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
她当时听来觉得这不过是荒谬,若当真是灾劫降临,又怎是他一个人死去便能够化解的?但若是当真如于晚春所说,顾结月便是那祭天当中活下来的三个神子之一,那么他便当真能够做到这一切。
想到这里,宁左只觉得自己头脑有些混乱,一面在想着关于祭天,关于灾劫的事情,一面又晃着顾结月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渐渐地也就有些恍惚了。
若是当真到了那种时刻,若是当真她便是那唯一能够杀顾结月的人,她当真会动手吗?
她想不透彻,无论如何也是想不透彻的,那么便不想了。
宁左摇了摇头,起身往外面走去,于晚春依旧坐在桌前,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宁左眸光恍惚了一阵,答道:“我去找顾结月。”说到这三个字,宁左便又想起了先前于晚春所说的那个关于祭天的故事,一瞬之间只觉得自己对顾结月的感情也有些变了。
亲眼见灾劫发生,血流成河,人间地狱,平日里连神情都不会变一下的顾结月,从一开始到现在,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呢?
他说他活了一百多年,接下来的话便又吞回了肚里,想来他应当是有话想要同她说的,而她此刻,却是无比想要知道这一句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
见宁左推门离开了房间,于晚春也并未阻拦,只是微微抬了眼眯着看了那背影片刻,接着道:“小顾觉得自己有罪,一开始便没有想活下去。”
宁大跟着他的话问了下去:“有罪?”
“他以为那一万多人是因他才死。”
宁大无言,面上带了几分苦涩,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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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左离开于晚春的住处,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并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找顾结月的,不过幸好她刚一走出来,便听见不远之处传来了嘈杂声,她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到了站在人群当中的顾结月。
顾结月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模样,长发微有些凌乱,一身的雪色衣服,素净不带一点尘嚣。他看着面前站着的许多镇中居民,开口道:“就如方才我说的,还请你们听我一言,暂且离开这里。”
随着他这一句话,众人都交谈了起来。
“小顾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在这里好好的住着,为什么要离开?”
“在这里呆着会发生什么事情,不会是吓唬我们的吧?”
“特地借了于先生的名义将我们交到这里来,便是为了跟我们说这种事情?”
众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借此话题开起了玩笑,说顾结月拿大家寻开心,顾结月也不争辩,只是静静站在其中听众人说着。眼看着越来越嘈杂,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有人将顾结月的话放在心上。
宁左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
然而就在这时,顾结月突然抬起了左手,然后又很快的将右手也抬了起来,他的右手上,拿了一柄匕首。
寒光凌厉。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结月挥动匕首,动作丝毫不留情的扎在了自己的左臂上臂。
一刹那,众人只见艳红的血染湿了顾结月的长袖,然后他们停下了未说完的话,都怔怔看着顾结月,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众人终于不再说话,顾结月动了动一瞬间变得苍白的双唇,声音同先前一样平静的道:“哪怕只有一天,诸位暂且先搬离开宁木镇,可好?”他自始自终没有说一个求字,语气也都是如往日一般淡淡的,但宁左却觉得,此刻的顾结月,几乎就差跪下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结月。
这个时候的众人也都在沉默,他们不理解顾结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们不知道关于祭天的事情,但许久之后,终于有一个人发出了声音:“不就是离开一天吗,我正好要去梧州一趟,离开就离开吧。”
有了一个人开口,第二个人也终于开口了:“我也走,我想起我还要去青镇做生意,小顾你可别再自己扎自己了。”
接着,更多的人同意了离开,顾结月一直仔细的听着他们的话,没有去管自己臂上的伤口。宁左却有些看不过去了,她很快挤开人群到了顾结月的身旁,顾结月蹙眉看她,她不闪不避,知道了顾结月的身世之后,从前那种惧怕的感觉似乎也要少了许多。轻轻吐了一口气,宁左从自己身上撕下了一块布条,然后小心的将顾结月的伤口给大致包扎了一下,这才道:“先这样止血,一会儿再去好好上药。”
顾结月低垂着眼,轻轻点了点头,宁左抬眸看他,觉得自己看到他此刻覆住双眼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22公子好手段
周围的人们也担忧着顾结月的伤势,纷纷答应了顾结月要离开,接着便劝他先回去将伤口给包扎了。顾结月沉默的看着面前的众人,然后点了点头,任宁左扶着他回了他和季蒙所住的地方。
回到房间里之后,顾结月便被宁左给按到了椅子上坐下,而宁左则连忙去翻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找出了药来替他包扎伤口。
见宁左动作熟练的上药,顾结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从前经常跟别人上药?”
