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注意到了谢安的面色,为了顾及他的颜面,苟贡舔舔嘴唇,抱拳说道,“大人,虽说昨日我军损失重大,可太平军……”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谢安抬手给打断了。
“苟贡,你也莫要在本府脸上贴金了,输就是输……昨夜,是本府输了!”
“……”帐内众人惊愕地望向谢安,毕竟作为一军主帅,说得难听些,就得咬死牙关、厚着脸皮,哪怕是战败也决不能说成战败,因此这样会降低军中将士的士气。
“本府对不住那宋恕将军那近万将士……”在帐内众人默然的神色下,谢安暗自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是本府的少智,令他们葬身绝路……”
“大人……”梁乘张了张嘴,忍不住开口劝道,“身为率兵将领,岂奢求于马革裹尸?——大人莫要因此妄自菲薄,末将以为,若不是大人,我八万……唔,七万大梁军早已覆灭!”
近万大梁军中计被围杀,作为主将的梁乘亦是万分心痛,但他却无丝毫怨恨谢安的意思,毕竟谢安的计策在他看来确实是巧妙、稳妥,不曾出现丝毫疏忽,只能说,是对面的那位【天上姬】刘晴的智慧实在是太过于出众。
“虽说不曾有疏忽,但总归也是本府少智所导致,但是——”
“……”见谢安突然提高了声调,帐内众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只见坐在主位上的谢安周身泛起一股无法言语的上位者气势,一字一顿地说道,“这笔帐,本府会跟太平军算算清楚的!——传令下去,今日我军要与太平军沙场相见!本府要亲自替宋恕将军与那万余将士报仇雪恨!”
大人亲自沙场督战?作为一名文官的大人,竟然亲自沙场督战?
不知为何,似梁乘等大梁军将领此刻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激动,谢安的激昂的言辞,让他们全身不由泛起阵阵因亢奋而激起的鸡皮疙瘩,继而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大人要正面与太平贼军交兵?”苟贡皱眉问道。
“不错!”点了点头,谢安目视着帐内众大梁军将领,沉声说道,“虽然不想承认,然而,在智谋上本府确实不如【天上姬】刘晴,因此,出奇兵已非是我军首选,既然如此,那就在沙场上堂堂正正地与太平军打一仗!——用计用谋,本府输给了她,但是本府坚信,本府麾下大梁军将士,绝不会输给太平贼军!”
帐内众大梁军将士睁大了双目,脸上泛起阵阵亢奋,以梁乘为首,不约而同抱拳齐声喝道,“愿为大人御敌之矛!万死不辞!”
“好!”重重一拍桌案,谢安缓缓站起身来,沉声喝道,“那就……出兵!”
“是!”
眼瞅着士气莫名高涨、心情莫名亢奋的众大梁将士,眼瞅着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谢安,秦可儿亦出现了片刻的失神,痴痴地望着那个玷污了她清白的男人,心中竟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为什么?
明明是这个男人在战败后怒不可遏地想去报复,可为什么,自己也像那些蠢笨的家伙似的,坚信他会赢呢?
亲眼目睹着谢安与帐内众人围成一圈,默默地望着他向众人交代任务,秦可儿本能地捂住心口,细细咂摸着方才那种仿佛让她血脉喷张的莫名激动。
用短短几句话便能拨起众将的士气,这份口舌上的才能,这家伙……莫非竟是天生的帅才?!
秦可儿吃惊地打量着谢安,忽而脸色一愣。
咦?
口舌……
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秦可儿忽然间面红耳赤,羞地双颊绯红。
“可儿,替老爷与诸位将军倒杯水,我等要细细商讨一下出兵事宜……可儿?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啊?”秦可儿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什么……”说着,她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谢安眼下灼人的锐利目光,替帐内众将倒了一杯水。
别说谢安百思不得其解,纵然是对秦可儿报以深深怀疑的苟贡亦是一头雾水地望着她,望着这个行事莫名其妙的女人。
半刻之后,众将纷纷告退,前去整编兵马准备今日的战事,而趁着谢安喝茶的机会,秦可儿忍不住向他提出了想要观战的意思。
“什么?你也要去?”
在秦可儿有些意外的目光下,谢安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老爷今日可不是去玩耍!——沙场凶险,你留在营内!”
果然与平日里不一样了……
秦可儿清楚地把握到了谢安的异常,要知道在以往,谢安多半会带着她一同前往,倘若是战场枯燥的话,顺便拿她解解闷,但是今日,他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
“小奴也想见见那位与小奴齐名的女子嘛,老爷……”
也不知是怎么了,秦可儿发现自己最近向谢安撒娇时越来越适应了,往往不经思忖,撒娇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不行!”
“老爷,小奴就在旁边看着嘛,一句话都不说……”
“不行!”
