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凤缺眼底无波,表情惯常淡漠,他伸手覆上,骨节匀称又修长的手指一点,就对楼逆问道,“可是伤处?”
尽管楼逆非常想将那手给砍掉,这会也只得按下念头回道,“脐下一寸,左右一指长皆是伤处。”
闻言,就见凤缺在袖子里一掏,拈出四根细若毫毛的针来,那针两根为猩红色,两根则为玻璃透色,非金非银,却是玉针。
他先将猩红色玉针一左一右,缓缓捻进凤酌皮肉,不出片刻,一大片的淤红血色就透了出来,只这动作,就叫凤缺鼻尖起了细密的汗。
楼逆看的眼都不眨,对此法,心里虽惊奇,但对凤缺的怒意,丝毫不减。
待那淤血尽数现了出来,凤缺才不慌不忙的将琉璃色的玉针捻进淤血最多的地儿,只才捻进一寸不到,肉眼可见,有淤血竟顺着玉针,将之染成血色,从中流了出来,那玻璃色的玉针,居然是中空的。
一滴一滴红到发暗的淤血,透过玉针,滚落下来,映衬滑腻肌肤,犹如冬梅绽放,艳烈到嚣媚。
“淤血散尽,方可取针。”凤缺起身,不多看一眼,脚步一转,就往外走。
楼逆没心思相送,他拿了细棉布,小心地攒净流出来的淤血,床头八角铜灯扑腾闪烁,也映照不出他凤眸之中的沉郁暗色。
他盯着凤酌那截细腰,特别是凤缺挨蹭过的位置,手头的细棉布捏紧了又松开,随后瞧着无知无觉的凤酌,扯开嘴角,苦笑了声。
他活了十四年,生离背叛,不曾求人,死别绝望,不曾求人,孤独无望,也不曾求人。
可今晚,他第一次求人,却不是为自个。
淤血从玉针末端落下来,晦暗的色泽,腥甜的味,都叫他胸腔之中升腾起阴暗和扭曲,他自来不是好人,向来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世间所有的人和事,凡事都会预计最坏的打算,是以,他瞧着凤酌那张即便闭着眼眉宇仍有桀骜气度的脸,就低低笑道,“小师父,任何缘由日后都不能叫你厌弃弟子,弟子为师父做到这般……”
师父当以同等乃至数倍回报之才行哪!
27、师父受委屈,弟子不快活
凤酌这一觉便睡到第二日晌午时分,她睁眼长呼一口气,顿觉一身骨头都酸锈住了,难受的紧,她缓缓撑起身,透过樱花纹纱帐,就依稀听见床榻外有人耳语的声音。
她凝神,分辨出是楼逆轻若落羽的声线…………
“赤橙姐姐,莫非也觉得咱们姑娘真和旁人所言那般,脾性是真真不好?”
“那敢问,赤橙姐姐到姑娘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姑娘可曾恶意打骂过你?既然姐姐摇头,那便是没有的事,这没影的事,别人说什么,那为何姐姐就信了?”
然后是赤橙声若蚊呐的回答,“不是别人说的,是……是宁清师父叮嘱过的……”
楼逆好似沉默了会,“那依姐姐之见,咱们姑娘除了说话直来直去,平素偶尔恶声恶气了些,还对姐姐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没……”赤橙的声音更小了,“可那日赤朱……”
“她做了让姑娘很是生气的事,目无主子,对姑娘不敬不说,还不将姑娘放眼里,一心巴结外人,是以姑娘才……”
听到这,凤酌赤脚下地,撩开床门隔纱,面无表情插嘴道,“凭的话多!”
楼逆猛地回头,就见凤酌一身中衣,青丝披散如瀑地站在那,小巧似贝的脚趾头似乎觉得凉而微微蜷缩着。
他一步冲过去,抄起榻边的软底绣鞋蹲到凤酌面前,“姑娘赶紧穿上,小心着了寒气。”
凤酌眉心一拢,还是抬脚,在楼逆的伺候下,将软鞋趿上,眸带冷意的对赤橙道,“没你的事,出去。”
一直低着头的赤橙福了福身,倒退着出了内室。
后凤酌才对楼逆道,“费那多心思做甚,本就是个蠢笨的,没的调教意思,日后少让赤橙进我内室。”
楼逆直起身,微微叹息,“弟子想着小师父身边没信任的婢女,总归不便,昨个晚上小师父半夜起波澜,弟子若没在,小师父又当如何?”
眼见凤酌疑惑,楼逆便将昨晚之事细细回禀了遍,特别是他为她而求人的那一遭。
凤酌斜睨他,不言不语。
楼逆笑弯了凤眼,语气带诱的道,“弟子为了小师父豁下脸面,做到这般地步,以后小师父可不能有厌弃弟子的时候,无论弟子做了什么,总也不会是辜负师父的。”
这话说的来莫名其妙,可凤酌却听懂了,她瞪了他一眼,端着作派喝道,“胡说八道!”
