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问:“为何不能叫闯王?”洪承畴道:“以《易》理卜算,这个封号火气太重,难以长久。”高迎祥道:“要造反,全靠一个‘闯’字!这个封号,最得人心。”洪承畴不由地点点头:“有道理,确的道理。”
这时,扬嗣昌咯咯地笑了,对洪承畴道:“洪兄啊,你是进士出身,官拜五省总督。可你的‘洪疯子’名号,比你的总督的名号更大,也更管用!与这位‘闯王’也有异曲相通之处呐。”洪承畴哈哈大笑:“说得太对了!扬兄提醒了我,返京之后,还是得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哪。”高迎祥微笑道:“二位不用臭酸了,请赏我一杯茶喝。然后,再赏我一刀!”洪承畴赶紧示意部属。幕僚捧一壶茶上前,高迎祥一气饮尽。长吁,扔掉壶,道:“多谢。现在,你该用刀了。”
“不能杀不能杀,起码暂时不能杀。”洪承畴摇头道,“你现在是大明的‘国宝’啊!”看着高迎祥诧异的神情,洪承畴沉呤着说:“我们得把你装在笼子里,解回京城,一路上鸣锣开道,慢慢地走,让沿途三千里百姓都看看你,这可是最好的安民告示啊,比朝廷的文书都管用!”正在饮茶的扬嗣昌听了,噗地喷出一口茶,笑得喘不上气来……
洪承畴平静地:“再一个呐,皇上病了,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我想,只要你进了午门,皇上也就药到病除了。以上两条,都证明你是国宝啊!”高迎祥怒骂:“洪疯子……你死无葬身之地……”洪承畴摆摆手,部属迅速将高迎祥押下。扬嗣昌道:“洪兄,此役大胜,中原流寇也就基本平定了。你准备何日班师啊?我想,整个京城都会倾城而出,欢迎你凯旋归来。”
洪承畴沉思片刻,道:“扬兄,在下求您个事。请你领着十八万精锐兵马,押解高迎祥回京报捷……”扬嗣昌惊讶了,押解高迎祥,何至于用十八万精锐?洪承畴胸有成竹地掰指头道:“一者,防止残余流寇劫营。二者,这十八万精锐,是朝廷的最后本钱,得赶紧带回去,交给皇上,提防关外的皇太极呀!……”
扬嗣昌立刻明白了,点头道:“洪兄真是深谋远虑!我走后,你哪?”洪承畴道:“今天夜里,我将亲自率领五万精兵,长途奔袭三百里,剿灭另外一股顽贼――李自成!扬兄,我们不能给贼留下任何喘息之机,务必彻底扫除匪患,安定中原。”扬嗣昌大为感动,起身深深一揖,激动道:“洪兄,你让我带高迎祥回京,可是把天大的功劳让给了我!”洪承畴微笑摆手,未及开言。扬嗣昌又道:“而你自己呢,却人不解甲,马不下鞍,还要继续恶战……”
洪承畴回揖道:“您还记得吗?那天在王承恩府上吃粽子,我们三人心里有多难过啊!”扬嗣昌喟叹道:“当时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洪承畴道:“当时在下说过一句,您和王承恩的再生之恩,在下必报!”扬嗣昌激动得哽咽道:“洪兄啊……”洪承畴转身端起一盅茶递给扬嗣昌,自己端另外一盅:“来,喝了这盅茶,咱俩就分手,各忙各的吧!啊?……”扬嗣昌接过茶盅,大声道:“在下谨遵洪疯子帅命!”
