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圣女令者得天下。这句流传了数百年的谶言。竟然成了他们信心的來源。
归晚接到这个诏令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她甚至对久云关之行有一种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隐秘期待。或许是因为她终究是在意无辜百姓的生命。无法做到口中所说的那样冷血;也或许。因为对手是风无樾。他们终于能做一个了结;更或许。她的骨子里就是喜欢这样轰轰烈烈的冒险。
十一日后。她到达了久云关。
数百年的经营。久云关已是一个大军镇。除了军人。还有三十多万随军屯边的家属。
久云关外。一万信陵军布下了阵势。催战的号角像是索命的魂铃。城内的一队队士兵甲胄分明。一举一动带着铁血般的坚毅。可熟悉他们的人就会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之前的锐气。
对方只派出了一万人马。可他们却闭门不敢应战。这何止是奇耻大辱。可是应战就是平白去送死。
归晚亮明了身份之后。便要求上云台一观。步律正亲自陪同。
前來叫阵的信陵军只有一万余人。但即便是远看。也能感觉到那阵中森森的刀兵之气。
归晚叹了口气:“果然是修罗阵。”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林序用修罗阵大败南楚军。如今信陵军就同样用修罗阵來对付出云国。南楚与信陵二国倒是合作无间。此阵一出。不仅将出云国刚刚提振起來的士气给压了下去。还把王牌军步家的嫡系打压得信心全无。
信陵国的兵力本就数倍于久云关的守军。
若再无法破阵。等信陵国主动攻城。以步家军低迷的士气。久云关必破。
而为出云国赢得胜利的林序。已经不在了。一个已经逝去的人。是无法带來胜利的希望的。
步律正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却并洠в邪敕植镆臁K钥垂潜臼衷筒碌搅恕H缃癫还窃僖淮伪恢な刀眩骸凹嗑笕丝捎衅平庵ā!
步律正的态度十分诚恳。对她一个小丫头压在他头上并未有半分抵触。也未有一丝轻视之态。让人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妥帖。就连她这个对步家抱有敌意之人也对他生不出恶感來。
传闻步律正谦和稳重。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步家军对他死心塌地。把步家嫡系牢牢地把在手里吧。
归晚望着对面的战场。手指轻敲着云台上的栏杆:“修罗阵。借四时生气。天地之势。有人曾说过它近乎于天道。它的精妙之处就在于一个诡字。似实而虚。似虚而实。变化无穷。阵中那种杀伐之气足以使人丧胆。未战就先怯了三分。”
步律正点头。归晚所说的话他都是深有体会的。林序的那本手札他也翻看推算过。他自诩精通阵法。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整个阵势的变幻给吃透。更别说是找出阵眼所在了。光凭这一点。就足够他对沐归晚刮目相看。
归晚接着道:“阵法是要动起來才有生气的。”如果只是一个洠в斜浠男蘼拚蟆8揪筒蛔阄濉K錄'有应对过修罗活阵。然战场上的胜负从來只有五五之数。洠в腥四鼙Vけ厥ぁK猿俗急竿椎薄S峦鼻啊5闭鏇'什么可多说的。
步律正眼神骤亮:“沐大人的意思是……”方才归晚说修罗阵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其变化无穷。但又何尝不是其缺点。阵是人布的。既然是人。便会有漏算的时候。然只有真正精通修罗阵之人。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归晚点头道:“于用兵之道我是个门外汉。还得步元帅定夺。”
步律正抱了抱拳郑重道:“今日本帅要亲自迎战。听凭沐大人调遣。”
他这是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了。如此胸襟。如此胆气。倒叫归晚对他又生出了几分好感。
“高将军。你点齐一万人马。随本帅出城迎战。步将军随时待命。”兵贵神速。久云关已经高挂免战牌多日。想來信陵军也等疲了。步律正要的正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步家军的士气更是低迷。步律正要亲自迎敌。为的就是鼓舞士气。可是交战在即。军中竟然出现了逃兵。
修罗阵的恐怖。让每一个士兵心生退意。洠в腥讼嘈潘悄芷普蟆'有人相信他们能活着回來。
等归晚去换上了一身甲胄。久云关后方的城门边上。已堆了数十具尸体。里面有步家军。也有平民。
步律正猩红着一双眼。提着一张十几石的大弓。站在城墙上声嘶力竭地大吼:“谁都不许退。从今日起。久云关许进不许出。逃逸者。就是他们的下场。”
“所有的人给我记着。你们的亲人。就在你身后。一旦久云关破。他们都会成为敌军屠戮的对象。他们会像畜生一样被敌人杀死。能保护他们的。只有你们手中的刀。”
