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执酒的青年,手微微一颤,几乎将酒杯掉下楼去,忙仰首一饮而尽。
老者在美人儿面前的定力远胜青年,犹在凝眸注视马车,忽然低低“咦”了一声:“这是何人?”
却是那女子现身的马车上,又跃下一人。
青年极是不舍地把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漫不经心地望向新出现的人,也是浑身一震,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一次出现的男子,仅着一身白衣,衣式、布料都不见华贵处,仅在衣摆上绣着一枝孤梅,冷冷地横过一弯残月前,却显出一身的孤绝出尘之气。那男子容颜气质,清逸绝伦处,竟已是语句所不能形容。
开始前后马车出现的一男一女,男的贵气逼人,女的容颜绝世,却都还是尘世中人,这个男子,却分明不属于红尘,倒似天上谪仙降世一般,只这样闲闲一站,便叫人觉得,这漠漠红尘,三千繁华,竟实实委屈了这般天人。
青年忍不住失声惊呼:“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是一个比一个精彩了?”
“看来,今年的山海湖城确实要比往年热闹,天下英雄皆聚会于此,更来了许多我们意料之外的人物。”老者只是悠然一笑,神思无限。
“难道,他们也是为了和道盟选婿之事而来?”青年目光一闪,露出深思的表情。
老者笑而不语,一边把玩手中的酒杯,一边凝眸向下注视。
老者轻叹一声,徐步踱离窗边,到了酒桌前,执壶斟酒:“美丽的地湖城啊!不知道几番争斗之后,会是何等光景?”
青年却仍在窗前,低唤了一声:“爷爷快来看,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章 惹事精转世
老人回首往窗下看去,却见海潮楼外,有一个人正在和四五个伙计吵架。
那人手里牵着匹瘦的皮包骨,皮毛脱落,一块黑一块黄的老驴子,自己穿一身已经被灰尘染得只剩下灰黑黄三色,再也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本来应该梳理得十分整齐的头发上也满是灰尘和草屑,这副样子,整个一落魄飘零,有上顿没下顿的穷小子,倒也怪不得这座非达官贵人不敢踏入,贵的离谱的海潮楼不肯让人进去了。
最奇妙的是,那人暴跳如雷,跺着脚喊:“你们搞什么鬼,我的家人你们都前脚放进去了,竟然还来拦我?”
“哪来得小子,敢到我们海潮楼来蒙人?”
“你骨头太痒,要咱们给你捶几下是吗?”
几个小伙计说完,挽起各自的袖子,杀气腾腾的围过来。
云凤弦气得七窍生烟,同样捋胳膊挽袖子:“打就打,谁怕谁?”
“凤弦。”清丽的叫声从楼中传来,古奕霖快步走出来,也不理旁边几个小伙计目瞪口呆的傻样了,“怎么还不进来?”
云凤弦冷哼一声,骄傲地抬起下巴,用不屑的眼光一扫四周几个变成木头的伙计,大踏步进了海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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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楼一楼坐满了客人,人人衣衫华丽,可见身家不菲,个个目光炯炯,神采非凡,唯有云凤弦衣服脏污,样子平凡,完完全全和大气氛格格不入,往厅堂一站,就异常扎眼。好在云凤弦也习惯了别人的异样眼神,跟着古奕霖进了雅间,在净盆里清洗一番,又换上一身清爽漂亮的衣服,这才转出来。
古奕霖正依窗眺湖,目光迷离。云凤弦凑到她身边望去,见美丽的湖中心株株残荷,几处画舫,随水漂流,夕阳正慢慢沉入湖底,远处水天相接之处,飞欧点点,正值暮色,晚霞在天边敛起最后一道红色,空气中忽然充满了水草和荷花的香味。
云凤弦忍不住低叹一声:“真美啊!”
“传说早上在海潮楼上看海,一派烟雨朦胧,如在仙境。晚上乘月游湖,素月分辉,明月共影,表里俱澄沏,更是仙家影致,引得天下人纷纷而至。”风紫辉带着清冷的嗓音的解说,给满眼的烟雾湖景凭添了一种风致。
云凤弦笑着点了点头:“既然这里这么好,咱们干脆买一所别庄,长住一段日子,就当我们的行宫好了。”
云凤晴在一旁冷笑一声:“离开了宫廷,手无权柄,还想摆你的皇帝架子。”
云凤弦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道:“我的大哥啊,这一路上你不听地跟我作对,怎么也不累啊!”
“你嫌我,那我出去,自开一房。”
“免了免了,只要你离开我的视线,就有本事惹来各种各样的纷争麻烦,最后倒大霉的总是我。”云凤弦咬牙切齿地道:“我不喜欢威胁人,不过你最好不要太过分,逼急了,我写信回去,只怕贵姨娘,还有姐姐又要为你操心了。”
云凤晴冷冷瞪着他,眼中杀机毕露,却又抱臂而坐,一语不发。
云凤弦见他终于屈服,这才高高兴兴坐好,扭头又问风紫辉:“对了,我一路上走了这么多地方,也没见什么人拿着刀和剑,怎么着一楼里的客人,有一半身上带着兵刃啊?”
