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麟明白这是哥老会的人干的。抽空,他去找燕子,要她约她的哥老会相好来见见,给秦栋要个说法。
燕子说:“不用了。秦栋自找的,他刚好替我打了一个掩护。”
“什么掩护?”
“高先生,看你是好心人,我就告诉你,秦栋是替我掩护了我喜欢的那个人。”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跑路。”燕子说,“他说在西安也不会待多久了,到时我跟着他走。我就说到这里,其他你不要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回答的。”
高振麟无趣地从戏班子回来,就从王家春那里得知,那天下午秦大伟他们秘密搜查了秦栋的宿舍,发现他和燕子来往密切,燕子又和几个进步青年时常来往。这是高振麟暗中观察秦栋以及和秦栋聊天后得知的情况,也是他利用秦栋的根源。秦栋有了和这些人的交往的背景,那就很难说清楚。
王家春没有告诉高振麟的是:他也在暗中调查秦大伟,因为那个打入延安的名单,只有秦大伟和曹天浩有,延安怎么会拿到名单的呢?但调查很久都没有结果。最后曹天浩采纳了高振麟的意见,没有对秦栋采取任何行动,只是让王家春暗中监视。
秦栋对此全然不知,仍一有时间就来找高振麟聊天。高振麟不在,就出去找燕子。
曹天浩感觉再不起用高振麟会说不过去,决定重新让高振麟归队,于是不到半个月,高振麟重新回到军统西安站,仍然在秦大伟的行动组里工作。
重新进入军统西安站的任务完成了,高振麟想松口气,没有想到老中医在这个时候却蹊跷地去世了。
那天他刚刚从办公室出来,见曹妻和曹茜茹急急往外走,见他就停住脚步。他问:“您这是要去哪儿?出什么事儿了?”曹妻说:“刚刚才知道,那老中医去世了。”高振麟身体一颤,忙问:“怎么了?”曹妻说:“说是自杀了。我们这是去帮助料理一下后事,好歹老人家给我看了几年病啊!”
“那我也去吧。”高振麟说。
高振麟跟着曹妻和曹茜茹去了老中医家时,他家里已经聚了不少人。老中医已经被平放在一块门板上,高振麟静静地在一个角落观察着。老太太哭得昏天黑地的,右手抓着手绢,不时捶着自己的胸口。
曹妻劝老太太节哀保重,人死不能复活。
曹茜茹问老中医的儿子:“老爷子怎么会自尽?”
他儿子凄楚地摇了摇头。
高振麟插话问:“怎么自尽的?”
“他自己配的毒药。”他儿子说着又开始哭,跪倒在老中医的脚下。
满脸惊讶的曹茜茹看着高振麟,也拿着手绢抹泪。曹妻也陪着老太太哭,一个想法在高振麟脑子里出现:上次他要麻醉药是老中医给他的,这次他中毒身亡,是不是在配制麻醉药的时候意外死亡的呢?
答案只有老中医自己知道。高振麟心里很悲凉。但有个事实摆在他面前,应急的时候,他没有了联系人。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被一种莫名的忧伤笼罩着。他没有料到的是,老中医的意外去世却从客观上掩护了他。
第七章
1
杨红叶的腹部一天天隆了起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写书面报告,这些问题她已经写过很多次了,但在交代材料里只要有一句话不够准确,审查的人对她就没完没了地追问,这令她身心憔悴。但是她坚信组织,让她写她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不乱写也不夸张。
每天回到家,她累得说不出话来,杨良书和杨妈妈只能重复说着那些鼓励的话,她点头微笑,没有力气回答他们,晓光就静静依偎着她,看着大人们的脸色、听着他们的叹气,杨红叶承受的压力好像转化成了一剂催化剂,让晓光一下懂事不少:吃饭的时候,他给杨红叶、杨良书还有杨妈妈盛饭。吃完之后,他帮着杨妈妈收拾饭桌,还要自己刷碗。杨妈妈说:“等你再大一些你再刷碗吧!”他听话地走出厨房牵着杨红叶的手慢慢走出院子,沿着斜坡走下去散步。
晓光一边走一边给杨红叶唱《酸枣刺》:
酸枣刺,尖又尖,敌人来到了黄河边。说打就打,说干就干,打倒了鬼子是好汉……
现在的杨红叶身子越来越沉,不像以前可以走很远,她和晓光就坐在一个土坡上看来往的行人、看落日,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之后才和晓光一起,慢慢回到自己的窑洞里。
杨红叶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交代材料,这些文字就像她和高飞在一起的回忆录,让她回味着那些激情的日子和甜蜜的时光,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高飞不是军统特务,他是我们的同志,我要相信他。这么一想,心情就豁然开朗了。
杨良书和杨妈妈还是不放心杨红叶,睡之前又来看她。
杨红叶对他们说,“我已经写完交代了,现在又出了特务投毒,这个和高飞没有关系。只是这特务据说是‘汉训班’出来的,也说高飞是从那里出来的,所以高飞去西安那段时间我总也说不清楚了。”
杨妈妈有些生气,“他们把人派走了,现在又来审问家属,这是什么道理?”杨良书制止杨妈妈发牢骚,“那段时间要是高飞真的在‘汉训班’呢?”
