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个钟头。
但他仍旧坚持跟她约会。然后他们参加了舞会。再之后是夏季的传道活动,以后他们同时进了大学,玛丽娅在这段期间,也从一个丑小鸭变成了美丽的天鹅。他不费什么劲便为她做了这一切。如果他是出于某种深刻的同情或是什么赎罪的行为,那他是做不到的。他非常地珍爱她,而她也崇拜他。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真像做梦。只有提姆才让她相信这曾是真实的东西,也使她感受到某种钝痛,有的时候玛丽娅甚至不敢看他。进大学以后的第三年,罗伯特向她求婚。他在学习法律,而她退学去工作,做了他的妻子,又一年后她做了妈妈。他们的家庭是这样地完美和完全。他是一个勤奋的大学生,一个忠实的丈夫,一个热情的父亲;而她则是一个贤惠的妻子。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了业。而她也打算给他一个值得他为之骄傲的家。又过两年,她再次怀孕,但因为精神失常她只好堕胎。而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是一场绵延恶梦的开始。那是某种预兆,是表面的完美之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纹。尽管已经逐步地从这种痛苦当中恢复过来,但世界却以更为致命的另一种方式恶化下去。革命没有一枪一弹便发生了,之后便是迫害。罗伯特想以法律来进行战斗,然后便是遭逮捕——
玛丽娅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她心目中的时间沙土上划了一道线——这就是那条线。越过这条线,便只有绝对凄凉孤独的——细节,还有那无尽的痛苦。她的生命之泉已经给切断了。她只是一只受挫折的天鹅,已经又变回去成了丑小鸭。她的上帝已经离开了她,留给她的是那她根本不再认识的现实的上神。
所以她现在才这么脆弱。重建她的生活和她的信心,使她付出了远比自己能够想像的要多得多的牺牲。但她能够坚强进来的,她自己知道,也相信这点。为了她的儿子,她只能这样。对于她如何挺过了丈夫被杀害的恐怖,山姆、露茜和别的人怎么看呢?这是为了提摩太。当她的精神处在完全失常的边缘时,正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才顽强地死死抓住她的理智不敢撒手。无论现在他出了什么事,她都能挺过去,它们都不会成为她的负担。尽管有时候,她在内心深处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罗伯特的上帝替换成了她儿子的上帝。她从内心相信,真正的上帝是能够理解她的。为了重建她的信仰,她希望自己更为了解的上帝应得理解她。这是他们之间无言交易的一部分。
玛丽娅轻轻拂开儿子额头上的一缕头发,用手试试他的额头的温度。手是凉的,这让她觉得纳闷。她在自己的心里,按她的经验在一步一步地思想:不发烧、夜里肚子疼、但不呕吐,也不腹泻、浑身无力。“你猜怎么着,我的宝贝,我们今天也许得走好长一段路了,如果你好一点的话。你也想走一长段路,也想离开这地方吧。”
“我们要走了吗?”他没有一点力气,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能看到他的脸是多么地苍白。她把毯子往上扯了扯,将它掖在他的下巴下面。那股怪味又向她袭来。“提姆!”她喊出声来,把他到另一侧。
他睁开眼睛,问:“怎么啦?”
“你在床上拉屎你不知道吗?”她轻轻地把他拉起来,想让他站起来。他站着的脚又细又弱。“啊,你瞧你弄得多么脏啊。如果我们还不收拾好的话,山姆会生我们的气的。我们今天得离开。”
“妈,我可以带约书亚跟我们一起走吗?我相它不会——”提姆话才说到一半,一下子噎住了。然后他开始呕吐。
玛丽娅尖声喊了出来。
山姆站在礼拜堂的中央,注视着他放到地上的背囊。到现在,他是第一个收拾完了行装,准备离去的。彼得和霍华德都还在外头,他心里正在纳闷,为什么彼得向他道歉去了这么久没有回来,道歉怎么会说这么多话呢?一定出了什么事了,他想。但他没有费神去猜测会出什么事。一个危急状态便足够应付的了。露茜和艾米正在帮助玛丽娅清理提姆身上和床上的脏东西。
“你怎么样了?”山姆问路加。
“我们到世上来时一无所有,我们离去时也是一无所有,”路加宣称,他踱出礼拜堂去了,两只手背在背后。
山姆甚至都有点想笑了。倒不是因为路加,而是因为这整个情势。结果却是一场滑稽剧。这环境中的每件事都似乎勾结起来,反正要让他们困在这教堂里。他又一转念,是环境呢,还是上帝呢?
