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艾尔伯特!”人群高呼着。霎时间,我周围举起无数双手,耳边响起一片高呼。“艾尔伯特!艾尔伯特!艾尔——伯特!阿——伯——特!”他们不断高呼他的名字,直到声音听起来完全变了调,不再像是他的名字,更像是一个古老部落最原始的呼喊。
我转身离开栏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不知该去哪儿,我怀疑我根本哪儿都不想去,只是想离开那虚伪的葬礼。我沿着一条暗黑的通道一路走下去,尽头是自动饮水机,沐浴在上方的蓝色灯光之中。
我摇摇头。勇者?勇者会承认自己的弱点,离开无畏派,无论什么样的耻辱相随。艾尔是被自尊害死的!那是存在于每个无畏者心中的缺点。也是我的缺点。
“翠丝。”
我吓得一哆嗦,慌忙转过身。老四站在我身后,就在蓝灯的光晕下。这让他看起来十分怪异,蓝色的灯光在他的眼窝留下阴影,并在颧骨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有些吓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问,“不该去向艾尔致敬吗?”
我说这话就像吃了难吃的东西,不得不赶快吐出来。
“你不也该去吗?”他靠过来,我又看见了他的眼睛,它们在这光线下看起来是黑色的。
“当你没有敬意的时候干吗要去致敬?”这话说出口,我觉得一阵内疚,于是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从他那个表情看,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信。我不怪他。
“太荒谬了!”我说,一股热浪冲上我的脸,“他自己从岩架上跳下去,艾瑞克还称之为勇敢。艾瑞克,是他让你朝艾尔头上甩飞刀的。”我嘴里泛起了胆汁的苦味。艾瑞克虚情假意的笑,那虚伪的言辞,扭曲的想法——让我觉得恶心。“他这不叫勇敢!他觉得沮丧,他就是一个懦夫,他差点杀了我!在这里,我们就是要向这种事致敬吗?”
“要不然你想让他们怎么做?”他反问道,“谴责他吗?艾尔已经死了,他听不到,而且已经晚了。”
“跟艾尔没关系!”我厉声喊道,“大家都在围观!现在人人都以为跳进峡谷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是说,如果事后人人都喊你英雄,那为什么不去跳呢?如果事后人人都铭记你的名字,为什么不去跳呢?这……我不能……”
我摇着头,脸滚烫,心怦怦地跳着,我试着控制情绪,但做不到。
“无私派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几乎是在怒吼,“一件都没有。永远不会有。这个地方扭曲了他,毁了他。如果说这话让我像个僵尸人,我不在乎,真不在乎,无所谓!”
老四的眼睛看着自动饮水机上方的墙面。
“小心点,翠丝。”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那里。
“那就是你要说的吗?”我怒视着他,愤愤说道,“叫我小心点,只有这些吗?”
“你跟诚实派的人一样坏,知道吗?”他一把抓过我的胳膊,把我从自动饮水机那里拽开。胳膊被他的手弄疼了,而我还没强壮到可以挣脱。
他的脸离我那么近,我甚至看见他鼻尖上的几点雀斑。“听好了,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他把双手放在我肩上,手指紧紧地挤压我、抓着我,我觉得自己那么渺小。“他们在监视你们,特别是你。”
“放开我。”我无力地说。
他撒开手,挺直了身体。由于他不再触着我的身体,我胸口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我很怕他多变的情绪,多变让我看到了他内心的不安定,而不安定就意味着危险。
“那他们也会监视你吗?”我的声音那么小,如果他不是离得这么近,恐怕根本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一直在帮你,可你老是拒绝帮助。”
“哦,对。你在帮我。”我说,“用飞刀刺伤我的耳朵,嘲笑我,对我大吼大叫,吼我比吼别人都多,还真让我受益匪浅啊。”
“嘲笑你?你是说我扔飞刀的时候吗?我那不是嘲笑你,”他发火了,“我只是在提醒你,如果你退缩,就必须有别人顶替你的位置。”
我把手放在脖子后面,回想那天的“飞刀事件”。每次他开口,的确都是在提醒我,我如果放弃,站在靶子前的人就得是艾尔。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来自无私派。”他解释道,“当你忘我地帮助别人的时候,就是你最勇敢的时候。”
我恍然大悟,他并非劝我放弃,而在提醒我不能放弃,我需要保护艾尔。现在,这想法让我觉得心痛。保护艾尔——我曾经的朋友,也是袭击我的人。
我没法像自己想的那样痛恨艾尔。
可我也没法原谅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假装无私的冲动已经消失。因为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那,会对你很不利。”他说。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管我的特性如何?”