“老爷还说要善待小奴,却连小奴这点小小恳求都不答应……”秦可儿哀怨地望着谢安,那幽怨的目光,像极了她失身于谢安的那一晚。
望着秦可儿幽怨的目光,饶是眼下对太平军战意盎然的谢安亦不由心中一软。
“好好好,那你换上老爷的亲兵服饰,带着女人上战场,总归不合礼数!”
“嗯!”秦可儿欢喜地应了一声,媚眼如丝地望着谢安。
谢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拄着拐杖正要走出帐外,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转回头望着秦可儿,疑惑问道,“可儿,你这两日似乎有些……”
“有些什么?”秦可儿有些心虚地问道,毕竟她也察觉到了她对谢安的态度的逐渐改变,就如同方才撒娇的话那样,若在以往,那是绝对不可能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唔,没什么,可能是老爷的错觉吧……”注视着秦可儿半响,谢安摇了摇头,可能是以往秦可儿演戏演地很到家吧,以至于方才她发自内心地向谢安撒娇似,谢安尽管察觉到她些许改变,却也说不上来那份不自然究竟来自何处,毕竟他一直都觉得秦可儿是一个乖巧、温顺的女子,酷似伊伊,却不曾想,秦可儿与长孙湘雨一样,善于隐藏自己真实的内心情感。
五万周军在营外的搦战的消息,终究传到了【天上姬】刘晴的耳中。
不得不说,在经过了昨日的惨重损失后,刘晴以为谢安至少会消停地一两日,毕竟一夜就损失了万余的兵力,这对大梁军上下而言绝对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哪怕是因此军心动荡都不算意外。
可眼下,她却瞧见了什么?
她瞧见了五万杀气腾腾的大梁军!
怎么可能?!
明明昨夜才损失过万的兵力,何以大梁军将士的士气,竟不降反增?
“贼军出来受死!”一马当先,大梁军主将梁乘枪指太平军营地门楼,怒声喝道。
话音刚落,五万大梁军齐声大喝,这哪里像是一支昨夜遭到巨大兵力损失的兵马?
“这帮周军,这是要生吃活人啊?”
在刘晴的身旁,哪怕是勇武如徐乐的猛将,脸上竟也露出几分凝重之色,惊骇于营外那五万仿佛化身为虎狼猛兽的周军士卒。
“叫人毛骨悚然……好重的杀气!”太平军将领冯浠吃惊地补充了一句,他很难想象,一支龟缩在其营内二十余日不敢应战的军队,一支昨夜初战就损失了上万了兵力的军队,竟然还能拥有着如此叫人心惊胆战的可怕气势。
数了数去,恐怕也只有天府军的统领杨峪面色如常,虎目一扫营外周军,努努嘴说道,“公主,你看那里!”
顺着杨峪示意的方向一瞧,刘晴等人顿时恍然大悟,因为他们注意到,在周军的本阵,竖立着一面【谢】字战旗。
“原来如此……”刘晴眼中露出几许惊讶与意外,喃喃说道,“原来是主帅亲自登场,激励了麾下士卒的士气么?那谢安,在大梁军中威信不小啊!——如此看来,我先前确实是小看了那谢安!”
“奇怪了,那谢安怎么会选择与我军正面交战呢?昨夜他才败了一阵啊!”冯浠诧异说道。
“呵呵,”刘晴深深注视着谢安的方向,忽而轻笑说道,“我明白了,见在用计上比不过我,是故便改以正御兵,堂堂正正与我军交战,想借大梁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等便利,击溃我军兵马!——那谢安倒也并非迂腐之人,懂地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真是可惜,我先前还希望这家伙会意气用事呢!——这场仗不好打了!”说到这里,她面色亦变得凝重起来。
“公主,要出营应战么?”猛将徐乐一脸兴致勃勃地说道,假意询问、实则是请缨。
“眼下并非是我军出战与不出战的问题,”摇了摇头,刘晴微微叹息道,“我军没有选择!若我等不出战,他便进攻!我军中营的营门尚未修建完毕,若是被周军攻过来,大营如同摆设!——出战!”
“是!”
而与此同时,在谢安所乘坐的主帅战车上,假扮成亲兵的秦可儿正小声地询问着谢安。
“老爷……不,大帅,您说太平军会出战么?”
“为何不会?”轻哼一声,谢安低声说道,“那刘晴自己烧毁了北营、东营、西营,本府不信她一宿就能改建好营寨!——眼下的太平军营寨,不过是摆设罢了,她若避战不出,本府就攻进去,将那五万太平军亦堵死在营地之内!”
“……”眼瞅着满脸怒气的谢安,秦可儿很识趣地没有接话。
不知为何,虽说她乃天上姬刘晴私底下的盟友,但是此时此刻,见谢安提到刘晴时满脸愤怒,她心中却有几分喜悦与庆幸。
“呜呜,呜呜,呜呜……”三声号角响起,无数太平军从营内涌了出来,在大梁军为他们留出的空地摆好阵型。
而就在这时,谢安大手一挥,沉声喝道,“进攻!”