城墙上站着满满的老弱妇孺。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却被母亲捂住了嘴。步律正扫了他们一眼:“他们是步家军所有将领的家眷。其中。有我的母亲。我的妻子和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他们会陪着我们到最后一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微微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是步元帅的妻子顾氏。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三岁。今天他们会跟着他们的父亲上阵杀敌。我会在这等他们回來。如果他们战死沙场。我会为他们骄傲。我会赡养老人。抚育幼儿。为我的丈夫守节。若久云关破。我就抱着女儿从这城墙上跳下去。免受羞辱。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我相信。”顾氏声音一扬。铿锵有力。“我相信我们的儿郎。相信你们。我们可以死。但我们不会不战而逃。”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誓死守卫久云关。”
响亮的口号冲破云霄。整装待发的士兵们脸上的神情从原來的茫然转而成为坚毅。即便知道他们今日是去送死。为了满城的百姓。为了那几十万手无寸铁的平民。为了身后的亲人。他们也只能一往无前。不能后退半步。
归晚心中沉甸甸的。穿上沉重的盔甲。再次一步步爬上搭在城墙上高高的云台。俯瞰整个战场。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这一战虽然是双方各出兵一万人。对久云关而言。却不是小规模的试探和较量。它关系到久云关的士气。甚至久云关的存亡。
这是一场许胜不许败的战役。
第219章 幸不辱命
主动请缨为归晚传令的人不是一般的小兵。而是刚刚赶到的步辰之。看來步律正也并非像他之前在归晚面前表现得那般轻松。让这位步家的后起之秀跟着她。固然是表现出对她的尊重。同时何尝不是不放心她。归晚不甚通晓战事。若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步辰之或可弥补一二。
步辰之虽是步家最看好的小辈。却一直都是在黑旗军中历练。这位少年得志锐气逼人的少将军。难得的倒洠в薪抉嬷7吹谷饲橥ù铩L宀烊胛ⅰK麤'有问归晚可有破阵的把握。反而细细地跟归晚介绍步家军平时操演的阵法。以及变阵所需要的时间。
步家军正结成方阵缓缓向信陵军推进。这是两军对垒时最基本的阵势。离信陵军约摸二十丈时。步辰之手中的令旗终于挥动起來。步家军左右两翼的骑兵突然雁翼般散开。
“传令。左右翼。车悬阵。”步家军素來训练有素。两个车悬阵迅速在信陵军两翼集结完毕。骑兵并不冲锋深入。而是结成若干个游阵。如车轮般游转地攻击信陵军阵法外围的一个地方。此阵虽然不能速战速决。却能不断地给敌军的一部分增加压力。导致敌军阵型奔溃。骑兵的速度快。机动性又强。对上信陵军外围的步兵。如狼驱虎。
宽袍缓带端坐在信陵军云台之上的风无樾。轻轻咦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长立而起:“传令。中军全速推进。左右翼。雁型阵。”中军在快速推进。左右两翼迅速张开。将步家的骑兵团团包围。他要的就是把步家军裹入阵势之中。一旦他们入阵。就是有來无回。
归晚并不畏惧:“传令。中军盾牌手弓箭手。小三才阵。”弓箭手迅速集结。箭雨纷纷落下。暂时阻挡了信陵军中军的步伐。
雕虫小技。以为这样就能阻挡住修罗阵了么。风无樾端起茶碗轻松写意地靠在云台的栏杆上:“传令。中军鸳鸯阵。”
信陵军令旗迅速挥动。中军的盾牌手。长枪手迅速集合而成的鸳鸯阵步步推进。大半的步家军已经被裹挟进了信陵军的大阵之中。
正是此刻。归晚双手捏紧了栏杆:“传令。中军鱼鳞阵。左右两翼。圆形阵。”
风无樾冷笑一声。即便鱼鳞阵与圆形阵重在防守。对上修罗大阵莫非还想靠这两个阵自保。
“传令。骑兵弯月阵。加速包抄。”风无樾的声音里有着胜利的笃定。
归晚咬紧了牙关:“中路。锥形阵。”
步辰之迟疑:“沐大人。对方的中路阵法诡异。锥形阵是冲不进去的。”
归晚冷声道:“步将军。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传令官。”
步辰之咬紧了牙关迅速摇动令旗。看着步家毫不迟疑地结成阵型。却是脸色惨白。他是一名出色的将领。自然明白在战场上。指挥只能有一个。即便质疑归晚的决定。也只能执行。他是无法破阵的。那么只能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归晚身上。
果如步辰之所料。中路的锥形阵无法把对方的阵法冲散不说。反倒被对方给切割成了好块。根本就无法再相互呼应。
步辰之的冷汗刷地一下下來了。难道此战还是必败的结局。
归晚的额头也沁出了点点冷汗。声音却依然冷静如昔:“左翼。锥形阵。冲锋。短刀手。小六花阵。第一队。长刀手。盾牌手。鸳鸯阵……”几乎是瞬息之间。被切割的几个方块步家军集结成阵。并未惊慌失措而被敌军绞杀。
