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官人眼见后宫一片和谐,心中大爽。想起今日许多事儿要做,挨个拥抱了一下,便连莲萼也未放过,搞得小妮子又是欢喜又是惶恐。
之后,才大笑着出去,喊上二宝和普济,一起出了门。
第96章:小院闲话(1)
第96章:小院闲话
九月之末,晴空辽阔,艳阳高炽。不同于北方地界,大江以南的江陵城,仍显得有些炎热。
纯净的仿若剔透的蔚蓝之下,有轻风在一条条古巷,一座座庭院中掠过,带来丝丝凉爽,让这座古城便有了一些悠闲。
枝叶斑驳着,疏疏落落的洒下一地碎影,河鸟清鸣,清脆的声音短促而婉转,玉磬儿也似,滑过水岸画舫。
岸边的力巴们赤着上身,将货物从停岸的船只上搬下或者扛上,各家管事、工头计数、点算的呼声此起彼落,沸扬一片;
城里的酒肆坊间,说书人起落有韵的竹板声,伶人们婉转悠扬的管弦弹唱,茶香、酒香、各式水陆佳肴的香气,合着好友们或热烈,或清雅的交谈声,便渲染成了这季节图卷的繁闹。
时间是下午,位于城中某个院落中有煮茶的清香飘扬,水声如鼓。高大的梧桐落荫下,偶尔有叮叮的敲击声响起,那是铁铲与石头相击发出的。
也是这个院落,少年尚带着稚嫩的声音在响着。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又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是,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呃,天下者……”
这少年大约十岁上下,生的虎头虎脑,滚圆溜胖。恭谨的立在院中,背着的正是《大学》中的段子。
起初倒也颇为流利,到得后来,却是磕磕绊绊,一句话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圆胖的脸上,一副惶恐焦急之色。眼睛不时向着亭中望去,满是哀求之意。
那亭中却坐着一个黄衣少女,正自手拿着一把小团扇,单手托腮,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着一个小火炉。小火炉上紫砂壶热气蒸腾,袅袅的水汽飘着,便散出沁人的茶香来。
这女子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头上梳着双丫髻,明眸皓齿,玉肌雪肤,生的极是明艳。身段儿虽尚显青涩,却是纤侬有度,该鼓的鼓,该凹的凹,一颦一蹙都带着无限的风情。
此时眼见小胖子求援的目光,两眼笑的弯月一般,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灵动的一转,无声的和小胖子交流了几下,这才慵懒的伸个腰,转头向树下一个正一手凿子,一手小锤,摆弄着一块石头的清矍老者嗔道:
“爹爹可知这些天又生出几件趣事儿吗?不如歇歇,来饮上几盏茶水,待灵儿给你讲讲可好?哎呀,宝儿,你莫在那倒粪了,听着就让人烦躁。”
她这最后一句,却是又转头冲着那小胖子埋怨。只是薄嗔之际,点漆双眸骨溜溜一转,满是狡黠之意。那声音也是娇柔糯软,带着说不出的慵懒娇媚,让人闻之直欲有骨软筋酥之感。
老者停下手中活计,斜目瞪了她一眼,却是早识破了她的伎俩。放下凿锤,转头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小胖子,哼道:“整日便知胡吃海塞,做梦发财,只这大学读了多久了,竟还背不下来,没出息的混球!”
第96章:小院闲话(2)
小胖子圆脸一垮,垂头丧气的听着训斥,低下去的脸上,却大有不忿之色。
那老者数落完,便不再理他,又扭头向少女哼道:“古灵精怪!既要说事儿,还不给为父把茶端来?”
少女甜甜的应着,放下团扇,拿布垫着紫砂壶,沥沥倒出一盏香茶,走出亭来捧给老者。待他接了过去,便自往一个木墩上坐了,以目向那小胖子示意。
小胖子偷眼瞅瞅老者,见他啜了一口茶,便微阖双目,满面惬意之色,不由大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少女身后躲了。
“那个作出水调歌头的岳子鸿,昨个儿直接杀上怡情楼,要给彩荷赎身。听说当时不但请了苏望和唐澜去帮腔,前面还安排了个和尚去说经,搞得那鸨子三娘子焦头烂额,哈,爹爹听着有趣不?”
少女将弟弟解救出来,便叽叽咯咯说了起来。老者只静静听着,眉毛都没动一下。
少女眼睛转了转,又道:“只是那岳陵怕是没想到,便他费了这般手脚,那三娘子也是不肯。听说当时正碰上杜小山、薛玉贵那帮人,两下里闹了起来,那岳陵竟当场动手,打了那薛玉贵一拳,这人也不知是天生胆大,还是莽撞冲动,上次打了曾智,这次又打了薛玉贵,哈,怕是日后有的烦了。”
老者听到这儿,眉头才微微轩了轩,口中虽没说什么,眼中却闪过一抹赞赏。
那小胖子这会儿却从身后探出头来道:“是呀是呀,那家伙打架很威的。不过胆子大倒不见得,上次还不是一见姊姊就跑,哈,那模样,笑死个人了。”
少女大恨,裙摆下提起莲足,往后踢了他一脚,小胖子一惊,顿时省悟失言,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又将头缩了回去。
那少女原是个刁钻好动的,对着老父时自然端庄娴雅,乖巧可爱。转回头却常常跟弟弟在外疯跑,扮作各种丑女模样。此时被小胖子脱口说漏了,两眼急急的转着,不待老头说话,又赶忙接着道:
“哈,那岳陵闹成这样了,最后却仍是达到了目的,爹爹可知道为何?”