他听见前厅有一阵脚步声,心里不自觉地生起一点希望,便抬起头来。
“他怎么样了?”山姆问道。
露茜说话的声音很轻,“不太好。玛丽娅几乎要歇斯底里得精神失常了。艾米现在与她在一起。我看不出来是什么病。他并不发烧,呼吸却很微弱,他呕吐厉害。甚至吞咽都困难,他不说他看不清东西。”
“你觉得这像是什么病毒引起的呢?”
“我说不上来。”
“不会是狂犬病吧?他老玩那只松鼠。”
露茜摇摇头。一我想不是。不过我怎么知道呢?我们出来逃避取缔令时,谁也没有说要带一本护理手册。”
山姆同情地笑了笑。“我想我得在这教堂里各处检查一下——有的地方可能提姆去玩过。也许可以发现点什么。”
露茜的手放在山姆的手臂上,她的表情是在问那个问题,但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但愿我们不至于要替他去村子里找医生,”山姆说道,马上便希望自己没有这么说。看起来这样的忧虑已经悄悄地浸在空气里了,真像一个不祥的预言随时会降临。
露茜轻轻叹一口气。“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了。
山姆把整个教堂一层都检查了一遍,然后他走到外面。雪花已经成了羽毛般大小了。大雪使他的头脑稍微轻松了一点。雪花很可爱,简直抵消了一部分眼下的威胁。他无目的地四处走动,低着头,眼睛在搜寻,那种专注,像是在寻他的家传宝物。不过对他说来现在要寻的宝物只是一点线索,他希望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提姆得这样。他有一种模糊的意念,如果他能看见那只松鼠,他就能弄明白,提姆到底是否得狂犬病。可所有的松鼠都没有患病呀,他心想。
猛地刮来一阵风,山姆打了一个寒噤,如果他山姆觉得太冷,在外面呆不住,那松鼠大概也就不会在外面了。山姆现在想赶快屋去。回到礼拜堂里,他看见了自己的那只背囊孤零零地在地板上,像是马戏团小丑使用的魔棍,像是剧中坏蛋贴在鼻子下面的八字胡须。前厅深处回响着女人们说话的声音。他的脑海里重新现出了自己的任务,他要找到提姆玩的地方。这礼拜堂里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的。他心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心烦,他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地方,可又一时想不起来。记忆当中有这么一个地方的。等他的眼光落在杂物间的那道门时,他终于想了起来。就是这儿。杂物间里还有一道门一直通到地下室。提姆是会到那儿去的,有时候他可是有胆量置他妈妈的愤怒于不顾的。
山姆点上一盏灯,顺着台阶一级级地走下去,脚下的木梯吱吱呀呀地响着,像是不乐意他到这儿来。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山姆站在楼梯中间四顾,搜索下面的房间。到处是破箱子、要丢弃的废物,还有一些早已快散架的无用家俱。货架上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零碎东西。他觉得奇怪,干吗提姆对这地方这么有兴趣,非要在这儿玩不可。不过他又想,儿童们的好奇心是远远超过成人的理性和逻辑的。棍子可以成为刀剑,空盒子可以成为殿宇,垃圾成为宝藏。有一会儿,山姆在提姆身上看见了他自己的幼年。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再次做孩子,能够体会对世界的那份好奇和新鲜感觉:那种对奇迹的信念。
他把灯举得高一点,好看清楚周围的坏境。哪儿有两只耗子——他确信那是耗子——跑了出来,在他的右边互相咬。他最恨耗子,他祈祷上帝别让那东西碰着自己的腿。要不他会一直高声尖叫下去。
他听见头顶上的天花板上传来闷着的说话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有点尖,还有点发颤,那是玛丽,他知道。她说话的声音又尖,说得又快,一口气不停地讲下去,听起来非常歇斯底里。露茜和艾米也在那里,她们好像是在安慰她。他不太相信是这样,但这种时候除了说安慰话还能干什么呢?
山姆走到了最后一级楼梯下面,他停下来,感受像老朋友一样拥抱他的绝望无助。没有一样事不出错。他们非得离开不可,可甚至不知道能往哪儿去;他们需要食物,可不知道去哪儿才能弄到食品。他愤怒得发抖。为什么这一切要由他来负责呢?谁把这责任放到他的肩上的呢?为了上帝,他愿意尽力去做,可如果他尽了最大努力还不够怎么办呢?如果他配不上那使命怎么办呢?
