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要玩命搏一回了,您老又何必去奇怪他们的来路?”
戚仝正眯眼看着,听他说罢,却是撇撇嘴,哼道:“你懂个屁!咱们吐蕃一地,虽然种族众多,但也自有几个大族控制。各有各的旗号辖域不说,所有王旗,也早已不用这种纛了。说起来,该有百余年了。听闻如今,用这种纛为旗帜的,都是在北地那边的。但他们怎么可能跑来咱吐蕃这里?奇怪,奇怪。”
岳陵听他这么一说,也是一愣。正待再问,戚仝却忽然面色凝重起来,喃喃道:“难道是……。”
他们这边低声说着,前面却见一骑自山梁上而下,身边跟着两骑护卫,一直驰到驮队前五十步处的一个山丘上,才堪堪停住。
随即,便听一阵古怪的声调响起,叽里哇啦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岳陵看不真切,不由催马向前凑去。待得走到向涛身旁,却见向涛也是脸色茫然。
岳陵此时再凝目看去,却见那山丘上立马站着三人,都是一身陈旧的皮袍。中间那人身材雄壮,狮鼻海口,貌相极是威猛。头戴一顶压边毡帽,两边垂下狐毛护耳。
此际,端坐马上,一手执鞭指点着这边,口中还在说着什么。虽听不懂,但其中语气带着一种威凛之气。顾盼之间,狼视鹰顾,虽衣衫褴褛,却煌煌然显出一派王者气派。
“他究竟在说什么?”岳陵皱着眉,微微歪头向向涛问道。
向涛也是皱眉,摇头低声道:“奇怪,我也听不懂。这绝不是吐蕃语,我来往这里好多次了,虽不敢说精熟所有语种,但这人所言,却绝对是首次听闻。奇怪,真是奇怪至极。”
岳陵一呆,忽听身后马蹄声响,一骑已然驰过身边。顺眼看去,却是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这人原来竟是戚仝。
只是此刻的戚仝,面上神情甚是古怪。那是一种震惊,似是还有种崇敬和惧怕,而又糅合着某种激动之色。
岳陵跟他也算相识不少日子了,这老头年岁虽大,却是心智淳朴,要怒便怒,要喜便喜,何曾有过今日这般混杂不清的神色。当下,心中一动,只默默的跟着,并不拦阻。
第119章:失落的王族(2)
戚仝却也并不靠前,深深的吸口气,待那人说完,这才忽然在马上躬身抚胸为礼。再起身后,却是张口也以一种古怪的语调说了起来。
对面那人闻听,脸上先是划过一丝惊喜,随即,却又渐渐阴沉下来。
等到戚仝说罢,忽然面现不耐,双目圆睁,大声怒喝了几句。
岳陵忍不住低声问道:“老头儿,你玩什么呢。这家伙叽里哇啦的,到底说的什么鸟语?”
戚仝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微微抽动,叹口气,轻声道:“他们,他们是咱们吐蕃之地,一个遥远而古老的王族。若真论起来,实为我吐蕃先祖之族。只是在许久之前,便因为战乱而湮没不见,大家都以为再没了这一支。后来,曾在大周西北的湟中一代,有人说是留下一支,大周称之为湟中戎。这人说的,就是那一支古戎族之语,他,乃是这支古戎族的翟王。”
岳陵一呆,随即撇嘴道:“我管他什么古榕古柏的,这鸟人到底要干吗?”
戚仝脸上忽然闪过怒色,似是对岳陵这般对对方无礼而感到生气,但随即却轻叹一声,低声道:“他说他们刚刚自远方而回,不要我们的财宝,但要咱们进献所有的驮马粮食。不然,便将下令杀光咱们。”
岳陵大怒,呸了声道:“麻痹的,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抢吗?狗屁的王族,一样是劫匪罢了。妈的,够狠,不要钱要粮食,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咱们算。在这儿没了粮食,不跟等死一样吗?你老妹的,我去对付他。”
说罢,脚下一踢马腹,催马便向前去。戚仝大惊,急忙伸手去拉,却是晚了一步,待要也催马向前,却见对方面色一变,那王身边两人,已是猛然拉开大弓,怒目对着这边,当即不敢再动。
这一来,身后众人也是大哗,马车上,正自静静观看的陆芜菁眼见岳陵独身上前,不由面色大变。转身跳下车来,扯过一匹马便赶了过来。
岳陵眼见对方举动,又听到身后喧哗,将马勒住,回身对众人笑道:“稍安勿躁,别乱动哈,让我跟他聊聊先,讲些仁义道德的道理给他听,说不定能说服他。”
众人闻言一呆,陆芜菁脸上的平静再也不见踪影,咬牙急道:“这书呆子!平日里何等精明,怎么今日却犯这混!这些人连汉语都听不懂,他又去讲的什么仁义道德!向涛,向涛!你随我一起去,将他拦回来!”说到最后一句,已然满面惶急,连声音都尖利起来。
这边向涛还未及回应,却见前面走出一段距离的岳大官人忽然转身,大叫道:“闭嘴!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那儿,谁敢过来,我立马死在他眼前!”