宁左只顾着顾结月的伤势,也不隐瞒的道:“从前大哥经常被娘教训,每次都给揍得全身是伤,都是我在给他上药。”
问了这一句以后,顾结月又没了话说,宁左给他上药碰着伤口,他也丝毫没有反应,好似受伤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宁左用最轻的动作上好了药包扎好了伤口,这才抬眼来看顾结月,见他低着头似是在想着什么,也不敢去打扰他,只是自己收拾起了东西。
这时候顾结月也终于回过了神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那里?”宁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顾结月的意思,便点头应道:“我和大哥去找了于先生。”
顾结月微微蹙眉:“于先生对你们说了什么?”
宁左神情微变,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的这点动作自然也被顾结月给看在了眼里,他敛了眉,低声道:“祭天的事情,你知道了?”
宁左本不打算提起这件事,但顾结月主动说了出来,她也不好再假装不知道,只能闷闷的“嗯”了一声,末了又添了一句:“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于先生说你是从那……祭坛里走出来的,拥有旁人没有的力量,我只知道这些罢了。”
“你想不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顾结月低垂着双眸低声问道。
宁左怔了片刻,不明白顾结月为什么这样说:“你肯说出来?”
顾结月挑眉对宁左笑了笑:“若现在不说,今后便没人知道了。”
这句话顾结月说得十分轻松,但听在宁左的耳中却是另一种感觉。
百年之前的祭天,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让三个孩子从那一场屠杀中活下来,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让顾结月看似平淡的说出这样的话?
宁左心念一动,在顾结月的对面坐了下来,点头道:“我要听。”
顾结月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然后才道:“百年前大旱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时间过了太久我也记不大清了,但我没有死,是因为跟我一起被捉去当祭品的还有我娘和我的三个哥哥。”
“祭天开始之后,那些人要杀我们,我当时不过七八岁,那些人一眼便注意到了我,对我挥刀,而我娘和我的哥哥们都拼死护我,为了保护我,我的大哥甚至杀了好几个人。可惜,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儿,没有什么绝世武功,靠的只有一点蛮力,最后他死在我的面前,被十多把刀一起剁成了碎肉。”
说到这里,顾结月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宁左却是往后缩了缩。
宁左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看到当时的场景,遍地尸骸,血染苍穹,顾结月不过是一个幼童,看着无数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而护着他的人统统都死在了他的面前。
紧紧咬了唇,宁左好一会儿才问道:“后来呢?”
顾结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你怕?”
宁左摇摇头,勉强笑道:“不怕。”
“嗯。”顾结月应了一声,接着道:“你若是怕,我便不说了。”
宁左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她不想告诉顾结月,在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当时顾结月心中的感受。必然很同,必然恨不得死去。
她想象不到顾结月怀着怎样的心情生活的。
顾结月见她摇头,便继续道:“我运气很好,我娘死了,大哥二哥死了,最后连护着我的三哥也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以为我必死无疑。而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岁的孩子,他全身都是血,提了一把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刀,杀了许多想要杀他的人。”
“那个孩子……”宁左想起了当时于晚春所说的事情,当初同顾结月一起活下来的,还有两个小孩儿。
顾结月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点头道:“那个人也是最后活下来的人之一,当时我只想要活下去,想要报仇,所以我跟在了他的后面,看他杀人,最后我自己也拿起了刀。”
一个七岁的小孩儿,拿刀,杀人。
宁左眸光颤了颤,认真的盯着顾结月的眼睛。
顾结月的眼睛里好似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缓缓的道:“后来他们说什么天意,都不过是说笑,并不是上天选择了我们三个人当什么神子,不过是我们同天去争,争得了活下来的权力。”
“那死去的一万多人不想死去,所以他们的怨魂不愿散去,便成了现在我们三个人的力量,他们要我为他们报仇。”顾结月平静的说着。
宁左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那你们从祭坛里出来了以后,便将那些动手的人全都……”
“杀了?”顾结月反问。
宁左点点头。
顾结月却摇头道:“没有,动手的人太多,无论如何都是杀不完的。”能够屠尽上万人,动手的人必然是难以计数的,要杀他们,便相当于同全天下的人为敌。
只是,这般的怨气,当真能够平息么?
