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得到了某种讯息般,老太监王英眼中露出几分复杂之色,退后一步,低下头去。
而这时,太子李炜已提着利剑走至龙榻旁,望着龙榻上的父亲,眼中露出几分让人倍感心酸的笑意。
整个内殿鸦雀无声,就连谢安亦是呆若木鸡,他简直难以置信,流了那么多鲜血的太子李炜,何以还能站着,何以还能挥动手中的利剑。
“父亲啊,您当了三十余年的皇帝……咳,够长了,与儿臣一同上路吧……噗……”吐出一口鲜血,太子李炜左手抚着墙壁,右手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宝剑。
望着太子李炜犹如血人一般,天子李暨眼中闪过几分难以掩饰的心痛,平声静气地说道,“临死之前,还惦记着要替他铲除最后一道障碍?替他背负起弑君、弑父的不赦罪名么?——值得么?”
“值得?——儿臣可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弟啊……”说到这里,太子李炜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手中的利剑朝着天子李暨猛地挥下。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托住他下挥的手臂。
“够了,哥,够了……”从背后抱着太子李炜,五皇子李承泣不成声。
“承?”太子李炜诧异地望着弟弟。
只见李承连连摇头,满脸悔恨地哭泣道,“我不想当皇帝,我真的没想过要当皇帝……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娘亲多关注我一些,想让旁人多关注我一些,我……我心目中的皇位人选,只有哥啊!”
太子李炜闻言面色一惊,继而露出几分苦笑说道,摇头说道,“哥哥……当不了皇帝了……”
“我知道……对不起,哥,对不起,弟弟对不起你……”五皇子李承泣不成声。
“……”微笑地望着亲弟弟李承,太子李炜强忍着剧痛,低声说道,“承,趁哥哥还有……还有几分力气,哥哥替你杀了父皇,然后……然后你与文钦控制住……局势,切不可叫……叫旁人坐收渔利……”
“不,不……”连连摇头,李承满脸悔恨地喊道,“哥哥若是不在了,谁当皇帝都无所谓了……弟弟已将哥害得这般惨,怎么也不能叫哥再背负弑君、弑父的大罪……”
话音未落,只听当啷一声,太子李炜手中的宝剑掉落在地。
低头望了眼颤抖不停的右手,太子李炜缓缓躺在弟弟李承怀中,苦涩说道,“这会儿哥哥就算是要杀,也提不动剑了……”说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弟弟的头发,忽而,右手无力垂下。
“不,不……哥!”五皇子李承悲喊一声,使劲地摇晃着兄长的身躯,然而李炜却再无任何动静,显然已气绝身亡。
太子李炜身亡,五皇子李承又无任何命令,只顾着抱着兄长的遗骨痛哭,殿外众北军与冀州兵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器,就连文钦亦是,狠狠将利剑倒插在殿内青砖上,盘坐在地,默然不语。
随后,察觉到此番变故的梁丘舞与金铃儿停止了交手,入殿观瞧动静,继而在谢安的示意下,打开正阳门,放入了东军,迅速控制住了皇宫内的局势,并且,将一干参与叛乱的人尽数抓捕。
望着五皇子李承仿佛行尸走肉般被东军士卒带走,天子李暨微微颤颤地从龙榻上下来,在老太监王英的搀扶下,缓缓走至太子李炜的尸体旁,望着他脸上那几分令人咋舌的微笑。
“这孽子,做下了这般罪事,竟还笑得这般欣慰……”喃喃自语一句,天子李暨忽而面色一变,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陛下?!——来人,来人,快传御医!快!”
