老的武功只恢复了一半,但这仅只的一半,已经足够达到目的。
杀了凤主,是南禹叛军唯一的目的。
他得手之后,便有无数人影同时扑向卫嫤,卫嫤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箫琰。她只能用眼睛,注视着箫琰的身影如枯蝶般坠落,隐没在乱草之中,再也看不见。
体内悸动的力量喷薄而出,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动起来,她与二长老对拆了六七招,竟是难解难分,她本身的能力,加上司徒剑的修为,几人竟能在乱军之中保持不败之地,要在这时候突围并不难,难的是,她已经失去理智。
那是一场血腥的搏杀。
卫嫤如修罗地狱里出来的厉鬼,一步步踏向敌阵,嗜血的凤目里,迸射出惊人的杀气。
她提剑,手起白光落,杀人如切瓜。
原本自信满满的叛军终于出现了骚乱,可是无情的剑花织就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网。
剑锋如寒星升起降下,竟是所向披靡。
卫嫤有过命金丹注入的内息作底,又有勤劳修炼作辅,再加上经由身上奇毒从箫琰体内摄取的强大内力,爆发出来,就变成了刀剑不入的怪物。
命运果然如其所想,并未打算对她网开一面。她不知不觉,就恨上了整个南禹。
以锦娘为首的巫族利用她,以浮屠宫旧部为依的南禹叛军想杀她,她呢?只想保护身边最重要的人而已。她一点也不贪心,因为她生来就拥有很多,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她才着急起来。
急火攻心的后果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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