陆芜菁一呆,随即俏脸一片铁青,皓齿死死咬住红唇。盯着不远的这个男人,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心中只一个声音响起:死人!死人!逞的什么能?我不过给你几个冷脸,你便这般报复我。好好好,你去死,只管去死好了。大不了你死了,我便随后陪着你就是。
她本是个倔强高傲的性子,昨夜岳陵忽然对他说出那番话,她久历世事,只看岳陵当时眼中神色,如何不知岳陵已然对自己起了爱慕之心?
其实对于这个半路认的弟弟,通过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心中也未尝没有过遐想。只是有些东西根深蒂固了,又由此及彼,想到自己年纪,心中又是伤痛又是自卑,这才决然而走。
至于说刻意冷面相对,也是想早早掐断这段不该出现的情丝,免得日后两人都痛苦麻烦。只是任她再觉得自己年纪大,说到家,也终还只是个年轻女子。那情之一字,不动则已,一但动了,又岂是生压所能压住的?
今日,一路走来,她虽坐在车内,但一颗心却全在车外。两耳竖的老高,哪怕外面马上之人一丝发缕的微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及待敌情显现,岳陵两次无意识的遮挡在前,更让她几乎当场崩溃。不知用了多大毅力,这才努力保持住外面的冷漠。
可这个死人,却在此时耍起脾气,如果就这么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陆芜菁不敢想象,自己究竟会做出何等反应。
对于岳陵的心思,其实她不是猜不到。只不过是看己方身处劣势,怕是一拼之下,尽数丧在了此地。这才想要冒死一拼,去抓对方那个首领。
可,可是这呆子那点身手,便白痴也能看出来,如何能是对方三人之敌?此番前去,可不是白白送死吗?
他在报复我!他在报复我!他想让我后悔,让我痛苦,他好狠!陆芜菁银牙紧咬,美眸睁得大大的,使劲的不让泪水流下。心中却是一边骂着,一边痛着……
第120章:朝堂(1)
第120章:朝堂
川蕃古道上,形势一触即发。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洛阳的一处后花园中,却是风和日丽。
“…你是说,失踪了?”
院子中,一个身材欣长的老者,微转半身,向后面轻声问道。这老者五十多岁年纪,须发斑白,一身锦缎轻袍,头戴一顶软帽。乍一看去,便只是一个寻常的富家老者而已。只是偶一顾盼之际,目中散露的威凌,却让人有着面对巍峨高山之感。
在他身后不远,此时还有个满面皱褶的老者,面白无须,头戴巧士冠,正毕恭毕敬的垂手立在那儿。
“是,咱们追查的人在江边寻到了打斗的痕迹,但人却不见了。”戴着巧士冠的老者恭敬的回道。
问话的老人没再说话,两眼望向远方天际。半响又道:“其他的呢?”
戴冠老者再次躬身道:“那个叫岳陵的也不见了,据报后来那个昔日粮船帮的头目,还有一个江陵县的捕头,都发动了不少人,沿江在找些什么,可是并无所获。”
说到这儿,顿了顿,这老者微微抬头,偷偷瞄了那老人一眼,随即又低眉搭眼的道:“东宫侍读郎士通前日出去了,说是返家省亲。随行的是左备亲军统领郑顺,还有十几个护卫。”
老人双眉扬了扬,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却并未发一言。戴冠老者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北地密报有消息传回来,关外孛罕汗,近来调动愈加频繁了,卢侯仍在继续收聚粮秣。燕王府也有几路探子外出。其他几位殿下,都谨守封地,并无异动。”
老人眼中闪过一道厉芒,一闪而过,随即却有几分疲乏升起,默默的站了半响,才举手轻轻挥了挥。
戴冠老者躬身行礼,倒退着出去了。老人面上疲色更深,轻轻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便如此急不可耐吗?父子、君臣、天下……”
院外脚步声又起,老人眉头微蹙,面上露出一丝怒意。转头看去,却见刚才那老者又走了进来,恭声禀道:“陛下,顾相与徐、云二位尚书请允赐见,现正在院外候旨。”
这老人原来竟是大周当今皇帝,崇圣帝。那个戴冠老者,却是他随身太监蔡和。
此刻听闻三个朝中重臣联袂而来,脸上微微动容,随即沉声道:“宣。”说罢,转身往一旁亭子中落座。
蔡和躬身应了,转身下去,不多时,三个一身赭袍的官员随着走了进来。望见亭中崇圣帝端坐,便就亭外撩衣跪倒,口称万岁。
崇圣帝面上显出几分笑容,温和的道:“三位爱卿起来吧,此非朝堂之上,无须多礼。”说着,又转头道:“赐座。”
后边宫女敛衽应了,指挥着两个小监手脚麻利的将座位摆好。
亭外下跪三人谢过,在中间那个面色沉肃老者的带领下,起身进了亭中,再次谢过恩赐,这才侧着身子,在锦墩上坐了。
崇圣帝待三人坐定,这才目光微微一扫,淡然道:“三位爱卿这般急着见朕,究竟所为何事?”