第八十九章 余波(一)
——大周弘武二十四年二月初一,冀京——
伴随着朝阳的冉冉升起,当惴惴不安的冀京百姓偷偷走出屋外,瞧见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东军骑兵与卫尉寺巡逻卫兵时,他们心中的不安这才渐渐消退。
不得不说,昨夜的叛乱给予冀京这座大周王都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据初步统计,昨日因此事无辜受到牵连的大周臣民,竟多达四千余人,其中有四成是朝廷官员的家眷,其余便是听到动静后出来观瞧究竟的百姓。
昨夜城内约有六处火起,烧毁房屋达数十亩,其中有七成乃官署,但也有些民居无辜受到波及。
天未亮时,皇宫方面传下圣旨,查封北镇抚司锦衣卫、詹事府与光禄寺,正式逮捕五皇子李承、光禄寺卿文钦、冀州军前将军辛明、车骑将军董尧,并昨日参与叛乱的文臣武将共计三十六人,勒令北军与西军卸甲就地自囚,又命大狱寺、卫尉寺、御史台三署临时代替刑部职能,共同审讯这大周近三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逼宫事宜。
这一系列的圣旨,使得谢安连少许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埋头于大狱寺官署内,拟写着此次参与叛乱的人员名单。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太子李炜死于昨夜叛乱,其弟五皇子李承因兄长之死大受打击,心灰意冷,对于大狱寺的指控供认不讳,丝毫没有要狡辩的意思,似乎已打定主意要一死以向其兄赔罪,如此一来,与太子李炜兄弟二人一党的朝廷官员顿时遭了秧。
临时借走了谢安辖下大狱寺重牢狱卒东岭一众,长孙湘雨以南镇抚司六扇门的名义,驱使苏信、李景、齐郝等一干谢安家将,将太子少师、殿阁首辅大学士褚熹、吏部尚书徐植等太子李炜一党的朝臣卸职抓捕归案。
毕竟对于谢安以及长孙湘雨等人来说,昨日太子李炜兄弟二人篡位举兵,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事态,剪除一切对手,将九皇子、安平王李寿扶上帝位,这才是重中之重。
“那个……二夫人,仍在太医院养伤的八皇子李贤殿下,也要控制起来么?”听完长孙湘雨一系列的命令,齐郝犹豫问道。
在屋内众人怪异的目光下,长孙湘雨深思片刻,沉声说道,“李贤亦不例外!——以保护众皇子安全的名义,将三皇子李慎、六皇子李孝、七皇子李彦、八皇子李贤皆数控制起来,密切监视其一举一动……”
“是!”顶着南镇抚司六扇门名头的众将抱拳应命,以费国为首,带着从东军借来的士卒,前往履行长孙湘雨的命令。
望了一眼众将离去的背影,长孙湘雨转过头来,见谢安一脸古怪地望着她,微笑说道,“瞧什么呢?”
“呵!”谢安讪讪一笑,放下笔来,舔舔嘴唇,望着长孙湘雨犹豫说道,“其实我觉得吧,李贤殿下眼下重伤未愈,实不必……”
或许是猜到了谢安心中所想,长孙湘雨轻叹一声,微笑说道,“夫君的好意,奴家明白,只是……眼下非常时刻,容不得半点疏漏,还是谨慎些的好,再者……”说到这里,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喃喃说道,“这也是为他好,奴家以为,爱哭鬼也会明白的……”
望着她眼中几分失落之色,谢安倍感心疼,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心中着实有些感动。
毕竟长孙湘雨的态度已表明,她已彻底地站在谢安的这一方,凡事皆以谢安所支持的九皇子李寿所考虑,为此不惜将曾经的发小八皇子李贤软禁,以作为一位妻子的立场而来,这个女人是何等的贤惠。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些日子长孙湘雨愈来愈听话的举动,谢安心中不禁也有些惴惴不安。
长孙湘雨的性子,谢安太了解不过了,这个女人攻于心计,极其擅长把握人心,她近些日子所付出的,难道就没有所图么?
不尽然!
谢安很清楚这个女人想要什么……
他谢家长妇的位置!
尽管长孙湘雨口中不曾说过一句,但是她的行动已向谢安表明,她不欲在过门之后再称梁丘舞为姐姐。
不得不说,对于素来不在乎名利的长孙湘雨却如此心切于长妇的位置,谢安惊愕之余,颇有些头疼。
眼下在他众多妻子中,伊伊生性柔弱,兼之身份原因,早已以妾自居,而金铃儿也因为出身较为令人诟病,亦不可能争取长妇位置,眼下盯着谢安家中长妇位置的,恐怕也只有梁丘舞与长孙湘雨二女。
论地位,梁丘舞乃东公府梁丘家的女儿,梁丘家现任的家主,官拜东军上将军,袭其父东镇侯爵位,实乃是天下女子中身份、地位最高;而长孙湘雨此女出身长孙家,其祖父乃当朝丞相胤公,其父乃兵部侍郎长孙靖,论身背后的势力,丝毫不比梁丘舞逊色。
论才能,梁丘舞乃眼下冀京第一战力,武力惊人,除其堂兄陈蓦外无能人敌,纵然是同为四姬之一的鬼姬金铃儿亦稍逊一分;而长孙湘雨则精于智谋,昨夜太子李炜兄弟二人的叛乱,皆在她掌控之中,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代为出谋划策,谢安与李寿绝对不可能迎来眼下这般大好局面。
正因为如此,谢安倍感头疼,毕竟梁丘舞与长孙湘雨这两个女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因为此事大打出手,横生枝节,那谢安连哭都哭不出来。
正在谢安心中思忖这时,只听砰地一声,梁丘舞推门而入,冷厉的眼神扫视了一眼屋内,待见到金铃儿时,眼中隐约露出几分不悦。
见此,谢安心中一惊,连忙打着招呼道,“舞?你不是在街头巡逻么?怎么有工夫到为夫这边来?”
只见梁丘舞深深望了一眼金铃儿,继而望向谢安,神色稍加缓和,沉声说道,“安,他人呢?”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心虚地瞥了一眼金铃儿,谢安咳嗽一声,疑惑问道,“谁?”
听闻此言,梁丘舞皱眉望着谢安,沉声说道,“原叛军将领,陈蓦!——方才我已去你府上找过,那厮已不在府上!”