老者心中叹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道:“为何?”
少女没说话,起身往小亭中捧了紫砂壶出来,又给老者续上茶水,这才回来坐下,又道:“因为最后又来了一人,不但将那帮纨绔赶了出去,还主动让三娘子送出了彩荷的身契。这事儿如今传的满江陵都知道了,说那岳陵真好手段,将前后两界花魁都收进了私房,如此下去,那花魁大赛以后也不必办了,出一个被他收一个,倒似大伙儿出钱出力给他选小妾一般,哈,真真好笑。”
老者听到这儿,神情一凝,眯眼想了想道:“宋家出面了?嘿,好算计。”
少女笑靥如花,点点头佩服的道:“爹爹厉害,这便能想到其中关窍,灵儿佩服死了。”
老者瞪了她一眼,面上却显出笑意,笑骂道:“这马屁也太没水准。那怡情楼本就是宋仁在后面操纵的,能让三娘子乖乖就范的,还能震住那帮小泼皮的,除了宋家出面,还能有什么人?”
少女灵儿被拆穿,却是毫不在意,咯咯笑着跑过来,抱着老者胳膊晃动撒娇。
老者无奈摇摇头,脸上爱怜横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抚了抚她头顶双丫,两眼却渐渐凝出锐利的光芒,沉声道:“上次那帮人都退回去了?”
灵儿听父亲问起这个,脸上也敛去笑容,点点头。眼中闪出智慧的光芒,冷笑道:“他们往咱绿林身上拉扯,虽说是掩盖痕迹,只怕未必没存了别的心思。以官扮盗,竟尔动用了一营的军力,所谋可见不小。”
老者两眼眯的越发紧了,淡然道:“且由得他们折腾,我的话都传出去了?咱只安分看着,官府中事儿,不去参合。”
灵儿点头道:“爹爹放心,任谁也不敢违了爹爹的意思。就是那傻书生,怕是还沾沾自喜,看不透事情,早晚要吃大亏。他吃亏没什么,倒要连累的粮船帮祸事了,总是剥了咱们的脸面。”
老者转头看看她,轻轻摇摇头,叹道:“你爹又不是什么绿林盟主,本也懒得多管闲事,又来的什么剥咱们的脸面?且由得他们去。至于那个岳陵……。,嘿嘿,不好说,不好说啊。”
少女歪头想想,若有所悟。
院中老者和少女各自思索,小胖子一脸迷茫,一时无声。只茶香隐隐,草虫低鸣。
而这父女口中事件的主角岳陵岳大官人,这会儿却在韩铁船上,也是蹙眉沉思着。
第97章:隐露端倪(1)
第97章:隐露端倪
大江滔滔,临风而坐,有着船上乌篷的遮蔽,这江边却比城中清爽许多。
韩铁迎了岳陵几人上船,让水生将船摇开,寻了处僻静地方泊住。随意整了几个小菜,一壶浊酒,几人围着坐下。
水生引了二宝两个在船尾单独坐了,舱中,普济和尚旁若无人的喝酒吃菜,对于岳陵和韩铁的交谈充耳不闻,做足了白吃白喝的架势。
岳大官人这会儿却是顾不上理会他。他见了韩铁后,问及余三儿的事儿,韩铁又是羞愧又是愤怒。
他当日返回便展开内查,一查之下,却发觉余三儿不见了。不但他自个儿不见了,连他婆娘儿子也一并不见了踪影,空余一条小舟。
都是水上人家,做活的舟船便等若是家。韩铁虽诧异他一家子不见,但眼见小舟尚在,初时还未多想。毕竟,男人在外做活,女人带着孩子出去买个东西什么的,也算正常。
况且,水上人家穷苦,很多家里的婆娘,也多有接些女工活计来做,贴补家用。
但等到了傍晚,仍不见那一家任何一人出现,韩铁这才恍悟。派人出去四下打探,有消息反馈,说是一早曾见余三儿雇了辆大车,一路往北去了。算算时辰,这会儿早已出去百余里了。
大江以北,道路四通八达,京师、河南、山西、山东之地尽可去的。既然不确定那余三儿的目的地,便追也无从追起。
韩铁愤怒的是这反骨贼子,竟尔毫不顾忌往日情分,做出这等残害自己兄弟的事情,亏自己往日还将他视作亲信之人。
惭愧的却是,由此可见沈家之事,若然跟自己这边有着莫大的关联。真不知日后,该怎样面对沈万山了。
眼见他羞愧自惭的样子,岳陵却不以为然,将自己这两天所得细细与他说了,又将自己的推断和顾虑一并告知,韩铁也是悚然而惊。
比之一帮人的存亡,那余三儿的事儿,反倒是个警醒了。只稍作思虑,便慨然应了岳陵的安排。回头便告知大伙儿,但凡愿意继续跟随的,便一起弃了这水边的营生,跟着岳陵重新创业。