“云昱自掌国以来,对于民间的武装力量、不受官府控制的江湖势力加强了管理。为防止民间作乱,为了制止民间私斗,更不让人随便带着刀剑走动,可以明带着刀佩剑四处走的,除了官方的人,就只有有功名的书生以及镖局的护镖队。镖师是非带兵器不可,而书生则是因为朝廷鼓励他们文武兼修,强身健体而被允许佩带兵器。而其他的商队为了安全,也带着兵器,不过往往要用布帛包住,然后在出入各方关卡时送些银子,守卫们才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蒙混过去。武林人虽然可以私造路引,也不怕官兵捉拿,不过走到哪里,都有官府的人跟着追问、登记、调查甚至拘捕,也让人受不了。上会遇到那个女子手中的剑又轻又软又短,是可以藏在袖中,所以才能带着到处走,否则也会遭到判查。”
云凤弦听得连连点头:“对对对,应该这样。看来,云昱风果然还是有眼力的。”
“不过,山海湖城却是个例外。这里商人云集,经常有商队出出入入,难免就会引来宵小之辈,所以需要大批的武人、护院、保镖。风灵国最大的神武镖局就开在这里,用极高的酬劳收纳天下英雄,给各大商队保镖护航。和道盟的总坛也在这里,百姓要从武术之道而入仕,必选和道盟;朝廷要在民间选拔可用之才,也要通过和道盟。”“就这样,济州出入的武林中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不过大家都守足规矩,很少有人惹事犯案。私底下当然也有些江湖争斗,不过,只要签下生死状,甚至可以请官府或苍道盟这样的大门派来主持他们的生死状。若是两大帮派互斗,也尽量不选在闹事进行,不伤及无辜。打完了,胜者敲锣打鼓,败者甘心认输,绝无苦主去告状,给官府增添麻烦,事后还会把基本的情形通报官府,让官府可以做最好的善后处理。若是有人在闹市或酒楼打起来,也一定会小心,绝不伤及旁人,打完之后,必有人赔偿损失。所以这里武林人虽多,但绝不混乱,和官府相处得不错,百姓们也看多看惯,并不排斥他们。”
云凤弦初时听得十分有趣,渐渐神色竟黯淡起来了,“看起来,那些江湖英雄,如今也不过沦为官府或富贾的工具罢了,为什么没有人可以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呢?”
“在一个安定的国家里,一个舞刀弄剑,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人,要太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就代表着普通人受到更多的困扰伤害了,以法律控制这些武人,也没有什么不对。”云凤晴表情漠然地说道:“江湖人也是人,也想过好日子。如果甘心一辈子又穷又脏又孤单天涯飘零,在官府的限制下躲躲藏藏,他们就不必去守规矩。若是想生活好些,就要有钱,若要有钱,必须有产业,有田有地有庄园有下人。试问那些庄主、堡主、局主、馆主们,不和官府合作,他们的产业随时都会被封,家人随时都会被锁拿,日子还怎么过?”
“不是还有黑道人物吗?”云凤弦目光一闪。
“在这富有的地方,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可以过得舒舒服服,只要武功高,人家就拿你当太爷供。既是如此,为什么要把脑袋扎在裤腰带上混黑道,一辈子不能抬头挺胸的做人?云昱风是什么人物,这里要是有什么流民悍匪,什么大规模的民间武功不受朝廷管制,他立刻会用雷霆手段将之击得灰飞烟灭,在这种情况下,哪个敢自找死路?”云凤晴说到这里有时冷冷一笑,道:“真不知道你是不是风灵国的皇帝,连这些基本的国策都不明白。”
云凤弦听得郁闷的管了自己一口酒,喃喃道:“原来所谓的江湖,所谓的侠客,本就是不过如此。”云凤弦还要接着笑,幸亏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推门出去看,见楼下一老者一少年共占一桌,一个中年人独踞一桌,一个青年人站在角落里,正在大声的吵闹着什么,把桌子都拍得震天响了。吓得小帅满房乱飞地叫着:“风云变色,英雄出世。”
云凤弦大声问:“怎么回事儿?”