洪承畴哈哈一笑,两人轻轻击盅,一碰,各自饮尽。
第十二卷
第二十三章 闯王李自成(一)
李自成大营。瓦屋内,李自成、刘宗敏、黄玉正围在餐桌前,边吃饭边议事。黄玉显得忧虑重重、神不守舍的样子。而刘宗敏一直在狼吞虎咽。李自成忽然端着碗不动了,转眼看窗外南天,不安地:“闯王和献忠他们攻打滁洲,今儿已经是第九天了,不知战况如何?”刘宗敏用筷子敲碗边儿,哈哈一笑道:“战况?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这会儿,只怕在滁洲衙门里开庆功宴了!”黄玉道:“如果是这样,闯王应该差人送个信来。”
“吃,吃。”刘宗敏道:“吃完饭,我派弟兄前去打探。”李自成又默默吃了几口,突然把碗一顿道:“大概要出事!”刘宗敏愕然地问:“大哥你怎么这样?”李自成道:“这么长时间了,不但闯王没消息,洪疯子的官军也没消息!”
黄玉也沉思道:“闯王和献忠的义军有四十万,洪疯子的官军有三十多万,加起来共七八十万人。双方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什么消息,难道都随风消失了?”
门外响起马蹄声,三人顿时紧张。片刻,一个浑身伤血的义军将领扑进屋来,嘶声哭叫道:“李首领!刘大哥……完了,全完了!”李自成跳起来:“慢慢说。”刘宗敏大叫:“怎么,滁洲没打下来?”那义军将领哽咽道:“打是打下来了,可滁洲是个钓饵,闯王和弟兄们血战了八天,刚打下来就陷入洪疯子的包围网……惨哪!我们四十万弟兄,没突出几个来……”
李自成急问:“闯王呢?”义军泣道:“负了重伤,被洪疯子抓着了。”刘宗敏大惊失色。李自成也呆了,片刻后追问:“张献忠呢?”“生死不明……”李自成身体一软,呆坐到凳上,半响说不出话,只能呼呼喘粗气。
黄玉稍微镇定,他扶起那个将领,问:“还有什么消息吗?”义军泣道:“听皖北老乡说,扬嗣昌把闯王装在笼子里,一路敲锣打鼓,解赴京城……”李自成忽然来了精神,追问:“可靠吗?”那将领道:“沿途百姓都看见了。”李自成起身,走到窗前沉思着。黄玉对义军说:“兄弟,你先下去疗伤、吃饭……”他示意门外守卫将义军将领扶下。
刘宗敏猛一掌把餐桌砸得稀里哗啦:“大哥,快动手吧,把闯王劫回来!”李自成冷静地道:“劫是肯定要劫的!扬嗣昌已经先行一百多里了,我们骑兵可不多……”刘宗敏急道:“那还不赶紧出发?我们连夜赶路,快呀!”黄玉谨慎地道:“李首领、刘大哥,小弟想贸然说句话……”李自成未及开言。刘宗敏已在催促:“我的爷哎,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甭酸了!”黄玉道:“洪承畴用滁洲做钓饵,把闯王打垮了。接下来,他就不会用闯王做钓饵,勾引我们去劫营呢?”
李自成道:“完全有这个可能!但是,闯王是义军们的灵魂和大旗,万万不能落入朝廷之手!”刘宗敏也叫着:“对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把闯王劫回来。”李自成道:“扬嗣昌会领着重兵押送闯王,我估计,少则五千,最多也不过三、四万。我们集中全部义军弟兄,五万人一齐出动,必能劫回闯王。”
黄玉犹豫地说:“那也应该先弄清官军兵力、动向,再做决定……”刘宗敏急道:“再不行动,就追不上了!”李自成看着黄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片刻值万金。我们只能先北上赶路,同时打探敌情。”黄玉默然。