杨红叶肯定地说:“就算他是从‘汉训班’出来的,我想在他回到北平之后,他做了选择,选择了我们党,所以跟我们一起来了延安。爸、妈,你们也多少看到了高飞的表现,他什么也没做,对吧?我想,他已经坚定选择了我们。”
杨妈妈点头,“从你们新婚洞房那天甘南山来甄别和指认高飞开始,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们相信他,那你放宽心,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杨红叶侧头看看晓光,说,“我还是挺挂记高飞的,不知道他在西安怎么样?”
“我听说了,工作开展得不顺呢。”
“别看高飞挺温顺的,其实骨子里倔着呢!他不会认输的。”杨红叶说起高飞充满了甜蜜,眼睛闪烁得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一样亮。
“行了。”杨妈妈挥挥手,“别多想了,赶紧休息吧。”
晓光依偎在她怀里慢慢睡去,可她还是睡不着,想着那些事还有高飞。杨红叶是女人,神经也没有那样坚强,面对着被误解和冤枉,她的精神压力特别大。这些心事,她不想对父母说,都深深埋在心底,独自去承担:暗夜里,这些怨怼和不解才能释放,自己去想、去回忆、去判断甚至悄悄流泪。
这样的夜晚啃噬着她的身体和精神,不被人知。失眠的滋味很难受,挨到快天明,才困顿得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可她又很易醒,早操的哨声和人声马上又让她惊醒。
白天,她用自己的笑脸应对一切,绝不发一句牢骚。
长久的精神压力和休息不良,让她有些神志恍惚,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去边保部的路上,走在一个小山峁上,放眼看去,黄土高原好似没有尽头。正眺望间,脚下不留神踩在一坨土坷垃上面,脚崴了一下,身体失去重心,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滚落下山峁。幸好山峁不高,滚落下去的地方就像一道沟。在失去重心的时候她下意识护住肚子,摔下去后她感觉一阵钻心疼,下腹有股液体流了出来,她知道事情不好,低头一看已是流血不止。她恐惧地大声求救。
在她后面不远处正有几个战士,看见她滚落下去接着又听到她的呼救,赶过去把她七手八脚抬上来,赶紧送往医院。
杨良书和杨妈妈得知杨红叶摔倒被送进医院的消息,急忙赶到医院,远远就听见杨红叶撕心裂肺的哭声,知道大事不好。
刚刚做完手术的杨红叶躺在床上,失去了孩子,她多么想这个时候高飞能在身边安慰自己,可那只是一个期盼。见到杨良书和杨妈妈进来,杨红叶强忍着眼泪,看着他们。
杨妈妈握住杨红叶的手,杨红叶哽咽着,“妈,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
杨良书这个经历了浴血战斗的男人这个时候眼睛也湿了,他使劲眨巴眼睛不要眼泪流出来。走过去,俯下身子对杨红叶说:“你还年轻,等以后高飞回来了你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说这话时杨良书心底也没底,他也不知道高飞什么时候可以回延安。
看着杨妈妈的眼泪和杨良书的红眼睛,杨红叶强忍悲痛,点点头,不再哭泣。
“哭吧,红叶,知道你心里有事……哭出来,自己也……也好受一些……”杨妈妈说。
不想让父母看见自己悲伤,让他们担忧,含泪的杨红叶说:“孩子没有了……以后我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杨良书赶紧让通讯员去把晓光带来,医生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现在她的情绪极不稳定,而且需要时间休息,要给她服用镇静药。”
杨良书点头,“我们听医生的。”
晓光被带到医院,杨红叶在药力作用下已经睡着了。看着脸色苍白的杨红叶还有眼睛哭肿了的杨妈妈,晓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紧紧地抓着杨妈妈的手。杨妈妈摸着晓光的头,喃喃地说:“孩子,没事……她生病了,她要休息……”又对杨良书说:“你去给老陈说一声,说红叶……病了……你去工作吧,我陪着红叶……”
按照组织纪律,杨良书去向陈茂鹏请假。陈茂鹏听到这个消息,剜心地疼,头撞着窑洞的墙,“真是对不住红叶啊。”
杨良书拍着他的后背,“别这么想,都是为了党组织和延安的安全。”陈茂鹏想去看杨红叶,杨良书说,“过几天吧,她刚刚吃了药,睡着了。她需要休息。”
“红叶很坚强,但我知道她心里的委屈。”
杨良书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这是她应该做的。”
