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琰点点头,担忧地望向卫嫤:“回的时候就没怎么说话,到现在还郁郁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文婆婆见卫嫤不答话,又颤巍巍地爬来箫琰身面,扑通一声跪下:“公子行行好,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女,虽不指望她能替我养老送终,但却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出事的……公子,你就发发悲……”
小枇杷看着不忍心,凑上前来问道:“你与小姐出去这么久,一点收获也没有?花胖子呢?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
箫琰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眸子,道:“你随文婆婆一边坐着等吧,花兄弟马上就快回来了。”他不放心地转头看看卫嫤,也提起了一坛酒放在她跟前。卫嫤将手里喝剩一半的酒坛晃了晃,递给他。他接过来喝了一口,陪她坐下了。卫嫤仍旧没说话,看着远方已经零星的荷灯默默出神。
小枇杷不死心,追上来继续又问:“找不回怜儿,那曹游呢?你们没抓到他?”
一旁的文婆婆听到“曹游”这两个字,脚下一软,又抹着眼泪瘫在了地上。
乐青与侯白想上来问个清楚。却看卫嫤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觉都有些忌惮。
卫嫤低头又开了一坛酒,月亮在酒水里映下一个零乱的影子,一圈圈波澜将她的影子剖开重组,只隐约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小枇杷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卫嫤,一时像泥塑了似的,整个钉在了原地,她听见卫嫤模糊地吐了两个字:“死了。”怕众人听不清似的,她又摇了摇酒坛,露出本分醉意。“来,干杯,就当是庆祝扶城少了一大害。干!”
这时候也只有箫琰与她提着坛子干杯了,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犹如坠入了雾里云里,不辨真假,纷纷怔在当场。
整个游船画舫里一片死寂。只有司徒剑起伏不定的鼾声,不应景摧残着各人的耳膜。
琼浆玉酿从卫嫤丰润的红唇边逸流而下,晶亮的水色,在月光下染上了一层银亮的秀色,而逆着光来看,她那双凤目犹其冰冷。
“当!”她手里的酒坛与箫琰手里的重重地撞了一下。小半坛酒淌出来,溅在了她裙子上,她衣上有血。鲜红似芍药盛开。
“曹……那畜牲真的死了?”文婆婆看清了那鲜血,不确定地站起身来,画舫悠悠,慢慢地荡向了湖心,定壤湖上起了风。水波徐徐散开,推散了飘零于水面的灯火。终于,羽船莲灯都被水浸湿,一盏盏地灭了。月至中天,又到了牛郎织女分别的时候。
“喝啊,你们怎么不喝?”她将剩下的酒坛都拖出来,放在了船头,自己悬着双腿,坐在甲板上放置的那张床上,“牛郎织女……嘿,老婆婆,你可以这样想,你家怜儿就是织女。你们想想织女是怎么样跟牛郎在一起的?她脱了羽衣来凡间沐浴,牛郎见色起意,藏起了她的羽衣,并威逼她与自己在一起,她其实也跟你孙女怜儿一样,是被迫的,没准也是这样,是被遭蹋了。”她疏懒一笑,又道,“若不是为人所迫,她为什么又要偷取羽衣,抛夫弃子呢?”
“小姐,你喝醉了。”云筝从没听过这样荒诞的说话,原本乞巧节的美好传说,在这一瞬间崩塌无余,她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箫琰倚在船沿,深深地望着她,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凉凉地,很痛,却像是被人掏空了的那一种痛,空洞的伤口,还往里灌着风。他现在好像能理解她了,为什么她说牛郎织女都是骗人的,为什么她喜欢红拂夜奔这样有血有肉的故事,像怜儿这样的例子,她肯定不是第一次遇见。
“啪啪啪!”就在众人怔忡得不知要如何接话的时候,岸上突然传来了三声击掌,紧跟着衣袂凌风,两道人影踏水而来,其中一人正是花重泪,而另一人,却是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方才击掌喝彩的,就是她。
乐青上前数步,突地讶然出声:“沁儿?”
侯白道:“乐公子认识这位姑娘?”
