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年前,梁丘公的长子、东镇侯梁丘恭,在出兵平定有外戎作乱的北疆时,不幸故去了,对外说是英勇战死沙场,但是唯有知情的人才知晓,东镇侯梁丘恭是在奋力杀死了作乱的外戎首领后这才力竭而亡的,死在了梁丘家引以为傲的雾炎绝招的反噬中。
“陛下莫要在意,此乃我梁丘一门的宿命……”梁丘公低声劝解着,因为梁丘家与皇室李家的关系极好,大周天子李暨几乎是看着梁丘公膝下两个儿子慢慢长大成人的,称之为叔侄关系也毫不为过。
“天妒英才啊……”李暨长长叹了口气,一想到东镇侯梁丘恭的死,他便感到无尽的惋惜与痛心,毕竟梁丘恭殒命时才年仅二十来岁,正是前程似锦的风光年华,几战打地外戎抱头鼠窜,已隐隐具备要超越其父梁丘公的武力与才能,但是,似这等天下无双的猛将,竟然在得胜返回后庆功宴中死于骤然而来的心悸之疾,甚至来不及请当地良医便当场气绝,这实在是叫李暨难以接受。
见李暨眼中闪过阵阵哀伤,梁丘公感到阵阵心暖,但作为臣子的他,不得不提醒天子忘却他长子的故去,尽管作为父亲的梁丘公亦是万般痛心。
“陛下保重龙体……说起来,臣听说最近北疆那边局势不怎么安稳呢!”有意无意地,梁丘公岔开了话题。
“唔,草原北戎向来是我大周心头之患,那帮蛮夷近些年来越发不安分了……”说话时,李暨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心中越发痛心东镇侯梁丘恭的故去,毕竟梁丘恭坐镇北疆时,草原上的部落皆北迁两百里地,丝毫不敢触动这位年轻的猛将。
想了想,李暨沉声说道,“蛮夷最是得寸进尺,朕寻思着,得有一人坐镇北疆,叫蛮夷再不敢残害我大周子民!”
梁丘公闻言面色一正,抱拳沉声说道,“臣尚有二子敬,精通武艺兵法,丝毫不逊其兄……”
然而话未说完,梁丘公便被李暨抬手打断了。
“二侄……才刚刚成婚吧?”目视了一眼梁丘公,李暨摇头说道,“朕已害了伯轩一位虎子,不忍再害另一位,朕寻思着,叫勇儿出征北疆!”
“太子殿下?”梁丘公面色微变,惊愕地瞧着大周天子。
李暨闻言笑了笑,说道,“朕的儿子,虽说及不上伯轩两位虎子,但总归也是日后将背负我大周偌大天下的君王,岂能缺少磨练?——前些日子朕见到藩王那几个同宗兄弟,实在是……倘若朕的儿子也是那般酒囊饭袋,朕还不如一剑将其杀了,免得日后来祸害我大周!”
“陛下言重了,太子殿下文武兼备,兼仁义谦厚,将来必定是有道明君!”
“哈哈哈……”李暨忍不住笑了起来,毕竟他也极其欢喜自己的长子李勇,连连点头附和着梁丘公的话,到最后甚至开起玩笑来。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藩王那些个朕的同宗兄弟个个英明神武,那朕还真是要头疼了……”
“陛下打算削藩?”梁丘公可不是他日后孙女梁丘舞那种不知政治的纯粹武将,闻弦而知其雅意,面色凝重地说道,“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李暨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此事宣文也劝过朕……罢了,再不济就留给朕的儿子吧,反正朕已覆灭南唐,武功远超列位先祖,哈哈哈哈!”
“陛下英明神武!”梁丘公由衷赞道,毕竟大周与南唐并世而立数百年,期间不乏有许多大周天子想要覆灭南唐,但是,只有李暨做到了。
就在梁丘公与李暨笑谈此事时,忽听得演武场内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待二人下意识转头望去时,惊见一根巨大的木桩被打飞数丈远,轰地一声砸在屋墙上。
“这是……”李暨目瞪口呆地望着在演武场中欣喜雀跃的梁丘皓,望着他四周那几分淡淡的焰状气息,脸上隐隐露出几分骇色,惊声说道,“那不是你梁丘家的雾炎么?——伯轩,你连这个都教了?”
“不,臣还不曾教授……”与李暨的表情大致无异,梁丘公的眼中亦闪过阵阵震惊。
“不曾教授?”李暨瞪大眼睛瞧着梁丘公,继而下意识打量着在演武场上蹦蹦跳跳的梁丘皓,喃喃说道,“那就是说……无师自通?”
“难以置信……我梁丘家家谱中从未记载过此事……天生奇才,真乃天生奇才!”喃喃嘀咕着,梁丘公眼中绽放无比灼热的目光,当真可以说是喜地眉开眼笑。
“爷爷,爷爷!”在大周天子李暨一脸惊叹的注视下,梁丘皓喜不胜喜地跑到梁丘公身旁,一脸急切地问道,“您瞧见了么?那么大一根木桩,孙儿一拳就将它击飞了!”