“没事,客官别担心,不过是有人要打架而已。他们不会伤到别人,楼下的人也都散开了,事后还会有人赔偿,客官只当看戏就成。”房外的小二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回答得无比轻松。
二楼、三楼各个雅间里都涌出不少人,或携美人,或挽酒壶,说说笑笑,倚着栏杆往下瞧,倒真似看戏一般。
“为什么要打架?”云凤弦皱着眉问。
“谁知到呢!江湖人就是爱打架,学了武功,不打打杀杀的还干什么?”小二不以为然地回答。
云凤弦心中又是一阵郁闷,身后风紫辉淡淡道:“在这里的江湖人动辄喜欢交手,不过,有的时候不是为了寻仇争意气,往往是藉着交手显示一下功夫,只要功夫够高,自然会有商人、镖局来重金礼酬,从此可以不再天涯飘零,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云凤弦心中黯然,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侠士,如今出现在眼前,竟是只如演猴儿戏一般供权贵富豪们取乐罢了。她意兴消沉,懒得多看,闷闷坐着不动。
古奕霖本来就对这打打杀杀没兴趣,也不出去,倒是风紫辉走出了房门,负手倚栏而望。楼下呼喝声不绝,一老一少持刀,舞得虎虎生风。楼下的桌椅杯盘早就在混战中变成一片狼藉,其他人纷纷退出店外看热闹,楼上也高高站了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真像是在看猴儿戏一般。
富蕴县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她正躲在房间里头,高高兴兴的拿着随身带的鸟食,喂她心爱的小帅,时不时侧头和古奕霖说笑几句,满脸的幸福满足。
云凤晴最是也见不得云凤弦这般高兴的样子,冷哼一声,慢步从房间里踱出来,倚着栏往下望,大声说:“这等下三滥的功夫,还有脸在这丢人现眼,你们不怕丑,我还嫌被炒得烦呢!”
楼下老者发出一声怒啸,舍了青年,拔身而起,一刀劈向云凤晴。
只余那刚才还把一杆枪舞得像条龙的青年傻乎乎的拄着枪,一个人站在楼下发愣。
。
第十一章 言词厉色
云凤弦大叫一声,往风紫辉身后躲去。
别人刀追指攻,自然而然就冲着风紫辉过去了。
但有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却在所有反应之前叫了出来:“住手。”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清晰平稳,带一种说不出的尊贵之气,自有让人折服的无形力量。随着这一声唱,就见人影一闪,那刚才与老者站在一处的青年便冲了出来,挡在风紫辉之前,挡住了三重攻击。
他出手非常简单,不过是举手投足而已,双手一举,两把刀一起砍在他臂上,持刀的老者发出一声闷哼,被震得翻身跌往楼下。他再一抬脚,老者忽然脸色一变,竟连硬接也不敢,强行在半空中吸了口气,足尖在栏杆上一点,借力落往楼下,才一站稳,已深深一礼:“不知顺公子在此,多有得罪。”
青年微笑回了一礼:“在下一时技痒,冒犯了三位,正要赔礼才是。”说着双手轻击,一名身着青衣的侍从忽然现身,手中托一木盘,盘中有一个黄丝绣花的布袋。动作干净利落,盘子仍然端端正正举在头顶,送到老者的面前。
老者脸色有些失望,却又不说什么,伸手去取那布袋,布袋入手时,却又一起脸露喜色,纵然极力压抑,那种兴奋却始终瞒不过明眼人。
青年公子在搂头再施一礼:“本次海潮楼的一切损失,也由我来付,请便吧!”
楼下的老者也不再客气,回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去了。
只有那持枪的青年还在东张西望,浓眉大眼又带点憨实气的脸上一片黯然,显得很是神伤。
青年公子微笑着召唤:“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枪法是从哪里学的?”
青年一愣,这才指着自己的鼻子,仰着脸,有些结巴地问高楼上那看似高不可攀的公子:“你……你是……在和……俺……说话吗?”
青年公子微笑点头。
青年脸上居然一红,摸着头说:“俺叫李成,枪法是俺跟镇上武馆的霸王枪右师父拜师学艺学来的。乡下的日子穷的过不下去,俺家的人听说,练了好功夫好赚钱,才让俺学功夫的。他说让俺来山海湖城,在人多的地方和人随便打一架,便有人会送钱来了。”他抓头抓得越来越用力,脸涨得越来越红:“俺虽然觉得世上不会有这么好的事,不过,还是想来碰碰运气。看样子,俺……俺……”
青年公子微笑着打断他:‘刚才那位,我确实送了些银子,不过小兄弟你武功高明,前途不可限量,却不是可以用一笔小钱轻易打发的。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商行来做事,每个月五十两银子如何?”
“五十两……”青年的大眼睁到更大,伸出五个手指,身子有些摇晃,语气微弱的像在做梦。
“五十两只是最低的工钱,若做得好,做的用心,还会再加。逢年过节有一百两的节庆费,年底有两百两的红包,不知道小兄弟你愿不愿意赏脸呢!”青年公子的声音越发的柔和起来。
“我,我……我,我愿意。”李成“我”了好几声,最后好不容易答完了话,人却脸色苍白,虚弱的简直要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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