凌晨时分,大道口,义军漫漫一片,准备出发。众统领均已上马待命,也是急不可捺的样子。李自成跳上一匹白马,左右看了看,问:“黄玉呢?”刘宗敏前后看看,果然不见黄玉,抱怨说:“书呆子,老是磨磨蹭蹭的!”李自成说:“还是找找看。”“大哥,甭理他。他自个会跟上来的。”李自成沉呤道:“他心里有疙瘩,闷着不说……”刘宗敏烦躁地说:“黄玉天生就娘娘样儿!走吧大哥。”
李自成引颈张望,看见不远处那座瓦屋内还亮着孤灯,立刻策马奔去,道:“你们稍候,我去看看。”
瓦屋里,黄玉坐在孤灯下,一动不动。李自成匆匆奔入,走到他面前立定,打量着他:“黄玉,你是不是想离开我们了?”黄玉沉声道:“想是想,但又觉得那样做太无信义。所以,我想让你们抛弃我……”李自成怒道:“你究竟有什么不满?”黄玉抬眼盯着李自成,道:“你有时间听我说话吗?”李自成看一眼桌上残灯,嗔道:“在这盏孤灯熄灭之前,我听你说话。灯一灭,立刻上马!”那灯如豆,已经在摇摇欲熄了。
黄玉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我在凤阳书院读书时,有两位前辈才华盖世。一个是天启年间的李状元,再一个就是洪承畴!他是我先生的先生……”
李自成一惊,无言。黄玉又道:“洪承畴读书如用兵,用兵也如读书,都有不循常规、匪疑所思之处。这一回,他让扬嗣昌押送闯王归京,明明就是个钓饵,必有重兵埋伏,等着我们去劫营。此外,洪承畴本人在哪里?想干什么?令我心中发寒哪。”那盏孤灯即将熄灭。李自成明显地不安了:“洪承畴滁洲大胜,官军总得休整十天半个月。”黄玉摇摇头:“可他是个疯子啊。不但自已疯,还要把部下逼疯。”
“你是说,他可能正在包围我们?”黄玉沉重地点点头,继续说:“我另有两句砍头的话,请你给予宽容……”李自成催促:“快说。”黄玉依旧平静地说:“高闯王被俘了,张献忠垮台了,未必全是祸事。”李自成大惊,怒视着黄玉。黄玉道:“长期以来,高迎祥一直高你一头,张献忠也暗中称王称霸。但是,他俩人无论是智勇还是胸襟,都不如你!他们只算得上是乱世英雄,而你却有帝王之概。现在,天赐良机,上无高迎祥驾驭,旁无张献忠牵制,你正好接替闯王之位,成为天下义军的唯一领袖,推翻大明,改朝换代!”
李自成陷入沉思,却难抑内心激动。
第二十三章 闯王李自成(二)
“如果你强要去劫高迎祥,我认为是以卵击石,肯定不能成功。即使成功了,劫回来的仍然是一个主子。”孤灯熄灭了,两人一言不发,沉默许久。李自成沙哑地说:“黄先生,请上马吧。”黄玉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李自成大声喝道:“全军火速转移,返回中原山区。”
黄玉立刻起身。与李自成冲出门。
李自成策马回到大路口,扬鞭道:“传命,全军向西,进入伏牛山。”刘宗敏惊问:“为何改变计划?”李自成道:“我们已经陷入洪疯子包围网了,必须赶紧转移。”刘宗敏惊问:“闯王哪?”李自成痛苦地摆摆头。刘宗敏见状大怒:“洪疯子还在二百里外哪!大哥,我看你是被洪疯子吓破了胆,竟然连闯王都见死不救,你……”话音未落,忽然三声巨响“嗵嗵嗵!”夜空中突然升起三只红色号炮!……接着,四面八方响起杀声和鼓号声。黑暗中,隐约可见无数官军杀来……
黄玉平静地说:“洪疯子到了。”李自成挥刀大喝:“迎敌!”刘宗敏怒吼:“弟兄们,跟我上哪!”