梁丘公眼中闪过浓浓惊叹与溺爱,可脸上却未表露出来,淡淡说道,“一拳?是好几拳吧?”
“啧……”梁丘皓颇有些郁闷地瞅着自家祖父,忽然,他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不适,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皓儿?”梁丘公面色一紧,一手扶住孙儿,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孙儿……孙儿感觉头昏地厉害……”摇晃着脑袋,梁丘皓脸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糟了……
梁丘公心中大急,他哪里会不知这是梁丘皓过早地觉醒了雾炎的后遗症,年仅六岁的他,根本无法承受雾炎带来的严重后遗症。
“可能是累了吧,皓儿,你先歇息一下……”说着,梁丘公不动声色地在孙儿颈后一捏,顿时,梁丘皓昏厥在他怀中。
“扶世子到房中歇息!”梁丘公目视着周围不明所以的家丁喝道。
“是……是,老爷!”
——一年后,东公府演武场——
继梁丘皓初次自主觉醒家门绝招雾炎已过一年,应孙儿的恳求,梁丘公将雾炎教给了这位这位天赋过人的孙儿,准确地多,应该是将这方面的传授给了梁丘皓。
仅仅三天,梁丘皓便能做到熟练地维持雾炎,这份天赋,就算是梁丘公亦是满心惊骇。
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但凡是兵器,梁丘皓几乎是瞧几眼便能耍地有模有样,就算是梁丘公偶尔施展出来的家门绝招,梁丘皓也是瞧一眼就能施展,这份武学上的天赋,当真让梁丘公又惊又喜又担忧。
惊的是梁丘皓的天赋,远超历代先祖,在梁丘公看来,他这位孙儿只要照着这个速度成长下去,待他十一二岁时,恐怕就连梁丘公都战胜不了他。
试想,他梁丘公可是大周第一猛将,可即便如此,竟打不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童,这话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叫整个天下都为之震惊。
甚至于,换做之前,就连梁丘公自己也难以置信。
或许就是因为梁丘皓的存在,以至于后来梁丘舞在十四岁时,也就是在她出征冀北前打败了梁丘公后,梁丘公意外地感觉自己的心很是平静。
倘若没有梁丘皓,梁丘公势必会对孙女的惊人天赋感到无比震惊,但是在见识过了梁丘皓的天赋后,梁丘公反而变得习以为常了,甚至于,隐隐感到有几分失望与遗憾。
毕竟在梁丘公看来,梁丘皓十一、二岁便能超越他,而梁丘舞,要比她堂兄梁丘皓迟整整两年。
而喜的是,梁丘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实力,日后势必能继承梁丘家家业,成为大周首屈一指的猛将。
这件事不但梁丘公感到欣慰,就连李暨也是万分欣喜,毕竟东公府虎将一门愈加强势,就意味着他李暨皇族一氏更加稳如泰山。
为此,李暨对梁丘皓也是格外疼爱,几乎是数日一赏赐,当时整个冀京,谁人不知梁丘皓这位梁丘家大少?论名气,远远高过日后的梁丘舞与长孙湘雨,成为无数冀京世家千金朝思暮想的日后夫郎。
至于担忧……
这恐怕是梁丘公最为担心的一件事了,毕竟俗话说得好,天妒英才,越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寿命越发地短促,犹如昙花一现。
果然,梁丘公的预感成真了,在一次习武过后,梁丘皓忽然无法关闭雾炎模式了,那严重的后遗症,当即就将年仅七岁的天之骄子打倒,即便梁丘公请便了冀京的名医,也无法医治气若游丝的梁丘皓。
三日后,冀京盛传,梁丘家大少爷梁丘皓身染怪疾,不治身亡。
儿子死了,孙子也死了……
本来好不容易会出现梁丘皓与梁丘舞两支血脉的梁丘家,总归还是斗不过一脉单传的宿命。
心灰意冷的梁丘公,带着过逝的孙儿梁丘皓的遗骸,将他葬入了河内的祖坟。却不曾想到,梁丘皓当时其实还并未彻底死去,他只是因为身体稚嫩无法承受雾炎带来的严重后遗症,导致身体自我保护,呈现假死的状态,即所谓的龟息状态。
即便心跳停止,呼吸停止,但是他的大脑,并未坏死,只不过是暂时沉睡着罢了。可惜的是,大周的医术,判断一个人的生死,依旧停留在心跳与呼吸这方面的程度上。
就在梁丘公返回冀京的途中,梁丘皓也从沉睡中苏醒了。
沉睡前明明还在梁丘家,沉睡后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棺材中,任凭他大声嘶喊也没人将他放出去,年仅七岁的梁丘皓慌了。
毕竟他在梁丘家,那本是众人呵护善待的对象,何曾经历过这种事?
惊恐之下,梁丘皓死命踹着装着他的棺材,可问题是,他几乎已有月余粒米未尽、杯水未饮,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爷爷?”
“二叔?”
“爷爷?”
“二叔?”
