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几线亮光从木头窗板的缝隙里漏进来,随着尖锐呼啸的狂风一起闪烁摇曳。她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诡异之事,想起那轰天震地的雪崩,如梦初醒,猛地坐起身,叫到:“高歌!高歌!”
四处寂静无声,杳无回应。
这究竟是哪里?高歌是生是死?那变成尸骨的雪豹、活了千年的骑士……究竟是真的呢,还是自己所做的一场荒诞的噩梦?想起昏迷前所看到的壮丽奇景,她心里更是一阵剧跳。
她拖曳着铁链跳下床,打开窗板。眼前一亮,刺骨的寒风狂潮般迎面拍来,几欲窒息。
窗外是广袤深蓝的天空,晨星寥廓。东边雪山连绵不绝,山顶覆盖着厚厚的紫黑云霞,向上洇出一层深浅各异的颜色,庄丽而神秘。
向北眺望,峭壁森森,云海茫茫。一座哥特式的修道院沿着悬崖迤逦而建,尖顶破空,气势恢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而她所在的这间囚室,正好位于修道院的最南端。
这时,第一道阳光从云层里喷出来了,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瞬时间,霞光万丈,云海翻腾,万里雪山全被镀成了红色,修道院更是仿佛通体由黄金铸成,闪耀着灼灼金光。雄奇瑰丽,言语难描摹万一。
丽莎意夺神摇,难以呼吸。
她见过许多山里的教堂,但那大多建于山麓或缓坡。被视为天主教第三圣地的圣米歇尔山修道院,高耸壮观,不过建于岛屿小丘之上;即使号称奇绝天险的希腊西蒙佩特拉斯修道院,也不过雄踞于距离爱琴海面250米的悬崖。
眼前这座修道院位于阿尔卑斯山群峰之顶,四周陡峭,终年积雪,几乎没有攀援之路。姑且不论需要多少人力、石料、时间,才能建起如此规模宏大的哥特式寺院,单要将这数以万计的巨石运上山顶,就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奇怪的是,作为斜贯欧洲的山脉,自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攀登过阿尔卑斯山,每年来此滑雪度假的游客更是数不胜数,怎会从未有人发现这座山顶的修道院?
难道……这儿真的是受到天主庇护的“上帝之殿”?
“哐啷!”没来得及多想,铁门突然打开了。
那怪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用斩魔剑指着她,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示意她出来。
丽莎心里突突狂跳,果然是他将自己囚禁在了这里。既来之,则安之,不管他是谁,对自己究竟有没有恶意,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于是,“叮叮当当”地拖着铐链,随着他一起走过幽暗的甬道,穿过礼拜厅,来到了院子的长廊里。
院子大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四周骑廊围合,高高的尖塔雄立环伺,在旭辉里闪烁着金光。院子中央是积雪斑驳的草地、篱笆墙迷宫,和十三个巨大青铜雕像构成的圆形水池,水柱冲天喷涌。
她心里一凛,觉得眼前这图景似乎在哪一本古籍里看过,尤其那十三尊似人似兽的青铜雕像,个个高近十米,仿佛在俯瞰着芸芸苍生。
骑廊的根根廊柱上也雕满了半人半兽的石像,弧形穹顶上则遍布壁画。经历了漫长岁月,那些鲜艳的色彩已经氧化、干裂,但依旧能清楚的看出那奇诡瑰丽的画面,似乎在记录着半人半兽的怪物的战争史诗。
更奇怪的是,四周长廊的石壁上无不密密麻麻,嵌满了石制的棺椁。
再往北走,是一个更加开阔的半围合庭院,西侧是她所在的长廊,南北各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塔楼,东边邻接悬崖。院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巨大广场,犹如中国太极的形状。
怪人停下脚步,右手徐徐扳动廊柱上的人兽石像,“轰”一阵低沉的闷响,广场中央的“太极鱼线”突然开裂,朝两侧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地洞。
丽莎低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地洞”。圆洞深不可测,内壁极为光滑,由银白色的合金制成,周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舱门和孔道,中央悬浮着一个直径约六米的“飞盘”。乍一看去,就像是科幻电影里才有的飞船内部景象。
从这座修道院的建筑风格判断,至今至少已有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前的建筑物里,又怎会隐藏着如此高科技的地下世界?
怪人领着她走下石阶,跳上悬浮的飞盘。飞盘往下一沉,徐徐下降。与此同时,上方的太极门慢慢闭拢,蓝天、白云、阳光……全都被隔绝在外。周围洞壁随之亮起了一道道白光,敞亮如昼。
她又惊又疑的站在飞盘上,环顾四周,如在梦里。
飞盘下降了六七十米后,“喀嚓”一声,稳稳的卡在一个舱门边上。怪人将手压住舱门,旋转着往里一推,眼前又出现了一条幽深的甬道。刚一跨步迈入,甬道里也立即亮起柔和的白光。
走了一百多步后,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圆形穹顶的小礼堂。礼堂里空空荡荡,除了墙上的巨型十字架,只摆放着祭台和一个水晶棺似的透明罩舱。一个年轻男子正斜斜得椅坐在祭台边,大口大口喘着气,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痕,鲜血淋漓。
“高歌!”丽莎心里一震,惊喜又立即被忧惧替代了,拖曳着锁链奔到他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你没事吧?”