闻言,楼逆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旁人不懂凤酌,可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多少了解,至少每每她那般板着小脸一本正经之时,多半都是心头略有窘迫,说直白些,便是心口不一,别扭的主。
恰好,他也来的自私,可做不来那种背地里悄悄付出的行径,越是为对方打算谋划了,便越是要让那人晓得自个心意,日后才好索取多多的回报来着。
凤酌见得不得楼逆脸上那种笑,她忍住想拍一掌的冲动,下颌一扬吩咐道,“赶紧去收拾细软,明个就往龙溪去。”
楼逆敛回多余心思,他想了想道,“小师父身子才好,还是多休息几日稳当,弟子也好趁走之前,给他们找点麻烦,省的平白小师父受了这委屈,弟子心里可不快活。”
“就你心眼多!”凤酌不太待见这一点,可一触及楼逆好脾性的刻意讨好,她便也就觉得,自己徒弟嘛,这般心眼多,也算是为了自个,是以还是勉强不去计较,“想做甚,就快去,莫要手下留情,总归都要去龙溪了,待回归之日,才定要叫那些个好看!”
楼逆是赞成的,也觉得幸好凤酌不是那等有勇无谋之徒,还算晓得暂避锋芒,隐耐一时。
他伺候凤酌穿好衣裳,眼瞧凤酌开始梳理青丝,对姑娘家那种发髻,他实在不会,也只有将赤橙重新唤回来,自己便出桃夭阁忙活去了。
楼逆忙什么去了凤酌不晓得,她用了午膳,人感觉活泛一些,便缓步往玉园去。
玉园依然与往常照旧,她踏进院,凤小九撇了她一眼,手下解原石的动作一僵,尔后犹犹豫豫地蹭过来,动了动唇,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凤酌懒得理他,径直往堂屋里去。
堂屋里,有簌簌玉屑飘落的声响,一身粗布青衫的凤缺手持刻刀,动作行如卷云流水般好看,手下是纷飞在薄光之中的玉尘,弥漫在他周身,带出一股子不食烟火的仙气来。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淡淡地看了凤酌一眼,又飞快回头盯着手里的玉。
凤酌本想说句道谢的话,这会却倏地开不了口了,她索性坐到对面,眼不带眨地看凤缺动作。
半晌之后,凤缺打破沉默,“何事?”
凤酌抿了抿唇角,“三儿特来谢五长老。”
“不必。”凤缺语调无波,面无表情,他甚至眼睑都妹子抬一下,“你的小厮,给了祖母绿。”
即便晓得这事,凤酌还是轻笑道,“一码是一码。”
后,她斟酌着道,“不弱日后三儿得了稀世美玉,都与长老留一份?”
昨个二长老的针对,让她猛然觉得,必须要找个和二长老身份地位相当的来同流合污,这日后才致于行事艰难。
凤缺雕刻的动作不停,“你可寻多少玉石?”
凤酌笑的高深莫测,“长老想要多少,三儿就能寻多少。”
这等大话,也只是让凤缺下刀迟疑了一瞬,他脸沿线条肃穆而紧绷,有着专注而认真的气度,端的是叫人一见不忘。
“你若能从龙溪回来,也无不可。”良久,凤缺撂下这话,长袖一挥,便是赶人了。
凤酌起身裣衽行礼,“长老拭目以待。”
她眉宇骄傲如斯,一腔的信心满腹,琉璃浅色的眼瞳迸裂出夺目光彩来,叫人不能不信。
28、这玩意儿
凤宁清觉得凤酌好像哪里都不对劲。
她单手撑头,靠坐在三围罗汉榻边,细细地回想,从凤酌起先得的那块帝王绿的时候开始。
以前的凤酌,话也不多,对人冷面冷心,加之那一身实打实的果断杀伐之气,就没几个人敢跟她对视的,可凤宁清比谁都清楚,再多的凛冽,那都只是表象而已,其实凤酌只是…………
没耐心与人周旋!
