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一只胳膊去抓另一个把手,在火车拐弯之时,我探出了身子,几乎悬在距地面有两层楼高的空中。那一瞬间,我打从心底感到兴奋,那种无畏者最爱的恐惧所带来的兴奋。
“嗨,”克里斯蒂娜站在我身边,“你妈妈怎么样?”
“还好。我想,就慢慢看吧。”
“你去不去滑索道?”我凝视着眼前的轨道,它一路来到街道的高度。“去。”我回道,“翠丝肯定希望我至少试一次。”说她的名字时,我还是感到一丝刺痛,这刺痛提醒我,她的存在还是我心中一道美丽的回忆。克里斯蒂娜看着前方的轨道,肩膀凑向了我的肩膀,不过只停留了几秒钟:“说得没错。”
关于翠丝的回忆,是我最难忘的部分,却也逃不过所有记忆的命运——已随时间的渐渐流逝在我脑中变淡——它们不再让我感到阵阵刺痛。我甚至偶尔主动翻出这段回忆,让这些画面在脑中掠过,不过这样的情况不是很多。有些时候,我会和克里斯蒂娜一起重温有关翠丝的回忆,她十分擅长聆听,远远超出我的预料,毕竟她是来自诚实派的能言善辩者。
卡拉停下火车,我跳到了站台上。到了楼梯的顶端,桑娜从轮椅上站起身子,借着支架,一步一步小心地爬下楼梯。我和马修跟在她身后,手中抬着她的轮椅,轮椅有些笨重,也蛮沉,可凭我们的力气还是抬得起。
等到了楼梯最底端,我问马修:“皮特那边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皮特从记忆血清带来的恍惚中恢复后,性格中尖锐、刻薄的部分也苏醒过来一些,虽然没有全部回来。只不过后来我再也没联系过他。我对他已没有了恨意,可也不代表我喜欢他。
“他在密尔沃基,”马修道,“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好像在什么机关工作。”卡拉的声音从楼梯尽头传来,她手中还抱着从桑娜腿上拿下的骨灰盒,“我觉得他这样挺好。”“我一直以为他会加入边界地带的GD反叛者组织呢。”齐克道,“反正就我对他的了解,他也只能去那儿了。”“他现在变了。”卡拉耸耸肩道。
边界地带仍然有GD反叛者,他们还是坚信只有用暴力才能实现我们所需要的改变。我则倾向于用非暴力的手段实现改变。我想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暴力已经够多了,我仍然带着这些暴力的痕迹,承载它的不是我皮肤上的伤疤,而是总在我最不希望的时候涌现出的那些记忆——父亲的拳头抡向我的下巴,开枪处死艾瑞克,我家老屋对面的街道上遍地的无私者尸体。
我们穿过一条条街道,朝着索道的方向走去。派别制度早已消失,可城市的这一片区域的前无畏派成员比任何地方都要多,辨认他们并不需要凭借衣服的颜色——如今他们的衣服总是炫目得很——而是因为这里的人脸上还是穿着孔,身上还是文着文身。人行道上偶有几个人跟着我们游荡,大多数人仍在工作——按照芝加哥城的规定,所有有工作能力的人都必须参加工作。
在我们前方,汉考克大楼挺立着,直插云霄,大楼下宽上窄。黑色的横梁一道连一道直至楼顶,交错着,牢固紧密,延伸着。我真是好久没这么靠近它了。
我们走进大厅,地板擦得很亮,闪闪发光,四面墙上画着鲜艳的无畏派涂鸦,大概是这座楼以前的居民画下的,留下作为念想。这里是无畏派的地盘,因为无畏者爱着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高度,也因为它的落寞。无畏派喜欢让寂静无声的地方变得嘈杂,这也是我喜欢他们的一点。
齐克伸出食指按下电梯的按钮,我们蜂拥进去,卡拉按下“100层”的按钮。
电梯开始启动,我闭上了眼睛,随着电梯上升起来。我几乎能看到脚下越拉越长的空间,那是一条黑漆漆的通道,而让我免于下沉、坠落、垂直跌下的,只有脚下这块三十厘米厚的地板。电梯停下来时微微一颤,我扶着墙稳住身子。
门缓缓打开。
齐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兄弟,别害怕,好吗?我们以前经常玩这个。”
我点了点头。风从天花板的大洞里吹来,我的头顶便是天空,碧蓝明亮。我拖着脚,与其他人一起一步步朝着梯子走去,身体因恐惧而麻木,脚步怎么迈都迈不快。
我用手指尖摸到梯子,一节一节地往上爬。桑娜在我前面,有些笨拙地爬着梯子,基本全靠胳膊发力。
记得我在背后刺文身的时候,曾问过托莉,我们是不是这个世上最后一批人,她只说了三个字:“或许吧。”在我看来,她不太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可站在汉考克大楼的顶层,我们却很容易相信世上只剩下我们这些人。
我凝视着沼泽前方的那排楼房,胸口一紧,收缩着,好像要朝里面垮塌掉。
齐克跑着穿过楼顶,到另一边的索道旁,把一根一人大小的吊索挂在钢丝绳上面,又把它锁住,防止它向下滑落,等一切完毕,他满怀期待地看向我们。
