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儿干什么?”她问。我没有理她——只是环视着屋子,看角落里有没有安装摄像头,果然在一个角落中找到一个,摄像头正好对着妮塔的床。“这边没有传声器,他们不会在这种地方安的。”她道。“很好。”我抓起一把椅子,坐在她身后,“我来这里是要问你些问题。”
“想说的我都说了,”她怒视着我,“没有别的了,更别提你还给过我一枪。”
“我不开枪射你,怎么能获取大卫的信任,又怎么能成为他的心腹?又怎么探听得到他们的消息?”我时不时瞟一下门,这个举动倒不是怕门口有人窃听,更多的是因为我的偏执,“我、马修还有托比亚斯定了新计划,但我们必须闯进武器实验室。”
“那你觉得我能帮你什么?”她摇着头道,“你忘了我自己都进不去啊。”“我想知道那里的安全措施是怎样的,大卫是不是唯一知道密码的人?”“不像是……唯一的知情人,”她说,“他们不会笨到这个程度。他的上司应该也知道,不过,大卫却是基因局里唯一的知情人。”“好,那备用安全措施具体指的什么?就是你炸掉门会激活的那个系统?”
她紧抿着嘴,几乎把嘴唇全都藏起来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打着石膏的半个身子。“是死亡血清,”她道,“喷雾状的死亡血清,几乎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它的作用,即使穿着无菌服,也只是推迟渗入的时间而已,血清还是会慢慢渗进人的体内。起码实验室的报告中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来,所有不输入密码就进入实验室的人都会死?”“怎么?很奇怪吗?”“不奇怪。”我把胳膊肘稳在双膝上,“除了拿到大卫手中的密码,我们别无他法。”“你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告诉你密码。”她接过话。“那有没有可能有些GP能抵住这血清呢?”我道。“不可能,完全不可能。”“那大多数GP也无法抵抗吐真血清,可我偏偏能。”“你要真想跟死神嬉戏,那请便。”她往后一仰,躺回枕头上,“我现在是不想干那个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问道,“比如说吧,我就是想跟死神嬉戏,那怎么才能找到炸开门的炸弹?”“别说得像我一定会给你说似的。”“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我们的计划一旦成功,你就不必终身遭受监禁了,康复以后就会恢复自由身了。所以为自己考虑考虑,你肯定也是要帮我的。”她盯着我,神色中带着审视和掂量,那只被手铐铐着的手使劲往外拽着,在手上勒出一道印记。
“雷吉那儿有炸药,”她道,“他会告诉你怎么引爆炸药,不过这小子的动手能力太差,就是说,你要不想当临时保姆照顾他,还是不要带着他为好。”
“记住了。”我道。“还要顺便告诉他,炸开这道门需要炸其他门两倍的炸药量。这门特别厚。”我点了点头。手腕上表针已跳到了整点,我也该出去了。我站起身,把身下的椅子搬到了原来的角落。“谢谢你的帮助。”我说。“你要是不介意,”她说,“我想问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啊?”我停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这么说吧,计划一旦成功,‘基因受损’四个字将从人们的字典中彻底消失。”
警卫推开门,大概是看我超时了,正想进来吼我,可我已朝门外走去。踏出门槛的一瞬间,我回头望过去,看到妮塔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第四十章 托比亚斯 妙计
艾玛尔很快就答应载我们去城市,我早就料到他想要冒险。我们商量好晚上一起吃饭,跟克里斯蒂娜、皮特还有乔治讨论一下计划,乔治答应帮我们去搞车。
等和艾玛尔说完话,我径直走到宿舍,用枕头捂着脸,躺了好一阵子,一直在脑子中排练怎么告诉齐克这个噩耗:“很抱歉,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必须做的事,大家都有照顾尤莱亚,没想到……”
人们进进出出,通气口排出的暖气也是开了又关,而我仍在想怎么跟齐克说,想出一个个理由,又一个个放弃,还想着该用怎样的语调,怎样的手势。最后恼了,就把脸上的枕头抓起来,扔到对面的墙上。正在抚平衬衫下摆的卡拉吓了一跳,一下子跳着转过身来。
“我还以为你睡了呢。”她说。
“不好意思。”
她摸了摸头发,确保没有一根乱掉。卡拉向来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一切讲求精准,这让我想起友好派的琴师如何小心地拨弄班卓琴的琴弦。
“我想问你个问题,有点私人化的问题。”
“好,问吧。”她走到我对面,坐在了翠丝的床铺上。
“你是怎么原谅翠丝的?毕竟你弟弟的事……当然,我只是假设你真的原谅了她。”
“呃。”卡拉两只胳膊紧抱在胸前,“有时候吧,我觉得我已原谅了她,可有时候,又不太确定。我也不知怎样——这就像问别人,那个谁去世之后你是怎么生活的。生活还得继续,日复一日,就是这样。”
“那她有没有……有没有做些什么或者说能做些什么,让你觉得好受些?”“你问这个干什么?”她伸出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是不是尤莱亚的事?”