她这徒弟比谁都来的心软,初初幼时,她送过一只鹦鹉给她,小小的绿毛莹莹的一只,左右不过就是一玩意儿而已,谁会放进心里去,可那鹦鹉因着照料不当,没能熬过冬天生生冻死了。
凤宁清至今都记得,凤酌为那鹦鹉默默难过了一宿,没过几日还拿玉来央着她雕个鹦鹉模样的小物件。
后来,凤酌还将那鹦鹉小物件打上五彩缨络,即便是现在,都还偶尔用来压裙。
凤宁清不自觉轻笑了声,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嘴角含笑,却是想着了凤酌让人无可奈何之处。
花厅外面有婢女回禀,桃夭阁的赤橙过来了。
凤宁清理了理水红色轻罗烟纱的缠枝并蒂莲百褶裙,随手掐了朵小几边长颈圆肚青瓷瓶里插着的栀子,才开口让人将赤橙请进来。
赤橙进来,只福了福身,凤宁清就起身过去一把将人扶将起来,并笑道,“我正巧想找人去唤你,今个小厨房做了新鲜的玫瑰酥,并有莲花糕,一会给酌姐儿带点回去,她定然会喜欢的。”
“婢子代姑娘谢过宁清师父。”赤橙小声回道,她还悄悄抬眼,偷看面目温和的凤宁清,心头觉得为何自己那般命不好,没被分到西苑这边来,外面做下人的都在说,宁清师父是一等一心善的,西苑的活计也是最为轻松快活的。
凤宁清转着手里那朵开的正盛的栀子,浓烈的暗香徐徐弥漫开来,带出一种沁人心脾的馥郁,使人忍不住多嗅几口。
她看了赤橙一眼关怀的问,“酌姐儿可又发脾气了?她若气头正盛的时候,你便躲着点,再不济使人过西苑来唤我,总是行的。”
说起这个,赤橙老实回道,“三姑娘并未使性子,就是昨晚不大好,整个人都烧来昏睡着。”
闻言,凤宁清急急追问。
赤橙细细回禀了遍,包括楼逆去请的五长老凤缺,后今个凤酌转好后,转脚就去了玉园。
凤宁清沉默不语,她指腹抚着栀子洁白如碧的花瓣,心头却千般念头迭起,她不禁会想,是不是凤酌看不上她这个师父了,想另别高枝?如若不然,她是玉雕师,五长老也是玉雕师,为何凤酌眼下频繁往玉园去,而再不时时到她西苑来?
“酌姐儿这孩子,就是最不让人省心,”凤宁清叹息一声,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栀子花,幽幽的道,“有个病痛难受也从不跟我说,即便是不想让我担心,可殊不知,我这心里更是难受啊。”
说到这,她转身拉出赤橙双手,语气真诚的拜托道,“赤橙,日后酌姐儿那边的事,你定要多多往我西苑来,禀与我晓得,免除我担心,可好?”
赤橙巴不得多往西苑走动,指不定哪日就有机会被拨过来,是以满心欢喜答应下来。
凤宁清不知,此时凤酌恰巧就在门外,将这番话听的一清二楚,连带她身后跟着过来的楼逆撇了撇嘴,眸生不屑。
这明晃晃的收买人心,若真是好心,那就罢了,可一旦好心变祸心,这便是放在枕边的利刃,一转头就能刺伤人去。
不得不说,楼逆的恶意揣度,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一语中的,至少上辈子,凤酌的身陨,那赤朱可不就是压倒性的最后一根稻草来着。
凤酌冷眼瞧着,即便这会她清楚凤宁清这番作态不是故意,纯粹出于师徒利益考虑,她还想不到那般长远,可凤酌依旧渐渐心寒,从前不也是这样么?待到龙头玉脉一出,凤宁清自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纵使她依旧不明白,为何凤宁清会将少家主凤修玉看的比她还重,甚至为他弃她,可现在她觉得这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她晓得凤宁清日后会这般对她就已经足够。
而且,她如今也是当了师父,弟子还顺眼的很,日后这诸多的好处,都与徒弟便是。
她与凤宁清终归师徒一场,也曾好过,她不义在先,她却不想脏了自个的手,做出无情之事,是以,她对她,多的只是想恩义断绝便罢了,这辈子,她不来图谋她的玉脉,她便饶过她。
至于其他人,她凤酌便不会手下留情,有恩情的还恩情,这有仇怨的,自然一个都不放过。
“小师父……”楼逆拉了拉凤酌袖子,示意凤宁清就要出来了。
凤酌回神,她扬起下颌,嘴角扯出讥诮弧度,提裙踏进门槛高声道,“师父既然这般看中赤橙,弟子觉得那便将这玩意儿送予师父,让她进西苑,贴身伺候师父的好。”
29、徐徐自立门户
凤酌的话语,自晒之下是浮冰碎雪的冷意,浅色琉璃瞳映衬出刺眼而伤人的疏离。
凤宁清讪讪无言,她张口就想解释一二,然一触及凤酌那目光,便是一个词儿都说不上来,她只得挥手,示意已经面露喜色的赤橙先出去。
末了,她视线落到楼逆身上,眉头微皱道,“酌姐儿,你是姑娘家,纵然身边需小厮,也不该时时带在身边,总是图惹闲话,与你名声不好。”
凤酌连坐都不肯,她站在那,一字一句十分清楚地回道,“莫不是谁在师父面前嚼舌根了不成?”
说完,她又继续道,“况,止戈不是小厮,他是我徒弟。”
此话一落,楼逆和凤宁清皆是一惊,楼逆惊的是,凤酌如此坦诚,虽说眼下两人的师徒名分不宜为外人道,可这会面对凤宁清,她竟然这般轻易的就认下了,只是不晓得是觉没必要隐瞒,还是膈应凤宁清?
而凤宁清惊的是,凤酌真像是有二心了,由此,又觉心肝都气的来发疼,还没及笄,就忙不迭的收徒,这是要表示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这师父当的没用?还是忙着自立门户?
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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