“克里斯蒂娜,”他说,“你来。”克里斯蒂娜站在吊索旁,伸出一根手指敲着下巴。“怎么样啊?脸朝上还是朝下?”“朝下吧。”马修抢过话,“我想脸朝上滑下去,不然肯定吓尿裤子。我还不想让你学我。”“脸朝上可是更容易尿裤子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克里斯蒂娜道,“那你就脸朝上尿去吧,这样我就能叫你‘尿裤子的’了。”克里斯蒂娜脚先进去,腹部朝下,这样滑下索道的时候,她还能看着汉考克大楼渐渐变小。想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不能再看下去,闭上了眼睛。克里斯蒂娜沿着钢丝绳渐渐消失不见,马修和桑娜也俯冲滑下,他们兴奋的尖叫声在风中飘荡,宛如叽叽喳喳的鸟鸣。“老四,该你了。”齐克道。我摇了摇头。“来吧,最好还是克服掉你的恐惧,是吧?”卡拉道。“不行,你先来吧,拜托。”她把手中的骨灰盒递给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握着骨灰盒紧贴在腹部,被传来传去的骨灰盒竟有些许温度。卡拉爬进吊索,有些不稳当,齐克给她系好了背带。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借着齐克在后面向前推的力滑了下去,滑过湖滨大道,滑过整座城市,却没发出什么声响,连喘气声都没有。
只剩下我和齐克两个人,盯着彼此看。“我不行。”我声音虽不发颤,身子却抖得厉害。“你一定行,”他说,“你可是无畏派的传奇人物,你是老四!你能直面任何困难。”
我双手抱胸,一步步移向楼顶的边沿,尽管还有好几米的距离,我却总感觉自己要从楼上跌下去,我能做的只是摇头,再摇头,还是摇头。
“喂,”齐克伸出两只手搭在我的肩上,“难道你忘了吗?你滑下去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她。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她一定会为你自豪的,对吧?”
他说得对,我不能退缩,也没有退路,更别说现在我依旧能记起她和我爬摩天轮时的笑颜,她面对情境模拟中的种种恐惧时收紧的下巴。
“她当时是怎么下来的?”“脸冲下。”齐克道。“好。”说着我便把骨灰盒递给他,“把它绑在我身后,行吗?记着把盖子打开。”
我爬进吊索,两只手抖得厉害,差点连吊索的边缘都抓不住。齐克帮我把带子系紧,勒住我的背和双腿,又把骨灰盒塞在我身后,口朝外,方便撒骨灰。我低头看向湖滨大道,咽掉了苦水,开始向下滑去。
那一瞬间,我突然反悔了,可一切都已来不及,我的身体已朝着地面俯冲下去。我口中喊出震天响的声音,震得我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我感觉尖叫充斥着我的胸口、我的喉咙、我的脑袋。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我的眼睛有些痛,可我还是强睁开眼,在令人头脑发昏的惊慌中,我理解了她为什么选择脸朝下——这样她就能感觉自己在飞翔,像只鸟一样飞翔。
我依然能感觉到身下的空洞,亦如我心中的空洞,好像一张张开的大嘴,快要将我吞噬。
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停了下来。最后的骨灰也随风散去,宛若灰色的雪,飞扬在天空里,慢慢消失。
地面只有一两米的距离,差不多能跳下去。其他几个人已围成了一个圆圈,胳膊挽着胳膊,形成一张骨肉织成的大网,等着我跳下。我把脸抵在吊索上,哈哈大笑起来。
我把空了的骨灰盒扔向他们,又扭动胳膊,解开了身后的带子,整个人像一块落下的石头掉落在朋友们的胳膊上。他们接住了我,他们的骨头硌着我的背,我的腿,接着把我放在了地上。
我盯着汉考克大楼,满眼惊奇,周围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大概没人知道说些什么,在人群之中,只有迦勒小心翼翼地冲我笑。
克里斯蒂娜使劲儿眨着眼,弹出眼中的泪花,喊道:“快看,齐克来了。”
齐克挂在黑色的吊索上,向我们冲过来,先是空中的一个小黑点,渐渐变成一团黑影,后来终于能看清一身黑衣束身的齐克。吊索慢慢停下,他兴奋地喊叫着,我赶忙走过去一手抓着艾玛尔的前臂,一手抓住卡拉那苍白的胳膊,她冲我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哀伤。
齐克的肩膀狠狠地落在我们的手臂上,人也重重地摔了下来。他脸上溢出狂野的笑,让我们像摇小孩一般摇着他。“感觉真爽。老四,要不要再来一次?”我一点也没迟疑就答道:“想都别想。”