这边既然散了,便也消去了官家的猜忌,虽离开熟悉的行当,但能保的一家平安,便比什么都好。
这事儿既然定了,岳陵又问起查察沈家伙计的事儿。待到韩铁将已经查得的消息说了,却让岳陵心中疑惑更盛。
当日沈家下面的伙计,大部分人都散进了各米行粮栈之中,继续做着本业。
还有一部分也分别进了一些酒肆茶坊、客栈之中操持。实在找不到营生的,也有往这码头、货栈卖体力为生的。
只有三个人,据说是离开了江陵,欲往其他地方碰碰运气。三人中,却又并不做一路。一个去了江东,一个去了京城,还有一个去了北地。
韩铁已然派出人手,分头前往追寻,正好也能顺路查访一下那余三儿。但这个时代,无论交通还是通讯都极其落后,便真有什么消息,怕也得是半年甚至一年后,才能得知了。
第97章:隐露端倪(2)
而让岳陵起疑的,却并单单是这离开的三人。毕竟这三人都是最底层的伙计,也从未直接与沈万山发生什么交集。
引起岳陵注意的是另一个人,账房罗玉林。据说这位罗帐房,还是县丞罗怀水的远亲,当年也是走了罗怀水的门子,安排在沈万山这边。
这罗玉林算是个不第秀才,几番州考都名落孙山。心灰意懒之下,便往江陵这投了本族侄儿罗怀水。原本是想瞅瞅县衙里有没什么门路,官做不成,便捞个吏做做也是好的。
但罗怀水虽说与知县曾维关系密切,这县衙之地终是不大,各个职位都是安排的满满的,只嫌多不嫌少,根本没法安插。无奈,便只能往外找地儿了。
及待瞅上沈万山这里,沈万山一来不好推脱,二来眼见这罗玉林好歹是个读书人,精于数算之术。再加上初次到了这江陵繁华之地,倒显得局促本分,便也就留了他,让他随着原本的老账房一起,好歹帮着长长眼色。
待到沈家出了事儿后,这位罗帐房却也被林家罗致了去,负责的便是林家麾下的四海米行。
这四海米行原来就是小米店,但在沈家倒了后,林丰忽然加大了对米店的投入扩张,不几天便将米店扩成了米行。那掌柜的,便是这位罗帐房。
沈家两个人物,都去了林家,一个掌了第一酒楼,另一个又掌了新拓的米行,这其中,难道仅仅是个巧合?
那韩远且不去说,这罗帐房是罗怀水的亲戚,罗怀水又是知县曾维的亲信。林丰的妹妹是曾维的妾室,而今,这罗帐房也到了林丰麾下的产业成了掌柜…
既然现在能做掌柜,以林、曾两家的关系,曾维与罗怀水的关系,那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安排罗玉林,进林丰的产业?
至于说米行是刚刚扩张的,但林丰号称江陵首富,下辖产业何其之大,真要安排,又怎么会找不到位置?
对于这次粮船帮的案子,曾维那边明显是采取消极的态度,能拖就拖,能躲就躲。于七莫名其妙的死在县衙,却不肯明告。那贼闹的也古怪,就巧到了那种程度?
县衙闹贼是巧合,韩远出掌四海楼是巧合,四海米行忽然扩张是巧合,罗玉林也进入了林家产业还是巧合。这巧合,是不是也是在太多了?
韩远、罗玉林、罗怀水、林丰、曾维,这几个人,隐隐间连成了一条线,在整个事件的前后,都有着莫名的蹊跷。岳陵皱眉细细想着,心中假设着某种可能,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冷笑。
“韩大哥,你明日便将粮船帮这边的摊子搞定,然后除了去追踪那离城的三人外,多派人手,给我看住那罗玉林和韩远两人。哦,对了,再去找些懂建筑盖房的人,以备听用。”岳陵定下方向,向韩铁安排道。
韩铁应了,又迟疑道:“这些好说,可七弟那边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可怜如今连他的尸首都不曾讨回。”
岳陵冷笑道:“算了?如果咱们这边没了声息,那才叫人奇怪呢。明日起,便安排人轮番去讨要。如今天气炎热,便算用冰冻着,尸首也放不了太久。我想县衙那边,也该有个发置了。不用做别的,只消先讨回七哥的尸首,其他事儿一概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