“他们关心的只有你们的特性。他们想让你们以为,他们只在乎你的行为,但其实不然。他们不是想让你按照特定方式行动,而是想让你按照特定方式思考。这就好理解了,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他把手撑在墙上,紧挨着我的头,身体也斜靠了过来。他的T恤有些紧,刚好能看见锁骨,还有肱二头肌跟肩膀之间浅浅的凹处。
真希望自己能高点儿。如果个子高些,我细瘦的身材就会被人说成是“苗条”而不是“没长大”,而他也许就不会把我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妹妹。
我不想被他看成是妹妹。
“我不明白,只要我完全遵从他们的指示行动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管我怎么想?”
“你现在是按他们的指示做事,”他说,“可是如果你那无私派构造的脑子让你去做别的事,一些他们不想让你做的事,那又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不知道他对我的看法对不对。大脑的构造让我更像无私派还是无畏派?
或许,两者都不是。也许,我更像个分歧者。
“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想过没有?”我说,“我又不弱,你懂的。我可以一个人搞定这一切。”
他摇摇头:“你以为我的第一反应是保护你?因为你很瘦小,又是个女孩,还是个僵尸人。可你错了。”
他把脸慢慢凑向我的脸,手指捏着我的下巴。手上有股金属的气味,他上一次拿枪或者拿刀是什么时候呢?在他触碰我的地方,皮肤有些刺痛,好像他的皮肤传来了电流一般。
“我的第一反应是逼你到极限,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崩溃,看看我得用多大力让你崩溃。”说到“崩溃”两个字,他的手指使劲一捏。尖锐的声音让我全身紧绷,蜷缩起来,就像一根被压到极限的弹簧,而且忘了呼吸。
他那近乎黑色的眼睛迎着我,补了一句:“但我忍住了。”
“为什么……”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那个?”
“恐惧没有唬住你,反而唤醒了你的潜能,我亲眼看见,觉得很是神奇。”他松开我,但没有走开,用手轻擦着我的下巴和脖子,“有时我只是……想再看看。我想让你清醒过来。”
我伸出手放在他的腰上。不记得自己是几时决定这么做的,但我不想移开。我紧紧靠在他胸前,用胳膊环抱着他,手指轻轻掠过他背上的肌肉。
过了片刻,他伸手触着我的腰,把我抱住,另一只手轻轻抚弄我的头发。我再次觉得渺小,但这次,他没有吓到我。我闭上眼睛。他再也不会吓到我了。
“我应该哭吗?”我的声音被他的T恤蒙住了,听着有些模糊,“我会不会有什么毛病?”
连续数天的情境模拟让艾尔彻底垮了,再也无法挽回。我为什么就安然无恙?我怎么没和他一样——这个想法为什么让我觉得如此不安?好像我自己站在岩架上摇摇欲坠。
“关于哭这件事你以为我知道得更多吗?”他平静地说。
我又闭上眼睛。我不指望老四安慰我,他也没有试图那么做。但站在这里,比在外面跟我的朋友、我的派别站在一起感觉要好多了。
“如果当初我原谅他,你觉得他现在还会活着吗?”
“我不知道。”他答着,用手摸着我的脸。我把脸埋进他手里,让眼睛一直闭着。
“全都怪我。”
“这不是你的错。”他用前额轻轻抵着我的额头。
“可我本该原谅他,我应该原谅他的。”
“也许吧。或许我们能做的事更多。”他说,“但我们要做的只是让内疚提醒我们,下次做得更好。”
我不禁皱了下眉头,直起身子。那是无私派成员要学习的功课——内疚只是一种工具,而不是对付自我的一种武器。这话直接取自我父亲在每周例会上的讲话。
“你来自哪个派别,老四?”
“这不重要。”他眼睛突然耷拉下来,“重要的是,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自己也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他用充满矛盾的眼神看了我一下,嘴唇轻轻贴上我的额头,这个吻正好落在眉宇中间。我不懂这算什么,但也不想毁掉它,所以什么都没说。他没有动,嘴唇停在那里,紧贴着我的肌肤,我也就这样待着,搂着他的腰,我们就这样站了很久很久。仿佛已是天荒地老。
第二十五章 身世之谜
我跟威尔、克里斯蒂娜站在栏杆边俯瞰峡谷。此时已经入夜,大部分无畏派的人都酣然入睡。我的两个肩膀因为刺了文身还有些疼。半个小时前我们都刺了新文身。
文身店只有托莉一个人,因此我很放心地文了无私派的象征——圆圈中间一双手,掌心向上,好像是要帮扶别人站立。图案文在了右肩上。我知道这是个冒险的行为,特别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但这个象征是我身份的一部分,能够把它文在身体上,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一只脚踩在栏杆的横杆外面,臀部紧靠着栏杆,维持身体的平衡。艾尔曾站在这里。我往下看着峡谷,看着暗黑的河水还有犬牙交错的岩石。水流冲击着石壁,喷溅上来,水雾打湿了我的脸。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害怕过吗?还是说他如此坚决地要跳下去,所以觉得轻而易举?
