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那儿没有派别吗?”翠丝追问。
“没有,我们是实验对照组。这样对比下来,派别制度是真的有效。我们那里倒是有很多规矩,什么宵禁令啊,起床令啊,安全令啊,对了,还有禁枪令。”
“那后来呢?”话音刚落,我就有些后悔,真想把这话收回去。妮塔的嘴角向下一拉,似乎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有千斤重。
“哎,即使上缴枪械,那边有些人还是能制造出枪支弹药,后来就果真配制出威力很猛的炸药,他们把炸弹扔向了政府大楼,死了很多人。这事一出,基因局就宣告实验失败,他们把投弹者的记忆全部抹掉,还重新安置了我们。想来这里的人倒不是很多,我是其中一个。”
“很抱歉。”翠丝轻声道。我有时太过偏执,总是只关注翠丝刚毅的一面,甚至都忘了她柔和的一面。每次看到她,我都像看到了一个斗士,胳膊上那结实的肌肉,锁骨处代表飞翔的黑色文身,都是她力量的标志。
“没关系,你们又不是完全体会不到,我也知道珍宁·马修斯的残忍捕杀行动。”
“那他们为什么不痛快点,像对待印第安纳波利斯市一样,直接终止我们城市的实验?”翠丝问。
“现在也并不是没有结束这个实验的可能,不过我觉得芝加哥实验持续了那么长时间,一直以来都很成功,要说现在就放弃,他们恐怕还真有些不舍得,毕竟它是第一个设立派别制度的实验。”
我拿下棉球,针眼处不再出血,只剩下一个小红点。
“如果让我选,我应该会选无畏派,不过我怕自己没那个勇气。”妮塔打趣道。
“面临绝境时,你会惊异地发现自己其实什么勇气都能有。”翠丝道。
我心中隐隐一沉,觉得她这话再正确不过了。绝望能让人做到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这一点,我们俩都深有体会。
等马修返回实验室,时间刚刚好,他坐在计算机前观察了好久,眼球转来转去,阅读着屏幕上的内容,只是不时感叹,“嗯……啊”。我们等着他宣布结果或说些什么,等得越久,我浑身的肌肉绷得越紧,等到后来,双肩僵得都跟石头一样了。他终于抬了抬头,把屏幕一转,对着我们的方向。
“这个程序可以用一种易于理解的方式来解读数据。这里是翠丝遗传物质中一种特殊的DNA序列的简化描述。”他说道。
屏幕上的图案密密麻麻的全是一条条线和一个个数字,有的地方用黄色或者红色标了出来,除了这些,我看不出其他任何意义,这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这一段是修复基因,受损基因携带者是看不到这部分的。”他敲了敲屏幕几个地方,我还是一脸迷茫,他却自顾解释,没注意到已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我,“这一段呢,是程序发现的基因追踪器,也就是情境模拟时的清醒意识。能够看到这两部分恰恰说明翠丝是真正的分歧者。可奇怪的事在这儿。”
他又敲了敲屏幕,图案变了个样,却是一样复杂,还是纵横交织的线和数字。
“这是托比亚斯的基因图。”马修解释道,“你们也看到了,他有情境模拟中清醒意识的基因成分,却没有翠丝体内的‘修复基因’。”
喉咙有些干涩,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在接收一个坏消息,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坏消息。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什么意思?”我问。
“它表明了你不是分歧者,你的基因依旧有缺陷,遗传物质的异常导致你能在情境模拟中保持清醒。换句话讲,你只有分歧者的表征,却不是分歧者。”我脑中缓缓过滤了一遍马修的话,一点又一点,一切渐渐明了:我不是分歧者,我和翠丝不是一类人,我是受损基因携带者。
“受损”二字如铅般在我心里沉下来。我一直就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只不过原本我觉得这是因为我的父亲或母亲,因为他们像传家宝一般传给我的痛,却不料父亲唯一的优点——他的分歧者基因——却没遗传给我。
我一时没法接受,也没有看向翠丝,只是盯着妮塔,她神色凝重,带着些许愠怒。“马修,”她终于忍不住说了话,“你不想把数据带到你的实验室做进一步分析吗?”“我是想和咱们的实验对象谈谈。”马修答道。“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翠丝语气尖锐如刀。马修说了些什么,我却没有听到,我只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又敲了敲屏幕,我的DNA序列消失,屏幕转黑,又和普通的玻璃没了区别。他临走时还告诉我们有问题可以去他实验室问,可我、翠丝,还有妮塔都陷入了沉默。
“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开点,好吗?”翠丝坚定地说。“你少来告诉我这重要不重要!”我吼道,声音出人意料地高。妮塔在柜台边忙活着,确保所有容器都摆放整齐,只不过由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动过那些东西。
“不,我要!”翠丝也抬高了嗓音,“你还是你,和五分钟前的你,和四个月之前的你,甚至和十八年前的你是同一个人!这结果一点也没改变你。”
她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可此刻我怎么都无法信她。“你是说,它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吗?真相一点也没影响到我?”