“是。”我坚定地说,腿稍微移了下,让她放在我膝盖上的手滑落下去。我不是小孩,不喜欢被人轻拍着安慰,也不需要她用那微扬的眉毛、柔和的声音来骗我把原本抑制住的情绪释放出来。
“好吧。”她直了直身子,声音也变回了往常那若无其事的语调,“我觉得,我原谅她,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她诚心的忏悔。承认和忏悔还是有些不同,所谓承认,还会找理由为根本无法逃避的罪责开脱;而忏悔呢,是把事实的严重性完整地说出来。而我需要的恰恰就是她的忏悔。”
我点了点头。“你要先向齐克忏悔,”她说,“之后要给他一些时间独自消化这个事实,他想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不要再去打扰他。就这样。”我又点了点头。“可是,老四,”她补了句,“杀死尤莱亚的人不是你,安置那些炸弹的人也不是你,你压根儿没参与那计划的制定。”“可我参与了整场计划。”“啊,拜托你别说了!”她语声柔柔,笑意盈盈,“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确实不完美,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千万别把悲痛和愧疚掺和在一起。”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与空荡荡的宿舍里的孤寂为伴。我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让她的话沉在心底。
那天晚上,我,还有艾玛尔、克里斯蒂娜、乔治和皮特在餐厅里一起吃饭,恰好坐在饮料柜台和垃圾桶之间的桌子旁。我眼前的肉汤还没喝完就已经凉了,里面还有泡着的饼干。
艾玛尔先是把碰头的时间和地点告诉我们,又带我们到了厨房旁的走廊上。避开其他人,他拿出了一个盛着针头的小黑盒子,分给我、克里斯蒂娜和皮特,一人一个,又给了我们一人一个独立包装的消毒棉球,我觉得也只有艾玛尔会费这个心。
“这是什么玩意儿?”克里斯蒂娜问,“我可不打算让不明液体注入到我的体内啊。”
“好吧。”艾玛尔握起双手,“记忆血清病毒大规模洒开时,我们可能会还在城市里,你要是不想忘掉所有的事情,最好现在先接种疫苗。这也是你们要给你们的家人注射的疫苗,不必担心。”
克里斯蒂娜伸出手,拍了拍胳膊肘内侧,直到拍出一条青筋。我则习惯性地把针头插进脖子一侧,重复着进入恐惧情境前的动作——我曾经一周做过好几次。艾玛尔也同样注射进了颈侧。
可我发现皮特只是假装注射,他按下了针管活塞,血清却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他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用袖子擦了擦脖子。
不知道主动忘记一切是怎样的感觉。
晚饭过后,克里斯蒂娜走到我身边:“我们得谈谈。”我们走下一段通往GD地下区域的长长台阶,膝盖随着一致的步子也动作一致,又穿过五颜六色的走廊。到了走廊的尽头,克里斯蒂娜双臂抱胸,鼻子和嘴角处都映着紫色的光。“艾玛尔还不知道我们要阻拦记忆重置?”她问。“不知道,他对基因局很忠诚,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参与咱们的计划了。”
“咱们的城市正处在内战爆发的前夕,”她脸上的紫光变成了蓝光,“基因局想重置我们的亲朋近邻的记忆也是为了阻止他们互相残杀。要是我们阻止记忆重置,忠诚者就会对伊芙琳发动进攻,伊芙琳就会拿出死亡血清,到时候会死大批的人。我虽然还在生你的气,可你肯定不希望看到这种场景,尤其不愿看你父母死去。”
我轻叹道:“听真话吗?我不在乎他俩。”“你别开玩笑了,”她紧皱眉头道,“他们可是你的双亲。”“我没有开玩笑,”我道,“我只想把我对尤莱亚所做的一切告诉齐克和他妈妈,除此之外,我才不在乎伊芙琳和马库斯会怎样。”
“你可以不在乎你那些糟糕到没救的家人,可其他人呢?你忍心看着他们送死吗?”她一只手用足力气抓住我的胳膊,把我身子扭向她,逼我看着她,“老四,我妹妹也在城市里头,要是伊芙琳和忠诚者组织互相攻击,她也会受伤,而我却没办法保护她。”
在探亲日那天,我看到过克里斯蒂娜和她的家人,当时她在我眼里,还只是一个刚从诚实派转到无畏派爱夸夸其谈的人。我还记得她母亲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去整理克里斯蒂娜的衣领。若记忆血清病毒真的大规模散开,她就会从她母亲的记忆中被完全抹去,若血清没有散开,她的家人就会陷入波及整个城市的夺权内战中。
