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乱糟糟的声音,在我的左边哄了过去。在一个地方。三个奇怪的蹦跳而行的粉红色动物,身量大约象猫一样,在我脚前跳开了。这条通向山上的小路,穿过另一块覆盖着白色硬壳的空地,又伸进了一片藤丛之中。
随后,这条小路突然来了个出乎意外的急转弯,和一个两边都是岩石壁的陡峭山峡的边缘并行,通向了一个方向,可是那儿又没有像英国公园里凹低处的暗墙或隐篱那样的提醒注意的标志。当时我还在拼命奔跑着,根本就没有看见小路尽头猛然出现的这个悬崖,突然间我头朝下倒栽葱似地跌落在空中。
我是两个前臂和头先着地,跌落在荆棘之中。站起身来时,一个耳朵被挂破了,满脸流着血。我原来跌落在一个两边是悬崖绝壁的险峻的山涧里,山石嶙峋,荆棘丛生,朦胧迷漫的烟雾,一缕一缕地在我身边飘荡,山涧中间曲折婉蜒地流着一条涓涓小溪。朦雾就是从这条小河里冒出来的。在耀眼的阳光下竟然出现薄薄的云雾,使我感到惊讶不已,可那时我没工夫站在那里惊叹。我向下沿着小溪掉头向右走去,希望能顺着这个方向走向大海,以便能找到一条能淹死自己的通途。走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在坠落山涧时,我把那根狼牙棒丢掉了。
一会儿,峡谷的间隙变得越来越窄了。我毫不踌躇地涉入了小溪,但是我很快又从小溪中跳出来,因为那溪水差不多已经沸腾了。我还注意到,就在那打着旋儿的水面上,还飘着一层薄薄的含硫磺的浮渣泡沫。几乎就在此处,峡谷又转了一道弯,朦胧的蔚蓝色大海在望了。越来越近的大海,像无数颗宝石的小镜面那样,闪耀着太阳的光辉。我眼看死在临头了。我又热又喘,热血从受伤的脸上滴滴渗出,在周身的血管里汩汩地流动着。甩掉了我的那些追逐者,我又觉得有些欣喜若狂了。那时我还没有走出峡谷淹死我自己的胆量。
我回头凝视着走来的路。我倾听着。除了荆棘丛里飞来飞去的蚊虫的嗡嗡声和一些小昆虫唧唧的啁叫声,万籁俱寂。接着依稀传来了一只狗的吠叫声,喋喋不休、叽哩咕噜的谈话声,鞭子猛然抽打的劈啪声和杂乱的声音。这些声音一会儿越来越响,一会儿又渐渐地远去了。杂乱的声音迎着溪流而上,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想,这场追逐算是过可是现在我很清楚,在这些兽人中间,我能有多大希望得到救助呢!
第十三章谈判
我又转过身来,向下继续走向大海。我发现那条喷着热气的小溪越流越宽了,最后流到一滩杂草丛生的浅沙滩处。在那里,我脚到之处,惊起了许许多多的螃蟹和长身子、长着好多脚的东西。我一直走到咸海水的水边,这时才觉得安全了。我转过身去,两手叉腰,凝视细看身后郁郁葱葱的草木,草木丛中一道迷漫烟雾像是裂痕从冒着热气的山涧劈山而来。正像我说的那样,我太过于激动了,而且说句老实话,也许那些从不知道危险是什么滋味的人会不相信,我是绝望得太不顾死活了,以致于反倒还不想死。
随后,忽然想起我面前还有个机会。当莫罗和蒙哥马利以及他们那些乌合之众的兽人们穿过小岛追逐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可以兜过海滩,绕到他们的围场那儿去?——实际上就是从侧面迂回到他门身后去,然后或许可以从松散堆砌的石墙中用力挖出一块石头,把小门上的锁砸开,看看能找到些什么——刀子、手枪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当他们回转来的时候,就用这些家伙和他们搏斗一番呢?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个机会,死也得有点代价。于是,我又沿着海边向西走去。落日余辉耀花了我的双眼。太平洋上微微的海潮、荡漾起轻轻的涟漪。
一会儿,海岸转而向南面伸去,夕阳又照在了我的右侧。随后,在前面,我突然远远地看到灌木丛中冒出一个头,一会儿又冒出好几个人影来,——莫罗牵着他那头灰色的猎鹿狗,然后是蒙哥马利和另外两个家伙。看到这种情况,我止住了步。
他们看见了我,开始打着手势向前走来。我站在那里,眼看着他们走近我。那两兽人从内陆的灌木丛中跑向前来。截断了我的退路。蒙哥马利也跑来了,他直朝着我跑来。莫罗拉着那只狗稍慢了一点,跟在后面。
我终于从木然迟钝中醒悟过来,转身朝着大海,迳直走到水里。起初海水很浅。向前走了三十码,海浪淹及我的腰部。我朦朦胧胧地看到低潮标志以上海滨区里的那些游物,都从我脚下急速逃开了。
“你在干什么?啊?”蒙哥马利叫道。