刘宗敏率领义军冲上前,与官军血战……
武英殿,案头奏折纷乱,堆积如山。地榻上,崇祯昏睡着,面目惨淡。忽然,殿外传来一片淅淅漓漓之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又像是在下雨了。崇祯醒来,半净着眼,吃力问:“下雨了么?”无人回答,连侍驾的太监都不知到哪去了。崇祯坐起身,叹口气,柱着一支杖,向殿门走去。
殿门吱吱地开,崇祯推门出来,一看,大惊!从他脚下开始,王承恩与众王公大臣跪了一地,从玉阶一直跪到宫外,无边无际,黑压压一片。他们每个人都在激动地抽泣着……崇祯克制着惊慌,闭着眼,全身都在发抖,颤声问:“洪承畴战败了吧?!……”
王承恩流着老泪,抬头嘶哑道:“秉皇上,洪承畴扬嗣昌飞马报捷,官军在滁洲大捷,四十万流贼,整整杀掉了三十八万!”崇祯惊得瞪大眼:“胡说,胡说!……前天还秉报连失了三城,滁洲告急了。”王承恩泣道:“秉皇上,那是洪承畴扬嗣昌的诱敌之计!他们连失城镇,就是为了把贼养肥喽,养傻喽,再诱入死地,一鼓聚歼!”崇祯仍然不敢信,颤声问:“这……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皇上啊,洪扬二臣,不但剿杀了三十八万流贼,还生擒了贼首――闯王高迎祥!从今往后,中原大定了……”王承恩双手奉一折,“这是飞马报来的急奏。扬嗣昌星夜将高迎祥押解赴京,此刻已过了西山,最迟后天,就可以进京献俘了……”
崇祯一把扔开龙杖,接过奏折,手抖抖地急看。
王承恩泣道:“还有,扬嗣昌把十八万精锐也带回来了,原封不动地还给皇上。”崇祯看罢,不禁手舞足蹈同时也声泪俱下,又哭又笑,仰天长啸:“天哪!贼灭啦,贼灭啦……”这时的崇祯,已经完全忘了帝王之尊,他因为幸福过度而近乎失态。身体摇摇欲坠。王承恩扑去扶住崇祯。众臣仍跪地未起,一片呜呜痛哭。用高低不同的嗓声,从四面八方与崇祯交相呼应:贼灭啦,贼灭啦……
哭声、喊声、笑声,充溢天地间。
紫禁城各处的宫廷都回荡着:贼灭啦!贼灭啦……
太监、宫女、奴仆,都在惊喜叫嚷:贼灭啦!贼灭啦……
周后坐在坤宁宫梳妆台前,临镜整容。她慢慢地擦去脸上脂粉,现出日渐明显的、真实的衰容。她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胜悲凉……
突然,宫外传来“贼灭啦!贼灭啦!”的喊声,她惊讶地起身,呆住了。
武英殿门前,崇祯拭泪,咬牙切齿:“传旨,后日午时三刻,午门献俘。朕要把高迎祥碎尸万段!朕要用他的人头、心肝来祭祖告天!”众王公大臣齐声呼应:“遵旨。”
崇祯猛然想起了什么,问王承恩:“洪承畴呢?他现在何处?”王承恩秉道:“洪承畴人不解甲,马不下鞍,正在追杀残余流寇,以求不留任何后患!”崇祯感叹地道:“好好!忠臣哪!……忠臣!”
周后又坐在梳妆台前,而这次,她正在兴奋地上妆!她用各色脂粉,将自己装扮得既年青、又美丽。她不时冲着镜中的自己,发出喜悦的微笑……这时候,一个身影轻轻入宫,走到周后身边。周后感觉到了,低低地呻呤:“皇上……”崇祯低声道:“爱妃。”周后转过身一看,大吃一惊。崇祯已重着龙袍、金冠、玉带,显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一下子年青二十岁!
周后惊道:“皇上。您……您……臣妾不敢认了!”崇祯感慨地说:“爱妃,朕想你们哪。你们都好么?”周后泣不成声。崇祯道:“别哭了,中原流寇灭了!大明内患已除,从此就要振兴!”“总算是盼到这天了……”崇祯将周后搂进怀里,两人默默流泪。稍顷,崇祯忽道:“爱妃啊,赶紧给朕做一碗燕窝鱼翅羹吧,朕都要馋死了!……”
周后惊喜地看着崇祯,突然“哇”地一声痛哭起来……万语千言,无限辛酸,俱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