高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见她安然无恙,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宽慰之色。他脸色苍白,满头都是大汗,似是刚刚经过激烈的搏斗,身上的伤口全都崩裂开来了,脸上、手臂上又添了不少新的血痕。应是拜怪人那把斩魔剑所赐。
丽莎又惊又恼,转身挡在他身前,对着怪人怒目而视,高声道:“你到底想……”突然想起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抓起祭台上的那碗鲜红的血水,用手指蘸了蘸,在地上以拉丁文写到:“这是什么地方?你是基谢·德·博热伯爵吗?你想将我们怎样?”
怪人冷冷的盯着他,指了指墙上的十字架。
她转头望去,大吃一惊,这才发现那十字木架上居然盯着一具木乃伊似的干瘪尸体。尸体半裸,黑色的皮肉紧紧贴着骨头,手腕、脚踝处被铁钉钉在木架上,胸口更被一支形状怪异的漆黑长枪贯穿。
怪人用剑尖沾染血水,在地上写到:“我是守护上帝之殿的卑微奴仆,我的名字就是你所写的名字。我在这里守候千年,只为等待上帝的最后一个骑士。神谕中的骑士到来时,将带来新的圣杯盛接上帝的精血,那时神之子必将复活,而我必死。”
丽莎虽然早已预料到他就是传说中的基谢·德·博热伯爵,但见他亲口承认,依旧震骇不已。心里突突狂跳,暗想:“原来关于上帝之殿的传说都是真的。但如果他真的是基谢·德·博热伯爵,这儿真的是上帝之殿,那么钉在十字架上的这具尸体又是谁?难道……”脑子嗡的一响,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怪人果然又蘸着血水写到:“上帝将神殿建在天上,唯有最后的骑士才能抵达其间。当神之子从十字架上复活,七个使者将以七件神兵开启预言。末日将至,难逃审判,地狱即人间。你们如果不是最后的骑士,必是盗取神兵的堕天使。能生我神者必生,反之必死。”
丽莎目瞪口呆,怔怔的望着那被长枪贯穿在十字架上的尸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耶稣!
这具尸骨竟然是耶稣!
那么这巨型十字架岂非就是钉死耶稣的“真十字架”?而这柄螺旋长枪就是最终刺死耶稣的朗基努斯之枪?但根据《圣经》记载,耶稣分明已在死后的第三天拂晓复活,又怎会留下这具依旧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
耶稣为了赎世人的罪,不惜牺牲自己,而后又死而复生。《圣经》中记载的这一“超自然的历史事实”,是基督信仰赖以成立的根基。但如果他迄今并未复活,尸体依旧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么《新约》岂不是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谎言?
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能亲眼看见圣子,固然是难以想象的无上荣耀;但倘若看见的偏偏是没有复活的圣子,这份“荣耀”就要变成无法形容的震骇和恐惧了。
刹那之间,丽莎就像被雷霆电击,化成了一动不动的石头,脑中空白,脸颊如烧,二十多年来坚定不移的信仰仿佛被瞬间震成了齑粉。
看见她的表情,高歌似是觉得颇为有趣,咳嗽着哈哈大笑:“苏格拉底小姐,你现在明白了?这就是你的上帝!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怎么来拯救你?”
丽莎的泪水倏然涌出,猛然朝后退了大步,大声叫道:“不!这一定是假的!这绝不可能是耶稣基督的尸体……”心里一颤,突然想起“圣子”的大宗师圣保罗经常说的那句话:“彗星与流火的夜,末日的审判降临,神将复活拯救他的儿女,不得救赎者皆下地狱!”
从前她听到这句话,每每觉得困惑,既然耶稣已经复活,为何末日来临时,还要“复活拯救他的儿女”?向宗师询问,宗师也总是微笑不答,只说将来自有启示。此时此刻看着这具十字架上的尸体,她终于豁然省悟。
耶稣并未在死后的第三天复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复活。
他的圣体之所以消失,正是因为被转移到了上帝之殿,当末日来临,他必将复活进行最终的审判。或许正因为如此,在他死后的两千多年里,世界上才会有这么多的邪恶与罪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句东方的谚语也一再被宗师圣保罗提及。所谓的“时辰”应当是指这一刻了。两千年后,当基督耶稣终于复活苏醒的时刻,罪恶必遭审判,公义必将伸张!