“真相?哼,这些人说你的基因有问题,你就相信了?”“刚才就显示在那儿,”我指了指屏幕,“你也看到了。”“可我也看到你了,”她几近嘶吼,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停地摇着头,眼神有些涣散,一时没法聚焦:“我……我要出去走走,回头见。”“托比亚斯,等等——”她话音未落,我已大步冲到门外,一逃离那间屋子,心里积聚的压力顿减。我沿着狭窄的走廊匆匆走着,却总感觉四周的墙壁无限挤压着我,等我走出走廊,踏进阳光明媚的大厅,心中的压抑消散了不少。头顶的天空现在蓝得耀眼。身后传来哐哐哐的脚步声,脚步声很响,不是翠丝的。
“喂。”妮塔的声音传来,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扭着脚,鞋子触地,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不要太有压力,我只是想和你谈一下……受损基因的问题。如果你有兴趣知道,今晚九点在这里和我碰头……请勿见怪,我无意冒犯你的女朋友,但你应该不会把她带来吧。”
“为什么?”我问。“因为她是GP,也就是纯粹基因携带者,她肯定理解不了。算了,一时解释不清楚,只请你相信我。她最好回避一阵子。”“好。”“行,那我走了。”妮塔点了点头。看着她跑回基因治疗室,我又迈开了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有行走时,连日来那些令人烦躁的信息才不会迅速地向我袭来,才不会一遍遍大声回响在我的脑际。
第十九章 翠丝 第一次飞行
我没去追他,因为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初发现自己是分歧者后,我原本以为这种别人没有的神秘力量,让我与众不同、更好也更加强大。可等到他们把我的基因和托比亚斯的基因在电脑屏幕上一比,我如梦初醒,才知道“分歧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重要,它只不过代表我基因里有个特殊DNA序列,就像有些人有棕色眼睛或金色头发一样。
我把脸埋入双手中,心中万分苦恼,我虽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同,但这里的人却觉得我的基因已得到修复,而托比亚斯的基因却依旧有缺陷,更为可笑的是,他们还想让我不问缘由地去相信。
我一点也不信他们的鬼话,却搞不清托比亚斯怎么就信了,怎么那么急切地认为自己的基因是受损的。
不想再为这事费神,我匆匆离开基因治疗室时,刚好碰到走回来的妮塔。
“你跟他说了什么?”我问。
妮塔个子虽高,却又不太高,虽瘦,却又不太瘦,肤色健康,人很漂亮。
“我刚去帮他指路,这里很容易让人犯迷糊。”她道。
“没错。”我迈开脚步,不知要去哪儿,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单独和我男友谈话的漂亮姑娘,不过想来他们也没谈多久。
佐伊站在走廊尽头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她神色要比清晨时释然得多,眉头紧皱时形成的皱纹消失了,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双手插进连体衣的口袋里。
“我已差不多通知完大家,我们两小时后有一次短途飞行,想来的都可以来。你要来吧?”
恐惧和兴奋同时席卷了我,这感觉和我挂在汉考克大楼上的索道时有些类似。脑中飘过很多画面,我想象着坐在一辆带有飞翼的汽车中滑翔的刺激,想象着引擎的力量,想象着吹打到身子上的风,想象着几率再怎么小也不可能完全避免的事故,想象着自己从天上垂直坠落到地上粉身碎骨。
“当然去了。”我道。
“那我们在B14登机口碰头,循着标牌就能找过来。”她离去时,闪出一抹笑容。
我抬起头,看着窗子外面的天空,清澈而颜色浅淡,跟我的眼睛一样。这是一段终要踏上的旅程,或许是因为多少人害怕高空,我却享受着高度,又或许是像我这样经历了大起大落、是是非非的人,剩下唯一可探索的空间便是天际。
我走在金属阶梯上,每次落脚,梯子都发出吱吱的声响。我仰起头才能看到飞机,它比我想象中要庞大许多,是银白色的。一侧的机翼下方安装着巨大的圆筒,旋转刀在里面转着。我想象自己的身子被这旋转刀从一端吸入,又从另一端吐出,血肉模糊,不禁微微一颤。
“这么大的东西怎么能飞在天上不掉下来呢?”身后的尤莱亚问。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愿多想。我跟着佐伊又走了一段阶梯,阶梯的尽头是飞机上开着的洞口。颤抖的手抓住了阶梯上的把手,我最后一次回过头,满怀希望地寻找托比亚斯的身影。他没来,自从基因测试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的人影。
穿过飞机的洞口,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纯粹是多此一举,这门框其实比我要高。走进飞机,里面是一排排座位,座位上铺着有些磨损的蓝色纺织品。我找了个前排靠窗的位子坐下,刚一坐下,脊椎被一个金属条硌到了,这根本算不上椅子,最多只能算个椅子架。
卡拉坐在我身后,皮特和迦勒结伴朝飞机后排走去,并肩坐在了窗子旁边。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他俩是朋友,不过他们凑在一起倒是挺合适,两个人都是卑劣小人。
“这飞机用了多久了?”我问站在前端的佐伊。
“蛮久了,”她说,“不过重要零件都已换新。这飞机大小适中,正好适合我们的工作。”
“什么工作?”