克里斯蒂娜递给我一摞纸。在过去这半年里,我把博学派发布的攻击无私派的每篇文章都收集了一份。把它们撒进大峡谷虽然不是彻底摆脱的办法,可至少会让我心里舒坦一些。
我盯着第一篇文章,上头有博学派代表珍宁的照片,她那犀利却富有魅力的眼睛也在盯着我。
“你见过她吗?”我问威尔。克里斯蒂娜把第一篇文章揉成一团,使劲扔进了水里。
“珍宁吗?见过一次。”他边回答边拿过第二篇文章,撕了个粉碎,纸屑飘进湍急的水流。和克里斯蒂娜不同,他这个动作没有带着愤恨。我感觉,他和我们一起这么做,也仅仅证明自己不赞同博学派的这种手段,至于他是否相信他们的话,这很难说。我也不敢问。
“她在成为首领之前,曾和我姐姐一起工作,她们想为情境模拟研发一种更持久的血清。”他说,“珍宁绝顶聪明,甚至她不用开口你就能明白这一点,她就像……会说话会走路的活电脑。”
“那……”我把一张报纸抛向栏杆外,紧闭嘴唇。我应该问问:“她说的那些事,你怎么看?”
他耸了耸肩:“不知道。也许由一个以上的派别来管理政府是个好主意。如果我们能有更多的汽车……新鲜水果,还有……也许就更好了。”
“你应该知道无私派确实没有什么秘密仓库来储藏这些东西,对吗?”我激动地问,脸涨得通红。
“是,我知道。”他说,“我只是觉得,舒适和富足的生活不是无私派优先追求的,但如果决策过程中其他派别也有一席之地,那么这些可能就会得到优先考虑。”
“因为给博学派男生一辆车比给无派别人群分发救命的食物更重要,对不对?”我发火了。
“嘿,够了啦。”克里斯蒂娜用手指轻轻擦过威尔的肩膀,“我们本来是很愉快地在这里毁掉这些有象征性的文章,不是在政治辩论!”
我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盯着手中这摞报纸。近来威尔和克里斯蒂娜老是有意无意地触碰彼此,我已经注意到了这点。难道他们……?
“说实话,她说你老爸的那些话,让我有点讨厌她。无法想象,她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这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我觉得不难想象。如果珍宁能让大家相信我父亲和所有其他无私派领导都既腐败又可怕,那不管她想要开始什么样的革命,都可以获得人们的支持,如果她真是那样计划的话。但我不想再争论了,所以只是点点头,然后把剩下的报纸全都扔进峡谷。它们就这样前飘后荡,直至飘落水中。有些也许会被峡谷的石壁拦住,然后废弃在那里。
“该睡觉了。”克里斯蒂娜微笑着说,“要不要回宿舍?我实在很想把皮特的手放在一碗温水里,让他今晚尿裤子。”
转身离开峡谷的时候,我看见基地深坑右边有动静,一个人影爬向玻璃大楼的天花板,从那流畅得就像脚压根儿没离开地面的方式来看,一定是老四。
“好主意,不过我得去跟老四谈点事。”我指了指阴影中向上攀升的通道,她的眼光顺着我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你确定这么晚了还要一个人乱跑?”她关切地问。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和老四在一起。”我咬了咬唇。
克里斯蒂娜看着威尔,威尔也看着她。没人真的在听我说什么。
“好吧,那就待会儿见喽。”克里斯蒂娜有些漠然地说。
他们俩走向宿舍,她拂乱他的头发,他戳戳她的肋骨。有那么一会儿,我看着他们,总感觉自己见证了某些事情的开始,可我不确定那是什么。
我一路小跑着赶到基地深坑右边,开始往上爬。我尽可能放轻脚步。跟克里斯蒂娜不一样,撒谎对我来说并不难。我不打算跟老四讲话,至少在搞清这么晚他去上面的玻璃大楼干什么前不会。
我悄悄地跑着,到了阶梯那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我站在玻璃房的一头,老四站在另一头。透过窗户往外看去,此刻,城市灯火通明,但就在我专心看着的时候,灯光渐渐熄灭。午夜时分,大概城市所有的灯都会关掉吧。
老四穿过房间,站在通往“恐惧空间”的门口,一手拿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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