“我不是摩西,也不是以利亚,您知道,”山姆说。
他一下子瘫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那情景像是跟耶稣在风雨大作时出海的门徒。除了倒下,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主啊,拯救我吧。”山姆低声祈祷,求给他实际的恩典,让他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臆断的恩典。他并不企望大的奇迹,仅仅使他们这群人能够安全地离开这教堂。也许这已经是过份的要求了。
灯光照出了前面几步之外的那堆纸盒子边上的闪光的什么东西。那光随烛光闪烁,像是黑夜中沉船发出的信号。
第二十三章
死亡?我想我并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提摩太,摘自《塞缪尔·T·约翰逊的遗稿》
“出了什么事?”艾米一边冲进礼拜堂,一边紧张地问道。她正在同露茜和玛丽娅照顾提姆,突然听到前面的大门砰地一响,然后是彼得的愤怒的嚷叫。提姆恐惧地睁开了眼睛,艾米赶紧跑出屋去。
“你坐下,”彼得用命令的口吻说,一边一把将他推到山姆的桌子跟前。艾米可从来没有见过彼得会这么发火。他的狂怒像火一样逼人,像在瓶子里翻腾而随时都会冲开瓶塞的高压液体。艾米大吃一惊。霍华德却一言不发,听从他的命令,他坐在山姆的桌子跟前缩成一团,成了小不点。
“彼得,什么事——”
“山姆在哪儿?”彼得跟本不听她问话。
艾米一惊,说话就快了许多,“我不知道,也许就在这附近——怎么啦?他——”
“先去找他吧,”彼得说,猛地转过身去,对着霍华德,“你到那里去多少次了?”贝克眼睛盯着他自己的手指,“我可以不回答你的问题。”
彼得一下子冲上去,像是咆哮的狮子,“我问你有多少次了。”
“两次吧,我没有数过,”贝克回答他。
“彼得,你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艾米还在追问他。
彼得看着她,那神情好像她只是出了交通事故后在一边傻问的什么人。“什么?”
她坚定地说:“冷静点,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
“我看见我们的朋友霍华德正在两英里外的那个农庄,同人家做交易。”彼得说,“显然他跟本不在乎是不是会给人抓住,也不管他会不会把那家人带过来。”
艾米有点呆了,“这是真的吗?”她问霍华德。
贝克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我们就要绝粮了。我得试一试运气。给抓住总比饿死要好点吧。”
“可我们大家不都——”彼得一下子停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窜上前两步,一把揪住贝克的领口,将他提起来。“你想过没有,你会把我们大家弄到监狱里去?你想过吗?拷打、精神失常、死亡……”
“彼得!”艾米喊了起来,无济于事地想把他拖开。“放开他!”
彼得一把将霍华德扔下。他踉踉跄跄地后两步,砰地一下子撞在椅子上,要不是抓住桌子边,他差点倒在地上。
“那农户知道你是从哪儿去的吗?”
“不,”贝克喘着气,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我不傻。”
“你不傻,”艾米重复了句。
彼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我才不会相信你。你肯定已经对他说了我们住在这儿,对不对?”
贝克的眼睛不敢直视他。
彼得又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说:“对不对?”
“是的,不这样他还会再给我们吃的吗?”
“再给?”艾米问道。
“我告诉他我们一共有多少人在这里,请他再给一点食品,我好带回来。”
艾米的样子非常困惑,“可你并没有给我们带吃的回来呀。”
她明白过来后,看了彼得一眼,彼得的眼神证实她的疑问。艾米又看了霍华德一眼,想弄明白这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你为的自己的肚子,竟然不惜拿我们的生命冒险。”
“你不懂的,”霍华德在抱怨,他的嗓音竟然像孩子那样的啜泣。“我并不想殉道。我不相信那捞什子,说什么为信仰受苦是我们的荣耀。我怕痛苦……我怕死。我要活下去。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彼得截住他的话。“你这个可怜虫。”
三个人的声音你来我往地乱成一气,门开了,山姆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满是尘土,像是不会化装的小丑。他的眼睛红肿,手上举着一个空罐头盒子,艾米觉得他手里看上去还有一把提姆的瑞士军刀。
“山姆,你简直不会相信,霍华德竟——”彼得突然说不下去了。山姆的模样看上去也很古怪,非常痛心、悲惨,神不守舍,一幅送丧的样子。“你怎么啦?”
山姆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怎么办。”
“我们?”艾米问道,犹犹豫豫地向他走过去。“什么怎么办?”
山姆根本就没有她说话。“我一辈子都跟书打交道。我知道的只是书上的东西。我尽量让自己的决定都合乎理智。上帝知道我是尽我所能地去做的。但我们遭遇的一切却都蔑视知识与理性。你们不知道这对我说来,有多么困难——我要尽力去指导这一组人,让他们作正确的决定。可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
“山姆,你在说什么呀?”彼得像是在求他,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为山姆的焦心,他从来没有见过山姆的这种神情。
一你们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