宁左还想要再问,顾结月便当先说了出来:“我和另外两个活下来的人一起,将祭天的主事人统统杀了。所谓祭天不过是为了图个安心,苍天根本便不需要人血作为祭献,若当真需要,那它便不是苍天。那些人想出祭天的计策,不过是拿上万人的命来图个安心而已。”而剩下的那些人,不过都是被人利用而已。
顾结月这样说着,眉头也蹙了起来,宁左紧紧盯着他蹙起的眉,生出了想要将它揉平的冲动。
宁左没有说话,顾结月便继续道:“但死去的那些人却只要一个解脱,他们想要的是那些动手的好几万普通人的性命,而我们没有杀他们,所以一百年以后,宁木镇外从前作为祭坛的地方瘴气越来越浓,便是地下掩埋的亡魂无法平息心中的怨愤。”
“他们要如何才能够平息?”宁左问道。
顾结月微闭了眼睛,似是有些疲惫,脸色也有些发白,而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疲惫已经不见了,他低声道:“用我从他们那里得来的力量,还有不死不灭的性命。”
所以他才会很久之前便作好了计划,将她带到宁木镇来,取他的性命,平息那些怨愤。
宁左想说自己当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能够杀了顾结月,但顾结月并没有给她说这些话的机会,他只是道:“我有些累了,镇中的人明天应该就离开了,在这之前,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这是顾结月第一次问宁左的意见,宁左简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了,她连忙站起了身来:“你先休息,我……我出去好了……”
“你也休息。”顾结月这次没有再征求宁左的意见,这是冷硬的吐出了这句话。
宁左不解的指着自己道:“可是我现在不累。”
顾结月此时已经起身来到了床前,听宁左这样说,便回了头看着她道:“明日你会耗费许多力量,先休息。”
宁左无奈的点头答应,却是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睡哪里?”
“床。”顾结月毫不思索。
“可是你受伤了,你应该睡床。”宁左坚持道。
顾结月想了想道:“那么我也睡床好了。”
在这里,宁左注意到,顾结月用了一个“也”字……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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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最后顾结月竟是硬宁左也给拉到了床上来,两个人一人朝着床壁一人朝着外面便这样睡了。可怜顾结月虽然疲惫,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但宁左却是刚醒不久,这样被顾结月逼着睡觉,根本就没有丝毫睡意,她翻来覆去许久,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关于顾结月的事情,而只要一想到顾结月说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来安宁,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
从前宁左只觉得这个人太冷淡,对谁都是同一副表情,但现在知道了关于他的往事,她才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动作很轻的坐起身来,宁左凝眸看着身旁背对着自己睡着的顾结月,心里十分烦躁。
她不愿意顾结月死,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说什么都不允许。
这样想着,她很快掀了被褥下了床,便要出门去找宁大和于晚春,问问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然而她双足刚刚挨着地面,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微凉的手给捉住了。神色复杂的回过头来,宁左正好对上顾结月深如古井的眼眸。
“你要去哪里?”
宁左迟疑了片刻:“我睡不着,出去找我大哥聊聊天……”
顾结月依旧捉着宁左的手腕,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什么都别去想。”
宁左一下子便听出了顾结月的意思:“你这是在……安慰我?”
顾结月不说话,盯着她看。
宁左被他看得毫无抵抗力,最后很不中用的回到了床上,用被褥将自己给盖住,乖乖的躺在了顾结月的身旁。见宁左回来睡下,顾结月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而就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宁左又悄悄的睁开了眼睛。
先前顾结月是背对着宁左的,但现在两人的动作却是面对着面,宁左仔细的看着顾结月的脸,看他精致的眉目,心里隐约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此时应当是最脆弱的。
说不清为什么,宁左就是想靠近他。
所以在憋了许久之后,宁左终于用毕生的勇气说出了一句话来:“……我可不可以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