“咚咚咚!”一阵锣鼓齐鸣,就在太平军正忙着摆阵型的时候,周军先锋已朝着他们杀了过去。
没有所谓的阵前斗将,也没有所谓的两军主帅对话,谢安甚至不给太平军摆列阵型的时间。
“那厮好卑鄙!——一句话不说就杀过来了?”太平军大将严邵睁大眼睛,满脸愕然地骂道。
“兵者,诡道也!你还指望那谢安会等我军排列好阵型?——倘若他是这般迂腐的家伙,我就不至于如此头疼了!”瞥了一眼严邵,刘晴倒是替谢安说了句话。
周军骤然发动攻击,着实给太平军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在损失了大概一千余人后,太平军便顺利地摆好了阵型。
而就在这时,周军本阵传来了【叮叮叮】的声音。
“……”听力极佳的刘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周军本阵,再看战局时,却发现周军的阵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有意思,用暗号来传递消息,叫麾下军队变阵?
刘晴心中充满了惊讶,毕竟在她看来,要做到这一点可是相当不易的,一来是主将必须具备卓越的眼力,二来也要求在沙场上的作战将领们精神集中,时刻注意后方传来的暗号。
“这是……车挂之阵?”
刘晴皱了皱眉,她发现,犹豫自己一瞬间的失神,不曾注意到周军的偃月之阵变成了车挂之阵,直接导致近三千太平军士卒被周军军队所分割,陷入了四面是敌的尴尬局面。
“有意思,拼兵阵?”刘晴嘀咕一句,沉声说道,“传令下去,全军改成锋矢之阵,务必要救出那被困的三千将士!——只要前军被冲散,车挂之阵不过是个笑话!”
“是!”身旁传令兵当即拨马而去,大概一炷香工夫后,太平军的兵阵改成了锋矢之阵,仿佛一柄锐不可当的利刃,直插周军的心口。
而就在这时,周军本阵再次传来了叮叮叮的声音,当即,周军的阵型再此发生了改变。
“传令全军暂缓攻势!”刘晴着急地喊道。
“怎么了?”亲卫统领杨峪疑惑问道。
只见刘晴深深注视着周军的阵型,低声说道,“周军眼下所摆的,乃方门之阵,这是一种虚弱中军腹地、强化两翼的战阵……别看周军的中央似乎兵力很少,极易突破的样子,可一旦我军杀入进去,便会遭到周军两翼的迅猛攻势,哪怕是万余兵马,待杀到那谢安跟前时,也不会剩下几个了……换阵!——传令下去,全军改鹤翼之阵!”
鹤翼阵,那是一种弱化中央的突破力,加强两翼军队杀伤力的战阵,与方门之阵相比,防御力稍弱,亦不能围杀分割敌人,但是两侧的攻击力却十分强劲。
“鹤翼阵?那,那三千被困的将士呢?”杨峪小声问道。
刘晴深深吐了口气,沉声说道,“眼下是无力顾及他们了……想不到那谢安竟懂兵阵?从未听说过啊……”
别说刘晴感到纳闷,就连秦可儿亦是目瞪口呆,毕竟她从未听说谢安竟然还掌握有这种沙场布阵的能力,不过待想到此人府上的三夫人长孙湘雨便是一位精通兵家之道的兵略大家,秦可儿倒也释然了,但即便如此,她对于谢安不显山不露水的做法依然感觉有几分意外。
在她看来,谢安看似是一个很张扬的人,实则却相当内敛,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秦可儿一直误以为他就是一个借助妻家势力上位、贪财好色的草包,毕竟就连梁丘舞、长孙湘雨、金铃儿等三人也相继埋怨过,平日里的谢安,确实没啥正行,仿佛他脑袋里除了女人就只有女人。
“嘿,中招了吧,小丫头!”在秦可儿正诧异于眼下的谢安时,她心中所疑惑的这个男人,嘴里却吐出一句饱含着泄愤意味的话。
中招?
秦可儿疑惑地望向谢安,继而顺着他视线所及望去,顿时,秦可儿满脸震惊。
怎么会?
太平军的阵型竟然溃散了?
在两军交战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太平军的阵型竟然溃散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谢安在正面交战时堂堂正正地击溃了【天上姬】刘晴!
“怎么会这样?!”
在秦可儿震惊之时,【天上姬】刘晴亦是满脸的惊骇,死死咬着嘴唇,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望见的一切。
为什么?
明明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每次选择的战阵基本上有能克制对面的周军,但为何周军丝毫不乱,反而是自己这边阵型大乱?
她知道自己输了,在正面交战时输给了谢安,在她颇为自负的兵阵上输了,输地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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