在寂静无人的梁丘家祖坟,梁丘皓心慌地大喊着,甚至于到最后隐隐带上几分哭腔与梗咽。
但是,始终却无人答应。
在狭小而黑暗的环境下被关了几日后,梁丘皓的神智渐渐变得有些不正常,他本能地施展出雾炎,将异常坚固的铁木所制的棺材打碎。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从棺材中爬出来时,所望见的,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得不说,梁丘皓那份坚韧的意志,实在是天下少有,就在神智混乱之际,他竟硬是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将祖坟坚固的内壁打碎,从中挖出一条逃生的通道。
但是,在祖坟内的遭遇不可否认给年幼的他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使得梁丘皓日后再不敢接近狭隘而黑暗的场所,一旦踏足,他就难免会想起这段堪称极其痛苦的往事,凶性大发。
弘武五年,长孙湘雨降生,秦可儿降生。
弘武六年,梁丘舞降生,伊伊降生。南唐旧臣薛仁在江南太平举反旗,号称太平军,在金陵同为南唐就臣的公羊沛的帮助下,攻克金陵。大周天子李暨闻之大怒,携四镇兵马亲自平叛。
同年,太平军初代主帅薛仁亡故;梁丘舞的生父、东镇侯梁丘敬亡故;伊伊与枯羊的父亲公羊沛亡故,伊伊被梁丘公带回梁丘家收养;金铃儿的双亲被战事牵连,亡故。梁丘皓依旧流落在外,颠簸辗转。
弘武八年,大周太子李勇第三次出征北疆,凯旋返回冀京时亡故于途中,李暨痛心疾首,谥周怀王。
弘武十二年,刘晴降生。
——大周弘武十四年,豫州汝南——
该年,天上姬指的还是刘晴的生母刘倩,真正的南唐公主。
在太平军初次起义遭到沉重打击的若干年后,刘倩在太平军初代副帅伍卫的恳求下,执掌太平军大权。
此时的李暨,依旧还惦记着前太子李勇的亡故,备受折磨的他,渐渐步入他君王生涯的低谷,再连续失去了诸多器重的人后,这位大周天子逐渐改变了最初的性子,对待江南的态度也日益转善。
而梁丘公也渐渐不再参与朝务,赋闲在家,专心教授梁丘舞武艺,却万万也想不到,让他至今念念不忘的孙儿梁丘皓,依旧颠沛在外。
堂堂梁丘家的嫡子,本该是众星捧月的对象,未来大周权利中心最核心的人物之一,梁丘皓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毫无目的地辗转在天下各地,兖州、豫州、荆州……
而这一年,在豫州汝南,他遇到了他一生中最看重的女人,刘倩。
“公主殿下,咱还是莫要在这边耽搁过久为好……”
在汝南城内街上一处茶点摊上,太平军初代副帅伍卫警惕地观瞧着行人,唯恐其中有官府的人。
相比紧张兮兮的伍卫,当时年仅十九的刘倩显得要更为坦然地多,在微微一笑后,轻声说道,“只要伍大哥将公主殿下四字去了,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伍卫闻言微微一愣,恍然大悟地说道,“对对对,是卑职疏忽了……夫人!”
刘倩微微一笑,继而,她转头望了一眼四周,叹息说道,“李暨虽是暴君,可治理国家确实有方,自进城而来,甚少看到乞讨之人……倘若他能善待江南百姓……”
“夫人这是说得什么话?”似乎是猜到了刘倩的心思,伍卫气愤说道,“覆国之恨,不共戴天!”
刘倩心叹一声,暗自摇了摇头,忽听到身旁充当护卫的杨峪手指远处说道,“夫人,那里不就有个乞讨的人么?”
“唔?”刘倩愣了愣,顺着杨峪所指的方向望去,意外地发现,在街道对过,有一位看似十五六岁少年,正坐在墙根处,不知在做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了刘倩的注视,那名少年抬起头来,那茫然而无生气的眼眸,让刘倩倍感惊讶。
“这么冷的天,就穿那般单薄的衣服……”幽幽叹了口气,刘倩回顾杨峪说道,“杨峪,你送点吃的给那人吧……店家,再来一份茶点。”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事,店家端着茶点走过来,瞥了一眼远处的少年,压低声音对刘倩说道,“我说这位夫人,您还是休要与那小子扯上关系为好……”
“怎么?”
望了望左右,店家小声说道,“此地有数拨地痞恶霸,其中一人叫做王集,这条路上许多地痞无赖都归此人管,您瞧见那不会说话的小子了么?他也是王集手下的一人,呆在这里,只是为了霸占地盘罢了……近几日,城内那几拨地痞恶霸斗地可厉害呢,夫人您是外乡人,还是尽量减少接触为好……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人的时候狠着呢,我上次瞧见,那小子险些一拳就将对方给打死了……”
“是吗?”刘倩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杨峪,见他一脸不情愿,遂站起身来,亲自端着那碟点心来到了那名少年跟前,弯腰摆在他面前。
少年……不,是梁丘皓抬起头来,茫然地望了一眼刘倩,继续坐着。
“不饿么?”见梁丘皓丝毫没有动点心的意思,刘倩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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