我转过身来,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盯着他们。
蒙哥马利站在水边上,喘着粗气。由于用尽了力气,他的脸红得发亮,一头亚麻色长发被吹得乱糟糟的,下垂的下嘴唇里露出了交错的牙齿。这时莫罗才走上前来,脸色苍白,坚定沉着,手中牵着的狗向我狂吠着。两人手里都拿着重重的鞭子。再稍远一点,一些兽人站在沙滩上呆视着。
“我在干什么?——我要淹死我自己,”我说。
蒙哥马利和莫罗彼此看了一眼。
“为什么?”莫罗问。
“因为这总比受你们的折磨强得多。”
“我跟你说是这么回事吧,”蒙哥马利说。莫罗也低声说了些什么。
“是什么使你想到我要折磨你呢?”莫罗问。
“我看到的,”我说,“还有那些——站在那边的。”
“嘘!”莫罗举起了手嘘道。
“我偏不,”我说,“他们是人,可他们现在成了什么?至少我不愿变得像他们一样。”
我越过我的对话者向远望去。在沙滩远处站着姆令——蒙哥马利的侍从——和曾经从船上下来的一个混身裹着白布的怪物。再远一些,在树荫下,我看到了小猿人和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些模糊的影子。
“这些怪物是什么东西?”我指着他们说道,并且越来越提高了嗓音,以便使他们都能听到。“他们曾经是人——是象你们一样的人,是你们用野兽的气味感染过的人,是被你们当做奴隶的人,而且是你们至今还惧怕的人——听着,你们,”我叫道,指着莫罗,越过他高声地向着那些兽人们叫着,
“听着,你们!你们没看到这些人至今还惧怕你们吗?还在害怕你们吗?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你们那么多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蒙哥马利叫道,“别再说下去了,普兰迪克!”
“普兰迪克!”莫罗叫道。
他们两人一起嚷叫着,好像要淹没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那些兽人们把呆视的脸都低了下去,都万分惊讶地垂下变形的手,耸起肩。我当时猜想他们都想尽力听懂我的话,尽力想回忆起一些他们作为人类的往事。我不停地叫喊着、简直记不住都喊叫些什么了。什么莫罗和蒙哥马利可能被杀死;什么用不着怕他们。那怕我自己最终要毁灭,可我还要向这些兽人们的头脑里灌输这些要点。我看到我抵达小岛那个晚上曾碰见的裹着破烂黑帆布碎片、长着绿眼睛的那个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其他人都跟在他后面,以便更清楚地听到我的话。
最后,我因为要喘口气不得不停了下来。
“先听我说一下,”莫罗用坚定的声音说道,”然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什么?”我说。
他咳嗽了一声,想了想,然后叫道:
“用拉丁文①说,普兰迪克!很蹩脚的拉丁文!小学生式的拉丁文!可是尽力听懂它。他们不是人,是我们豢养的动物??经过活体解剖的。一项人类化的方法。我会解释的。上岸来吧。”
【①这两句活是用拉丁文说的。】
我笑了笑,“一个美妙的故事,”我说。“他们说话,盖房子,烧饭。他们是人。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就会上岸了似的。”
“就在你站的地方稍远一点,水就深了??而且到处都是鲨鱼。”
“这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说,“短促而精彩的一生。马上。”
“等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把这个东西扔在了脚下。
“这是一支装上了子弹的手枪,”他说。“这里,蒙哥马利也会照样做的。现在我们向沙滩远处走去,直到你觉得距离安全,满意了为止。然后你上岸拿起这两把手枪。”
“不是我拿。你们两人之中还有第三把手枪。”
“我希望你细想一想,普兰迪克。首先,我从来没有邀请你到这个小岛上来。其次,昨晚我们让你服过药,难道我们想要伤害过你吗?还有,现在你开头的恐慌已经过去了,你可以稍稍地想一想——这里,蒙哥马利像你所描述的那种人吗?我们追逐你是为你好。因为这个岛上充满了??不友好的事件。你刚才还要淹死你自己,我们为什么要朝你开枪呢?”我在那洞窟里时,为什么你们让??你们那群人追击我?”