我问:“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她放开我说:“应该有办法既避免大规模屠杀还不需要抹掉所有人的记忆。”“或许吧。”我妥协地说。说实在话,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一直觉得没有必要思考它,可怎么会没必要呢,“你有什么主意吗?”“其实主要是你父母在斗,”克里斯蒂娜道,“你能不能劝说一方放弃杀戮?”“我劝他们?开什么玩笑?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听别人劝?他们只做能让自己直接受益的事情。”“这么说你就束手无策了,你就要看着整个城市毁灭?”我低头盯着自己微微泛着绿光的鞋子,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思量着。我父母若是明事理,若是没那么容易被痛苦,被怒火,被复仇的欲望驱使,她这个点子可能会奏效,他们可能会听自己儿子的劝说。只是,很不幸,我没有那样的父亲,也没有那样的母亲。
可是,如果我愿意,就可以让他们变成那样。办法很简单,只要在他们起床后喝的咖啡或晚上睡觉前喝的清水中加入记忆血清,他们就会成为完全不同的人,他们会有清白的、无一丝污点的历史,他们甚至需要被提醒才会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连我的名字都需要重新认识。
既然我们可以用这种方法“修复”基因局,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修复”他们。我抬头看向克里斯蒂娜。“给我搞些记忆血清。”我说,“你、艾玛尔和皮特分别去找你们和尤莱亚的家人时,我可以去做这个。我可能没有时间搞定双方,可搞定一方就可以。”“那你怎么避开艾玛尔逃出去呢?”“我需要……不知道,我们要制造一些突发情况,这情况还需要一个人暂时离队。”
“爆胎怎么样?”克里斯蒂娜道,“我们不是晚上出发吗?我可以找理由说去厕所什么的,趁机把车胎戳破,这样我们就可以分头行动了,你到时就负责为咱们找辆新车。”
我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其实,我倒可以把真相全盘告诉艾玛尔,可那样又得花很长的时间去解开基因局的宣传和谎言在他脑子里打下的死结,即使我可以做到,时间也不允许。
但时间足够我们编造一个可信的谎言。艾玛尔知道我小时候跟父亲学过如何只用导线打火就能启动汽车,我若主动提出再去找一辆车,他绝不会有半点怀疑。
“这主意可行。”我说。
“很好,”她侧过头道,“你真打算抹掉你父亲或母亲的记忆吗?”
“有这样威胁大众安全的父母,你还能怎么办?”我道,“只能重塑父母。如果他们中有一人卸下包袱,或许还能商讨和平协议什么的。”
她紧锁眉头,盯了我一小会儿,似乎有话对我讲,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第四十一章 翠丝 一条命的代价
漂白剂的味道弄得我的鼻子有些刺痛,我站在地下室的一间储藏室里,拉着一把拖把,我刚刚告诉所有人,闯进武器实验室就是去送死,因为死亡血清的作用根本无法阻止。
马修道:“问题是,这件事值得我们拿一条人命来换吗?”
计划有变之前,马修、迦勒和卡拉正是在这间屋子里研发新型血清的,马修身前的实验桌上零散地放着瓶子、烧杯,还有写着潦草字母的笔记本。他嘴里咬着脖子上缠着的带子,一脸的漫不经心。
托比亚斯倚在门上,双手抱在胸前。我记得在无畏派新生考验时,他就是这个姿势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格斗,那么高大强壮,当初我从未想过他会正眼瞧我。
“这不是为了复仇,”我说,“这次任务和他们怎么对无私派无关,这是为了阻止他们对四个实验里的所有人下毒手,为了夺取他们那控制成千上万人生命的权力。”
“的确值得我们这么做,”卡拉道,“一条性命搭进去,不是能拯救成千上万人吗?它不是还可以大大削弱基因局的权力吗?这么说来,这还是个问题吗?”
我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她在掂量一条命和上万人的记忆与人生孰轻孰重,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选择。博学派思维和无私派思维在这个问题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我不知道此时我们需不需要这样的思维。一条人命和成千上万个人的记忆相比,答案显而易见,可这条命非得从我们这几个人里出吗?非得是我们几个人去行动吗?
我知道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于是转而想另一个问题。若我们当中必须死一个,这个人该是谁呢?我的眼光掠过桌子后面站着的马修和卡拉,又扫了眼托比亚斯和胳膊搭在一个扫帚把上的克里斯蒂娜,最后锁定了迦勒。他。可瞬间之后,我又因为这个想法觉得自己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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