“哦,大舅哥啊……”见屋内的都不是外人,谢安也没想掩饰什么,搓搓手讪讪说道,“舞,大舅哥可能离京了吧……”
“什么?”梁丘舞闻言双眉一皱,摇头说道,“昨夜皇城变故后,卫尉寺荀正荀大人已当即封锁冀京九门,他怎么可能逃离京师?”
“这可说不准……”舔了舔嘴唇,谢安讪讪说道,“大舅哥的本事,你也知晓,他要走,谁拦得住他?”
“可昨日京师九门并未有任何风声啊……”
“这个嘛,”搓了搓手,谢安耸耸肩说道,“大舅哥本事尚在舞与金姐姐之上,区区一道城门,如何拦得住他?”
说这番话时,谢安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昨夜陈蓦来找他时的情景……
那是在太子李炜身死,五皇子李承毫无反抗地被擒之后,谢安正在正阳门前指挥麾下兵马稳定局势,忽见一处正阳门一侧的昏暗角落,陈蓦正暗自向他招手。
谢安心下一愣,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嘘嘘……”陈蓦向谢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色略微有些惊慌,低声问道,“兄弟,堂妹呢?”
谢安一听便大致了解了几分,古怪说道,“舞替我将李承、文钦一干人等押到大狱寺……大舅哥方才撞见她了?”
听说梁丘舞此刻不在正阳门附近,陈蓦这才松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可不是么!——为兄也倍感诧异,当时皇宫内那般混乱,她竟能发现为兄……撞个正着!——好在为兄技高一筹,说了几句话叫她心神动摇,抽身逃走……”
“什么话?”
“这个……”陈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见他这般表情,谢安心中一动,古怪说道,“大舅哥不会是将小弟与老爷子给卖了吧?”
“什么卖了,说得这般难听……”心虚地嘀咕一句,陈蓦抬头望了眼谢安,讪讪地点了点头。
“不是吧?”瞪大着眼睛,谢安难以置信地说道,“大舅哥,你不是吧?”
“为兄那不是没办法么?——为兄此前估错了堂妹的实力,方才试探交手了几下,才知堂妹力气虽不及为兄,可招式精妙远在为兄之上,要真打起来,为兄可不敢留手……”
“话是这么说,可大舅哥你……太说不过去了吧?”
“那不是……”望着谢安无可奈何的表情,陈蓦讪讪一笑,讨好般说道,“堂妹乃你妻,又不会对你怎样?老爷子亦是无事……为兄可不同,在堂妹眼里,为兄可是梁丘家的逆子……”
无可奈何地望着陈蓦,谢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眼下怎么办?小弟另找地方安置大舅哥?”
陈蓦闻言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兄弟的好意为兄心领了,为兄打算今夜便离开京师!——此番来找兄弟,便是想请兄弟行个方便……”
“眼下就走?”谢安吃了一惊,惊愕说道,“二月初四可是……”
“为兄自然知道二月初四是什么日子,只是……”说到这里,陈蓦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兄弟与堂妹的喜酒,为兄是吃不成了,兄弟也不想婚宴上堂妹提着那柄渗人的宝刀来砍为兄吧?”
谢安闻言苦笑一声,不得不说,对于陈蓦这位武艺天下无双的大舅哥突然要离开,谢安心中实在有些舍不得,毕竟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陈蓦也称得上他的家人,甚至是亲人。
见谢安面露不舍之意,陈蓦心中升起几分暖意,拍了拍他肩膀,由衷说道,“此番入京,为兄收获不小,得知老爷子身体康泰,堂妹亦嫁于了兄弟,梁丘家一切安好……已没什么叫为兄放心不下的,眼下为兄最担心的,就是晴儿那个丫头……”
“晴儿?”谢安愣了愣,继而眼中露出几分捉狭之色,坏笑说道,“哦哦,小弟明白了……嘿嘿嘿!”
陈蓦虽说脑筋不怎么样,可也不至于连这种事都看不明白,见谢安表情古怪,他翻了翻白眼,没好气说道,“莫要胡乱猜测!晴儿乃为兄恩人之女……好了,兄弟想个办法,好叫为兄逃出城去……”
见陈蓦主意已定,谢安思忖了一下,取出自己大狱寺少卿的官职令牌,递给陈蓦,低声说道,“大舅哥,卫尉寺卿荀正荀老哥,你也认识的,你到永安门去找荀老哥……荀老哥眼下正率军赶往永安门!——你拿着这个,倘若荀老哥不在,你便将这块令牌交给守门的将领!”
陈蓦闻言点了点头,接过令牌放入怀中,深深望了一眼谢安,抱拳说道,“如此,别过!——保重,兄弟!”
“大舅哥保重!”
……
……
“安?安?”
“啊?”听闻有人呼唤,谢安这才惊醒过来,望着梁丘舞那略有些怀疑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虚。
“安,你知道他在何处,对么?”
望着梁丘舞略有些怀疑的目光,谢安讪讪一笑,说道,“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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