我们一群人分散开朝火车的方向走去。桑娜在支架的帮助下走着,齐克推着她的轮椅,还时不时和艾玛尔说些闲话。马修、卡拉还有迦勒走在一起,不知聊的什么话题,反正他们很兴奋,他们三个也的确很相似。克里斯蒂娜在我身边安静地走着,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选派大典快乐。”她说,“我想知道你心情怎样,如实回答。”我们两人偶尔会用命令的口吻和对方说话,不知不觉间,她也成了我的一个知己,虽然我们两个之间还是经常发生口角。“我还好。”我说,“不容易,永远都不容易。”“我懂。”我们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经过一栋栋仍然处于废弃状态的楼房,它们的窗子依旧黑漆漆的,又穿过了横跨沼泽的大桥。“是啊,人生有些时候糟糕透顶。”她说,“可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撑下来了吗?”我扬起双眉。她也学着我扬起眉毛。“抓住不糟糕的那些时刻,”她道,“窍门呢,就是留心这些时刻的到来。”她微微一笑,我也会心一笑,和她肩并着肩,爬上楼梯,走上了火车站台。
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生活会将我们打击得伤痕累累,每一个人都如此。谁也逃不出这一命运。可现在我又悟出另外一个道理:人是可以修理弥合的。我们彼此帮助着,慢慢痊愈。
致 谢
对我而言,致谢这部分是可以畅所欲言之处,能多诚恳就多诚恳。若凭我一己之力,我的生活或书作都不会取得如此成功。三部曲或许只有一个作者,可若非以下之人合力,作者也不可能成就这么多事。正因为如此,我要感谢上帝,感谢你赐给我这些人,让我进步。
以下——
感谢我的丈夫。谢谢你给我超乎寻常的爱,谢谢你带给我的头脑风暴,细读了我所有的手稿,更感谢你以无比的耐心包容这神经质的作家老婆。
感谢乔安娜·沃尔佩,诚如斯言,谢谢你诚实、善良,并如老板一样处理各方面事宜。感谢凯瑟琳·蒂根,谢谢你出色的笔记,还要谢谢你带我看见出版这行最有同情心、最甜蜜的部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等等,已经说出来啦。)感谢莫莉·奥尼尔,谢谢你为我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谢谢你发现《分歧者》系列的好眼力,毕竟,那是很厚一摞原稿。感谢凯西·麦金泰尔,谢谢你至关重要的宣传,以及你对我展现的惊人的善意(还有你教给我的舞步)。
感谢乔伊·迪普、艾米·芮恩,巴布·菲茨西蒙斯,谢谢你们每一次都把书设计得这么棒。谢谢了不起的布伦纳·弗兰兹塔、乔希·威斯、马克·里夫金、瓦莱丽·谢伊、克里斯汀·科克斯、琼·朱尔达内拉,谢谢你们对我的字句如此再三斟酌。感谢劳伦·佛拉尔、艾莉森·利兹诺、姗迪·罗思通、戴安·诺顿、柯林·奥康奈尔、奥福利·帕克斯·弗里德、玛戈特·伍德、帕蒂·罗萨蒂、莫莉·托马斯、梅根·萨格鲁、奥奈里·斯密斯和布雷特·拉克琳,感谢你们在公关和宣传方面的付出,你们的努力无法用语言形容。感谢销售精英们:安德鲁·帕本海默尔、凯利·蒙娜福、凯西·法波尔、利兹·富鲁、海瑟·多斯、珍妮·谢丽丹、佛兰·奥尔森、戴布·墨菲、杰西卡·阿贝尔、萨曼莎·黑格博伊默、安德鲁·罗斯和大卫·欧胜,感谢你们的热情和支持。感谢珍·麦金利和埃尔法·王,谢谢你们让我的书进入世界各个角落的书架。
谢谢所有外国出版社,谢谢你们相信这些故事。
感谢创作奇才夏娜·拉莫斯和瑞克·德永;感谢凯特琳·佳林、贝斯·艾思维、凯伦·德斯考斯卡及肖恩·麦克玛纳斯,在制作有声书方面,你们功不可没;感谢财务组的兰迪·罗思马和帕姆·摩尔,谢谢你们的辛勤努力和天赋。感谢凯特·杰克逊、苏珊·卡茨和布莱恩·莫里,你们把哈珀这艘船驾驶得这么好。一个从上到下都富有激情又全力支持我工作的出版社,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感谢波雅·薛芭赞,谢谢你为《分歧者》找到这么好的电影专家,感谢你的辛劳、耐心和友谊,还有那些跟虫子有关的恐怖的恶作剧。感谢丹尼尔·巴塞尔,谢谢你井然有序又有耐心的个性。感谢新叶文学的所有人,你们都是如此了不起,而且做出了同样了不起的事。感谢斯蒂文·杨格,谢谢你在生活和工作上对我的照顾。感谢跟电影有关的所有人——特别是尼尔·伯格、道格·威克、露西·菲舍、吉莉安·伯雷尔和埃里克·菲戈——谢谢你们带着谨慎和尊重处理我的作品。
感谢母亲、弗兰克、英格丽、卡尔、小弗兰克、坎蒂丝、麦考尔、贝丝、罗杰、泰勒、特雷佛、达尔比、蕾切尔、比利、佛瑞德、外婆和约翰逊(罗马尼亚人,也有密苏里州人),感谢克里塞斯夫妇、普切兹夫妇、菲彻思夫妇和雷德兹夫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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