第120章:朝堂(2)
闻听皇帝问起,两个坐在下首的,齐齐看向为首的老者,这人正是当朝尚书左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顾彦之。随他而来的两个人,一个乃是兵部尚书徐德,另一个却是礼部尚书云朗。
顾彦之起身施礼道:“臣回陛下,今日鸿胪寺接报,西部各族前些日子忽然内乱,牵扯甚广。臣觉事关重大,不敢擅专,故而才请面圣,还请陛下圣裁。”
崇圣帝目中瞬间闪过两道森寒,将目光望向一旁的礼部尚书云朗。云朗心中一颤,慌忙起身禀道:“臣得鸿胪寺禀报,道是前些日子,西域哈依族族长讫讫喀尔,忽然聚众三万余,出散关,突袭了湟中羌人一部,双方死伤无数。至接报时,湟中羌人所部已然退出领地,往西南而去。讫讫喀尔随后连克青海羌、陇右吐蕃两处,兵锋甚厉。据闻…据闻……”
云朗说到此处,忽然额头见汗,说话吞吞吐吐起来。
崇圣帝面色阴沉,怒哼了声,沉声道:“云卿,据闻什么?”
云朗身子微微颤抖,头上汗水愈发急了起来,目光不由偷偷瞄向顾彦之。
顾彦之向前一步,面上沉肃的躬身禀道:“启奏陛下,臣等接获此报,随之不久,兵部亦接到威西候那边急报,道是此番兵乱,非是哈依部一部所为,乃是有党项八部怂恿所致。”
崇圣帝面色一变,霍然睁目,两眼极凌厉的看向他,目中已是露出震惊之色。
如同后世诸般朝代所记一样,党项一族在这个时空,亦是侵扰中原之地的大患之一。自大周立国之初,便以羁縻手段将其笼络住,大周历代君王,无不对党项所部怀着极大的提防。
所谓威西都护府的设立,面上说的是辖制整个西域诸部,但究其根本,最大的防御方向,却正是这党项一族。
党项一族共分八部,大部分占据在黄河上套地区,并延伸至并州一部分。还有部分,便是散落在甘、凉并陇右一些地区。
偏偏正是这些散落的,却是党项八部中最野蛮善战的拔野部,这些人时聚时散,从无定所,常有劫掠之事发生,数百年来,令大周甚为头疼。
今日忽闻西域边乱,其中竟有党项人的参与,登时让崇圣帝大为震动。
“钟无伤怎么说?兵部可有详细文程?”面上神色已然如乌云盖顶,崇圣帝目光转向自始至终未发言的兵部尚书徐德。
徐德乃是三朝老臣,自兴帝时入仕,一向兢兢业业,向受周室重用。此际闻听皇帝闻讯,这才起身沉声道:“威西候已然调派兵马严防,并遣使往夏州问话。只是夏王李继岑回说,此番兵动,并非党项八部共议,乃是拔野部自主行为,攻击的又非我大周子民,故而,他们也不好多说。”
崇圣帝大怒,怒声道:“蛮夷安敢欺朕!都打进了陇右,还敢说非攻我大周?我西军十万大军,钟无伤难道便只是严防?”
徐德轻叹一声,躬身道:“陛下息怒,威西候也是持重之举,臣以为并无差错。”
崇圣帝怒极而笑,哈哈道:“持重?嘿,你倒说说,怎么就是持重了?”
徐德身子又躬了躬,道:“今北地不靖,孛罕所部自秋初便频频调动,相比西部党项,北地才是心腹大患。我大周如今物力齐聚幽燕,若是西疆再开战衅,只怕……”
说到这儿,老头儿将话头顿住,不再继续。崇圣帝如同被猛然抽了一鞭子,面上一阵抽搐,颓然坐下。
是啊,大周虽承平已久,国力尚厚,但若是真个两线开战,却是大为危险之事。况且如今党项不过只一部作乱,又是针对的其他外族,威西候钟无伤向来稳重老辣,之所以暂且忍了,想必正是想透了其中的关键所致。
第121章:和亲(1)
第121章:和亲
日光暖暖的洒下,虽已秋深,但在关中之地,却正是宜人之时。而对于崇圣帝来说,心中却是不由泛起一阵阵的寒意。
他并不是个昏君,相反,相比历代皇帝来说,他可算一个励精图治的君王了。
对于眼下局势,方才乍一听虽然暴怒不已,但不过片刻,便已想明白了许多。
北地孛罕部从未臣服过,除了当日惠帝时老实过一阵,打从崇圣帝登位以来,这些年断断续续的,两边就不曾真正的消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