她灵光忽闪,全身像被电流穿过,激动地难以呼吸。是神冥冥之意,指引着她来到这里。
“叮啷”一声,她身上的锁链全被斩魔剑劈开了,坠落在地。基谢·德·博热恭恭敬敬的打开水晶棺上的罩舱,示意她躺进去。
她虽然不明其意,却像着了魔似的,耳根发热,浑身发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高歌突然摇晃的站了起来,“砰”地一声,将水晶棺踢飞出六七米远,大吼道:“笨蛋!你知道耶稣要怎么复活吗?你知道他要对你干什么吗……”语音未落,猛地拔地飞起,被基谢·德·博热的手掌凌空摁在了墙壁上,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丽莎心里一沉,叫到:“快放下他!”
基谢·德·博热手一松,毕恭毕敬地朝后退了一步,剑尖在地上写道:“玛利亚不必担心,我的使命已经完结,他是上帝最后的骑士,必将吹响审判的号角,我自不会伤他分毫。”
玛利亚?丽莎一怔,他为什么称呼自己为圣母玛利亚?
高歌喘着气,断断续续的放声大笑:“你还不明白吗?在他眼里,你就是能使耶稣复活的圣母玛利亚。他要将耶稣尸体提取出的胚胎植入你的子宫,克隆出一个新的‘圣子’!”
第008章 众神的黄昏
上帝死了。
人类提供千年的洞穴来展示它的幻影。
如果这些教堂不是上帝的墓穴和墓碑,它们还能是什么呢?
——尼采
上午10点50分,佛罗伦萨,四季酒店。
托斯卡纳的阳光穿过古雅的廊门与窗子,从绿意盎然的花园斜照入前厅,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拼花地砖闪着耀目的金光。
大堂四周的石壁与立柱雕着复杂华丽的浮文,与正中央那两尊高大的雕像、随处可见的鲜花交相辉映,美的犹如古典油画。
丁洛河坐在舒适的沙发里环顾四周,绷紧的心弦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正值圣诞前夕,大堂里来来往往尽是慕名入住的游客。人越多,他便越安全,就像融入大海的水滴,找不到痕迹。
佛罗伦萨被称为艺术之都,身为文艺复兴时代的保护建筑,这家典型巴洛克风格的酒店堪称佛罗伦萨的缩影,每一个角落无不展现出美轮美奂的艺术烙印。
酒店有六百年历史,由教皇十一世的宫殿改建而成,占地44515平方米,环绕着红杉、枫树和各种珍稀植物,鸟鸣啾啾,花香阵阵。花园的南北两侧分别是建于15世纪的格拉黛丝卡宫与建于16世纪的青梵提诺宫,如今被改造成了116间客房,每一间无一相同。
酒店就像一座博物馆,珍藏了大量15—19世纪艺术珍品,比如雕塑、壁画、精美的瓷器、古董,随处摆放,奢华如宫廷,却又没有暴发户式的张扬。对于从小酷爱绘画的丁洛河来说,这儿简直就是天堂。
“李先生,您入住的是格拉代斯卡皇家套房,已预付了五天的房款。有什么行李或特别的需要吗?”长相酷似足球明星托蒂的经理走到他身边,示好地微微一笑,眼神中略带着好奇与惊讶,似是想不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纽约年轻画家竟如此一掷千金。但经验告诉他,这些年随着艺术品拍卖价格的节节攀升,一夜暴富的画家比比皆是,绝不可以貌取人。
“不用了。”丁洛河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那位神秘的金发女子,迟疑了两秒,低声说,“如果有任何人找我,或打探我的消息,请立即告诉我。”
经理收下他递过来的小费,心领神会地点头一笑,招手示意侍者领路。
交错而过时,金发女子低头看着旅游手册,眼皮抬也没抬,只是用又低又细的声音“传音入密”,对他淡淡地说道:“记住,你和她之中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来做出决定。”
据说这间皇家套房由教皇十一世居住的房间改造而成,是酒店里最昂贵的套间,一晚的费用便高达12500欧元。门一打开,丁洛河就被那富丽堂皇的宽敞长厅、尤其天花板上瑰丽绝伦的壁画彻底震慑住了。
触目所及,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与艺术品,墙上的镂刻与浮雕更处处展现出沉淀岁月的艺术之美。五个落地窗连着阳台,正对着中心花园最美的风景,微风拂面,绿幔起伏,细碎的阳光在枝叶间缤纷闪耀。两只小鸟在阳台的石栏上蹦蹦跳跳,听到开门声,立即又欢啼着振翅飞走。
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如画美景,而是那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明明是第一次到达佛罗伦萨,却觉得这套房极为熟悉,熟悉到无需侍者介绍,便能预先知晓房间的结构,乃至每一处细微的布局。
他一定来过这里!
侍者走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他轻轻地抚摸着书房里的桌子,桌角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