步辰之毫不停顿地按照归晚下的令布阵。手心湿漉漉的都是冷汗。慢慢地他发现。归晚所列的每一个小阵毫无出彩之处。锥形阵。六花阵。鸳鸯阵等等普通的阵法反反复复的运用。步家军被绞入了信陵军的大阵之中。却洠в腥缤ち习愕芈湓谙路纭K彩蔷ㄕ蠓ㄖ恕R芊⑾止橥硭械募父鲂≌笾兴坪跤辛怠?墒俏蘼鬯趺纯礇'有察觉什么。甚至。他根本就预料不到归晚的下一步要怎么走。
这就是修罗阵的破阵之法吗。修罗阵诡诈多变。她比修罗阵更加诡诈多变。
风无樾俯视着那烟尘四起的战场。步家军已经全数落入修罗阵中。可是。对方的布阵之人也不是庸才。似乎次次算准了修罗阵的变化。总能以最小的代价躲过最迅猛的杀机。那一个个的小阵组合起來似是八卦阵。却又非八卦阵。
“螳臂当车。区区八卦阵又有何用。”只要击破对方中路中的那个一直未动的小六花阵。他们连八卦阵都列不起來。风无樾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微微有些惋惜。对方的布阵虽偶见失误。却颇有些奇思妙想。可见布阵之人是个不太通军务的年轻人。如此人才。可惜就要止步于这一战了。
他要做的就是速战速决。重挫对方的锐气。让他永远都爬不起來:“传令。第四路开惊门。”
那个惊门开了之后。会迅速地变成死门。吞下步家军的千余短刀手所布下的小六花阵。之后步家军就会完全成为待宰的羔羊。
归晚抿了抿唇:“传令。右翼向左冲锋。长刀手。灵蛇阵。短刀手。撒星。”
看着迅速散开的短刀手。风无樾冷冷一笑:“想跑。第五路。开伤门。第一路。回围。”
“传令。弓箭手突围。左翼骑兵。锥形阵……”隆隆战鼓声中。双方的阵型迅速变化着。归晚看着已成的阵型。轻轻地松了口气:“成了。”
风无樾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碗。死死盯着底下的战场。一字一句地咬牙道:“破军阵。”
他竟然让对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在修罗阵的围困之下集合成了破军阵。
破军阵。跟修罗阵一样在民间失传已久的阵法。这世间。能与修罗阵匹敌的。也只有破军阵了。修罗阵诡诈。步步杀机。破军阵刚猛。势如雷霆。它们是先人在阵法中所有智慧的结晶。所有的阵法。莫不是从这两阵中简化而出。修罗阵对上破军阵。谁胜谁负。谁都说不清楚。若是下棋。便是一局死期。
可是。这场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洠в邪敕滞巳玫挠嗟亍
真正的战争从现在才开始。
杀。鲜血在战场上方笼罩成了红色的血雾。厮杀声。战鼓声。漫过城墙。几乎要湮洠Ь迷乒亍'有人胆怯。洠в腥撕笸恕R蛭砗缶褪蔷迷乒亍J撬亲な亓宋奘甑募以啊D抢镉兴堑哪曷醯哪盖住G诶拖突莸钠拮印:突钇每砂暮⒆印
因为。狭路相逢勇者胜。
步家军终于胜了。惨胜。
在看到破军阵时。风无樾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修罗阵和破军阵旗鼓相当。这一战就是兵力与士气之争。信陵军骄傲惫怠。而步家军。却是穷途陌路的殊死一搏。正暗合了破军阵的雷霆之力。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他闭了闭眼睛。神情说不出的萧索:“对方的布阵之人。是沐归晚。”
云台上的传令官望着他。他们这位意气风发的军师。在这一瞬间似乎苍老了数十岁:“是。出云国的皇太子坚持用她。说得圣女令者的天下。”
“得圣女令者得天下……得圣女令者的天下。哈哈。哈哈哈哈……”风无樾仰天长笑。笑得声嘶力竭。笑得几欲癫狂。那笑声如杜鹃啼血。说不出的悲凉。“好一个得圣女令者的天下。我风氏数百年的牺牲算得了什么。那无辜的数百条人命。又算什么。”
“人人都说我们是神之后裔。有谁想过。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有谁想过。我们也会痛。会流血。会难过。苍天厚土。若真有神灵。请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我们风氏一族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道而已啊……”
缕缕鲜血从嘴角溢出。风无樾神魂俱伤。这场战役。他足足准备策划了十数年。为了向庆昭帝讨回公道。他几乎倾尽所有。可是。他知道。他失败了。
归晚望着那被鲜血染红的大片土地。手软脚软地跌坐在地上。继而。抱着膝盖嚎啕大哭。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哭这些日子所受的磨难;是哭顶住重重压力不负所托。终于破了修罗阵;还是……她终究冷血地背叛了原本该属于她的姓氏。
良久。她跌跌撞撞地走下城楼。无数的士兵用崇敬的目光望着她。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沐大人。”
她冲着他们点头。勉强勾起唇。却攒不出一个笑容。
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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