杨红叶这一觉睡了二十多个钟头,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屋里没人,她眼睛直直盯着屋顶,头脑慢慢地清醒过来,手轻轻地抚摩着自己的腹部,又开始静静流泪,泪水打湿了枕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把眼泪擦干。
进来的正是杨妈妈和晓光,见杨红叶醒来,杨妈妈松了一口气。
晓光的嘴巴张了张,走到床前,看着杨红叶,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杨红叶一怔,脸上瞬间露出了微笑,伸开手臂,搂住扑到她怀里的晓光,“晓光……晓光,再叫我……”晓光埋在杨红叶身上,又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妈”。眼里噙着热泪的杨红叶说:“晓光……我是你的妈妈……你是我的孩子……”
从这一声“妈妈”开始,晓光终于承认了杨红叶是自己的妈妈,而杨红叶从那天摔了后,此生再也没有生过孩子。
2
高振麟一直被动地在行动,不是因为林晓楚,他还不会主动出击、再开杀戒。
打入延安的军统特务被陆续抓获,西安的地下工作得到了延安方面的夸奖,一扫“高振麒”的牺牲和高振麟工作的不力带给林晓楚心中的不快。
林晓楚问:“名单是你给延安的吧?”高振麟矢口否认,林晓楚说:“就算你急于想证明你自己的能力和清白,背着我和延安联系也是没法证明你的。”
“请你尊重和你并肩作战的同志。”高振麟冷冷地说,“名单是谁给延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住了那些潜入延安的特务。”
“那是‘古城’?”林晓楚又自言自语地逼视着高振麟,“不太可能啊,最近‘古城’是很小心的。你知道‘古城’为什么要你来?他怕自己暴露,所以一直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你和‘古城’在工作上有分歧和摩擦?”这个问题高振麟憋了很久,他知道问了之后林晓楚会不高兴,但看今天林晓楚心情还好就问了,“你可以不回答。”
“我可以回答你。”林晓楚脸带笑容,说,“分歧?对,我和‘古城’是有分歧。再严重点说是矛盾吧!”林晓楚愤愤不平地,“我们做得再好,最后都是‘古城’的成绩。做不好上级就把压力给我们。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我问你,你觉得秦栋这个人怎么样?”
高振麟真看不上秦栋,却也并没有恶感,就说:“秦栋没有秦大伟那么凶狠,工作上没什么能力,其他方面我就不了解了。”
“我不这么认为。”在高振麟面前,林晓楚不自觉流露出一种领导的官腔来,俯视着和高振麟说话,而且他还有些轻视高振麟,他认为高振麟做地下工作的时间不久,没有经验,工作起来难免缩手缩脚。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林晓楚觉得西安站的工作大有可为,需要扩大,因为这里是延安交通、物资、人员转送还有情报来源的中转站,现在这样谨小慎微的对工作很不利。他是想发展秦栋和更多的人,这样在军统西安站就会多些人手,得到情报会更多,而且还可以保护“古城”。眼下他的主要目标就是发展秦栋,但为发展秦栋,他和“古城”通过联络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古城”说:“你这样是冒险,是置西安的同志的安危于不顾而进行的蛮干。”
林晓楚通过联络人回击:“你永远是安全的,但是就你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对付军统特务。”
几年的工作配合,“古城”对林晓楚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是比较了解的,据“古城”自己掌握的情报,军统西安站已经盯上了林晓楚,这十分危险。当他接到林晓楚这样激烈回应的时候,不便再和他继续争执,只是向延安发了密电,明白说出了自己的隐忧和不安。
延安指示林晓楚:“希望在充分掌握和了解发展对象底细的情况之下再进行工作。”
接到指示,林晓楚认为这是“古城”从中作梗,使得上级否定了他所做的工作和努力,这件事也让他和“古城”的矛盾日益加剧。
高振麟并不知内情,只是感觉林晓楚策反秦栋不妥,又想:林晓楚做地下工作这么多年,不会拿工作开玩笑的。策反秦栋成功,他该怎么办;策反不成功,又该怎么办。策反成功,当然好,他有了一个可以互相配合的人;策反不成功,他就拿出自己本身是军统特工的身份敷衍。于是就问:“你打算怎么策反秦栋?”
“当然是金钱。还有我看秦栋还是比较进步的,和秦大伟不一样。”林晓楚扭头看着外面。那天,他和高振麟在碑林见面之后,各自坐人力车离开了碑林,去了一个偏僻安静的街道咖啡厅。“我知道对秦栋的策反用理想和主义肯定不行,先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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