“主要用于监视任务吧。我们通常会密切留心边界地带的动向,以防那里的事威胁到我们的工作。”佐伊顿了顿,继续道,“边界地带区域很广,主要是芝加哥和离这里最近的政府管辖的密尔沃基大都会之间的动荡区域。密尔沃基离这里不远,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
我正想着问边界地带到底发生何事了,尤莱亚和克里斯蒂娜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问问题的时机就这样错过了。尤莱亚将我们中间的扶手放下,探过身子朝着窗外望去。
“无畏派若是有飞机,大家肯定争着抢着来学开飞机,当然算我一个。”他说。
“怎么可能呢?他们肯定会把自己绑在机翼上。”克里斯蒂娜戳了戳他的胳膊,“你这家伙连自己的派别风格都忘了呀?”
尤莱亚用手戳了下她的脸,算是回击,又回过头看着窗外。
“你们最近有没有碰到托比亚斯?”我问。
“没有,我一直没见到他,他没出什么事吧?”克里斯蒂娜问道。
我正想回答,却被一个年长的女子打断,那女子嘴角处全是细细的皱纹,她站在两排椅子中间的过道里,拍拍手让大家注意。
“我叫凯伦,是今天这趟飞行的驾驶员!乘飞机可能看起来有些吓人,可实际上,飞机出事故的几率要比汽车撞车的几率小很多。”
“飞机失事后我们活着的几率也同样小很多。”尤莱亚笑着嘀咕道。他深色的双眸透着警觉,又透着孩童般的纯真,自马琳走后,他还是第一次真的摆脱忧郁,又恢复了帅气。
凯伦的身影消失在飞机的前端。佐伊走到与克里斯蒂娜相隔一条过道的椅子上坐下,侧过身,对我们喊着什么“系好安全带!”或是“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前千万别起身!”我不知道什么是“巡航高度”,佐伊也像以往一样没有多做解释。当然,之前她竟破例跟我们解释什么是“边界地带”,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飞机启动,往后滑行,我却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平稳得像我们已经飘浮在地面之上。不一会儿,它转了个弯,开始在路上滑翔,路上画着一条条线、一个个符号。飞机离基地越来越远,我心跳得愈加快了,凯伦的声音突然从对讲机里传出:“准备起飞。”
飞机突然倾斜,我抓紧扶手,却被一股冲力逼得紧紧地靠在椅子上,窗外的景象开始模糊,只剩混杂的颜色。接着,我感到飞机升起离地,看到脚下的大地延展开来,地面上的一切渐渐变小。
我张着嘴,一时忘了呼吸。
我看到基地的全貌,形似我曾在科学课本上看到的神经元结构,还有基地周围的围栏,围栏周围是交错的混凝土公路,条条公路相交,栋栋高楼穿插其中。
似乎只在一瞬间,交杂的路面不见了,高楼大厦消失,只是一片灰色、绿色和棕色混杂在一起,往任何方向看,目之所及,全是广袤的大地。
我不知道在想象中应该看到什么,或许,我以为能看到天的尽头,那会不会是挂在天际的一处陡崖?
没想到,一直以来,我就是窝在一个从飞机上都看不到的小房子里,过着平淡无味的日子,走着千千万万街道中极其普通的一条。
没想到,我竟如此……渺小。
“我们既不能离城市太近,又不能离它太远,绝不能让人注意到我们的飞机,我们得在相当一段距离之外观望整个城市。大家看看飞机的左侧,那就是‘纯净基因战争’破坏留下的遗迹,那是叛军放弃炸弹,采用生化武器之前留下的。”佐伊道。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让积聚的泪流出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