箫琰看了卫嫤一眼,道:“自然是认识的,这位姑娘是乐神医的小姨子。”
小枇杷看看乐青,又看看蜷在阴影处酣睡的司徒剑,喃喃地道:“他是他岳父,她是她小姨子,也就是说,这老头是这姑娘的爹?不啊?”那黑衣姑娘看起来十分凶猛,起落之下就像只神气的鹞子,而坐在床上喝酒的卫嫤,才是她要寻的猎物。
柳沁并不是一个人来,因她背上还负着一人,所以身法比花重泪迟滞了一些,好在花胖子发福后身后不那么灵便,两人便差不离同时落在了船头。船身晃了晃,惹得司徒剑一头撞在了船板上。他呻吟了一声,又睡着了。
文婆婆向柳沁扑了过去:“怜儿!姑娘,原来是你救了怜儿?”柳沁不闪不避,任由她抱住了,自己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小姑娘从背上卸下,轻轻地搂在身前,文婆婆叩头响头,她也未去阻止,只是万般温柔地将瘦弱的小姑娘平放在甲板上。隔在了她与文婆婆之间。“是我救了她,不过来迟子一步。她流了很多血,伤得不轻。”说着,却是将目光转向了卫嫤。
花重泪向卫嫤一礼,道:“人是带来了,不过……”
云筝循着卫嫤冷寒的目光往怜儿身上看去。一望之下,忍不住打了上寒颤。怜儿的额头全是伤痕,小脸上还沾着血渍,双目紧闭着没有动弹,唯见惨淡的月色之中那瘦弱的身子还有些呼吸的起伏。伤口没有包扎,但却被人胡乱撒了些药粉,止血的效果未必是好,但毕竟不再痛得难受。
乐青准备了金针上前探视,却又被柳沁拽住,她小声说道:“姐夫。那儿的伤我没法看,你也……”
文婆婆离他们最近,自然听懂了她在说什么。想起怜儿才十四岁,想起她还未及笄却得此人祸,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号啕大哭。
原来一直少话的卫嫤这时却突然起身,放下了酒坛:“老婆婆。你一定觉得怜儿这一辈子都完了,让人遭蹋了嫁不出去了……其实,嫁人也不一定好,也许她嫁不出去,还是件好事呢?”她慢慢蹲了下来,动手摸了摸怜儿那冰冷的小手。却被文婆婆一把推开。
“卫小姐整日前呼后拥地有人护着,城里谁不知道各府的公子都将小姐当成了宝贝,像你这种人。又怎么能知道女子清白的重要?”这一番话说得毫无情面,老太太认定救自己孙女儿的是面前这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黑衣姑娘,便将满腔怒火发在了卫嫤身上。
卫嫤也不生气,只是凉凉地笑了一声:“老婆婆,你一定没见过北夷人。但我可以告诉你。北夷边境的女人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们要养家,要等前去参战的丈夫回来。还要冒着被北夷人掳走的危险,去集市换粮,有时候换不到粮,她们就陪人过夜,有的姑娘还像怜儿这么小,就懂得用身体来换命了。而我那时……确实,什么都不懂。”
她在刀尖上舔血,又是三军统帅,自然不用去关注这些惨绝人寰的小民生活,她那时候,心里只有仇恨,狭隘的仇恨。
虽然也听过军营里将士的议论,但她却听不大懂,她并不觉得用陪人过一夜换米换粮养活全家这样的买卖有什么不划算,也许因为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女人,也许,是因为她那时身边还有个予聆师兄,所以她会觉得安全。
那时候,她看所有事情,跟现在都是不一样的。
她太早见识过死亡,自然一直把性命看得比其它任何东西都重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老婆婆,人活着就好,有命在,就还有希望。”她摸了摸怜儿蓬乱的头发,有些失落,而这一次,文婆婆没将她的手挡开。
“你为什么不告诉文婆婆说曹游你是杀的?这样一来,她也能将你的话听进去。”柳沁很怕见到司徒剑,将怜儿交付后,她便躲去了后舱。卫嫤提着两坛酒,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一点也不怕她。仿佛她们之间,根本就是一对好姐妹好朋友,根本就没发生过为抢男人大打出手的惨剧。卫嫤将酒坛丢给她一个,自己靠在了船沿,举头看天上弯弯的月亮发呆。
“我每次杀了人,心里必然不痛快,我也想我以后都不用杀人,但是忍不住,谢你替我背这个黑锅,敬你!”她对着月亮喝了一口。
“你以前是练家子,根本不像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说来听听?”柳沁拍在酒坛,喝了一口,却呛住了。
“酒很烈,你小心些,若是醉死了,我便拿你丢湖里喂鱼。”卫嫤笑了笑,妩媚动人,就连同时女子的柳沁看了都不觉心神恍惚。
“考虑好了?什么时候将箫琰还给我?”柳沁见卫嫤吓刻意不说,也就不问了,她亦知这江湖上,谁人没几个小秘密。
“我从来没觉得箫琰该是你的,哪来的还与不还的道理,他是我的人。”卫嫤与她对饮一阵,同是转身,看向那波光荡漾的湖面,呆了半天,卫嫤才得又道,“方才我要杀曹游,你和你的蛇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不是喜欢与我作对么?还有那天……究竟是你姐夫救了我,还是司徒老头儿,又或者,别人?”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可眼底的精光却明朗如星辰,“你既然这样想把箫琰带回去,却又为什么不亲自来左相府?怕了?”
“我答不出,先干为敬。”柳沁笑了笑,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有那么一点可爱了。确实与普通的官宦小姐是不一样的,卫嫤身上有一股难言的匪气,这种明快而果断的做事方式与她甚是投契,如果没有箫琰掺在中间,她们有可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为着一个男人,何必呢?我柳家在南禹乃至整个武林的地位都无人可及,争着要入赘墨玉山庄的青年才俊多不胜数,委实不差他一个,只是南禹与大梁不相同,南禹女子可以娶夫纳侍,可以收留很多男人,所以我才会想把自己喜欢的统统都收进口袋里装着……”
“娶夫纳侍?”卫嫤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既然可以有那么多男人,那人们就不会在意女人是不是清白了?对不对?”
“你是说?”柳沁不由自主地往船舱看了一眼,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可以带怜儿去墨玉山庄,在那儿,她不用嫁人,却可以娶人啊。”
PS:
【南禹女子可以娶夫纳侍,可以收留很多男人,所以我才会想把自己喜欢的统统都收进口袋里装着……】
第112章 喜欢
当夜,小国舅曹游被杀的消息便传遍了扶城的大街小巷,国丈曹满哀怒至极,应卯上朝后,对着皇帝放声大哭,而与此同时,曹皇后那边也都闹开了。北伐之日将近,却有朝廷重臣被杀,一时间,朝野中人心惶惶。
皇帝下旨追着大理寺做事,沈茂派人几经查探,将视线锁在了一位黑衣少女身上,这一切的发展态势,都尽在卫嫤掌握之中。
“‘嫣人笑’被查封,冯喜才能有一段时间安闲了。”箫琰进门的时候,卫嫤昨夜的酒还没醒,不过人却已有了七分清明。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查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卫嫤掀起幔帐,趴在枕上看他,玉脸盈盈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酒红,分外妖娇。
“大理做事的时候,我也在做事,怎么会查不到,诺!”箫琰人怀里摸出一叠东西,放在了她手边,是一叠人皮面具,与之前从神秘人身上得到那两张一模一样,“这回可是歪打正着,把该证实的都证实了。”
卫嫤摸着那叠面具想了想,道:“这些东西拿出来多久了?”
箫琰蹲在她床头,笑着一抬眼,细目里全是温柔狡狯:“放心,我待会儿就把它们放回去。”
云筝听见卫嫤说话,知道她起来了,便打了热水烫好脸帕打帘子进来,但看着箫琰与卫嫤两人正聚在床头小声说些什么,不禁脸上飞红,又匆匆地退了出去,盆中水波荡漾,溅了出去,与风风火火跑进来的小枇杷撞了个满怀,小枇杷差点被她泼成落汤鸡。
两人同时大叫了一声。退后一步,恰好王佐从隔壁间出来,脸色阴沉得吓人:“这一大清早的,鬼叫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卫嫤屋里瞧,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脸就更绿了。他举步要进去,却被小枇杷拦住。
“你不能进去,小姐还没起来呢。多失礼!”
“他进得我进不得?他这样大剌剌地闯进女子闺房里就不失礼?”王佐像个捉奸的丈夫,脸上罩着的全是黑气。
箫琰听见外边吵闹,便将面具收好。起身出去,王佐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像花蝴蝶似的男人招招摇摇地离开,兰花指上似还勾着挑衅。
他顶着肩膀狠狠将箫琰撞了个趔趄,三步两步冲进了房里,将卫嫤从床上拉起来:“走!跟我出去!”
卫嫤瞪眼道:“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小枇杷。你怎么守的大门?”
王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她从床上提起,又顺手抓起屏风上的衣物塞进她怀里,恨恨地道:“起床,练功!我答应过教你的!”
“练什么功?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谁稀罕,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叫了!”她朝他又踢又打,却未逃过被他塞进衣裳里的噩运。
梅山听到隔壁的动静,从床上跳起。一个箭步蹿到了门口,一边穿衣衫一边大声道:“练什么功?我也去,我也去!”
卫嫤大叫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嫌烦么?要练你们自己去练,我还要睡觉。”
王佐一听就火了,拎着她的领子吼道:“睡觉?有那么与男人脸对脸地睡么?你将来还要嫁人的!”
卫嫤重重地跺了他一脚。怒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要嫁人了?你这脑袋没浇肥,长得跟个歪瓜裂枣儿一样。尽想些什么呢!”
王佐昏头脑涨地望着她,越看越怒:“你将来迟早是要嫁人的!”
卫嫤呵呵冷笑两声,不以为然地道:“要嫁你去嫁,吃饱了撑着!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好笑的人,你是谁啊?又不是我爹!”
卫佐怒极反笑,也应着她呵呵笑了两声,突然一甩手将她丢在了床上,俯身压了上去,他龇牙道:“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谁!”
小枇杷杀猪似地叫了一声:“小姐!”抢过云筝手里的木盆就往王佐头上罩住,而与此同时,卫嫤伸足一顶,膝盖顶中王佐的要害。
王佐避得了木盆,避不开断子绝孙腿,顿时痛得弯下了腰去,卫嫤趁机从他身下溜了出来,笑嘻嘻地将外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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