“我们感到有把握抓到你,并且把你从危险中拯救出来。后来我们就不再跟踪了——是为了你好。”
我沉思着。看来这的确是可能的。可我又想起了一些“可是我看见,”我说“在围场里——”
“那是山豹。”
“我说,普兰迪克,”蒙哥马利说。“你是个傻瓜。从水里出来,拿起这两把手枪再说。那时我们也不可能比现在再多干些什么。”
我必须承认,当时,的确一直有这种感觉,我是不相信而且害怕莫罗的,可是蒙哥马利则是个我所了解的人。
“你们走上沙滩去,”我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举起手来。”
“做不到,”蒙哥马利说,扭着头解释地朝那边点了点头。“太失尊严了。”
“那么走到树林那儿去,”我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这真他妈的是个愚蠢的仪式,”蒙哥马利说。
两个人都转过身去,面对着那六、七个怪物,这几个怪物在阳光下稳稳地站在那里,地上投下了斜影,移动了起来,简直不像是真的,是那么令人难以相信。蒙哥马利朝着他们把鞭子抽得僻啪作响,他们立刻都转身狼狈地逃到树林里去了。我判断蒙哥马利和莫罗已走到足够远的距离以外是时,才费劲地水上了岸,拾起了两支手枪,仔细地检查一番。为了让自己放心,以防误中奸计,我朝圆圆的一堆熔岩开了一枪,结果满意地看到石头被打得粉碎,海滩上溅了一片子弹屑。
可是我还是犹豫了一阵儿。
“我就来冒这个险吧,”最后我说,一手拿着一支枪走上沙滩,朝着他们走去。
“这就对了,”莫罗毫不掩饰地说,“就这样,你这没来由的胡想,把我一天的大好时光全给浪费掉了。”
他和蒙哥马利带着一点使我丢脸出丑的蔑视,转身在我前面默默地走去了。
那一群仍然惊诧着的兽人,向后退到了树林里去。我尽可能沉着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兽人迈步跟在我身后,可是蒙哥马利啪的抽了一鞭,他又退了回去。其余的兽人都默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一度也许曾经是动物,可是,过去我从未看见过动物还试图去思考问题。
第十四章莫罗博士的解释
“好,普兰迪克,现在我来解释,”我们刚吃饱喝足,莫罗博士立即说道。“我必须承认,您是一位我从未款待过的最专横傲慢的客人。我警告您,这是我最后一次满足您的要求了,下次您要是再到处威胁着要自杀,我可再也不管了,即使遭人非议,遇到一些个人麻烦,我也不管了。”
他坐在我的躺椅内,显得十分灵巧的、白白的手指间夹着的雪茄,已经吸得剩下了一半。摇摆不定的灯光,照在他白色的头发上。他隔着小窗向外遥望,凝视着便晚的星光。我尽可能离他远远地坐着,中间隔着个桌子,那两支手枪就在手边。蒙哥马利没有在场。在这么一间小屋子里,我也不愿意和他们两个人同时呆在一起。
“你承不承认那个被活体解剖的人,——就像你所称呼它那样——归根到底,只不过是那头山豹?”莫罗说。他已经让我亲眼目睹了内室的恐怖,以便让我肯定被活体解剖的并非人类。
“那是山豹,”我说,“还活着,但是却被切割肢解,毁伤成了这个样子。但愿我再也别看见活生生的鲜肉了。在所有卑劣讨厌的?”
“对此不要介意,”莫罗说。“至少对于那些初期的,只有年轻人才感到的恐怖,请你宽恕谅解我。蒙哥马利曾经一度也和你一样。你承认那是山豹。好,现在让我连续不停地把我对生理学的研究讲给你听,请你不要做声。”立刻,他开始以极度厌烦而又有些兴奋的声调,向我解释起他的研究工作来。他非常单纯率直,令人信服。在他的话音中,不时还带有少许的讥讽。顿时我为我们共同的职务羞愧得面红耳赤起来。我所见到的那些家伙都不是人,而且从来都不曾是人。他们是动物——人类化了的动物——都是活体解剖的功绩。
“你忘记了一个擅长活体解剖者都能做些什么了,”莫罗说。“就我来说,我很是感到迷惑不解,我过去为什么就没有做成在这里做到的这些事呢。的确曾经做了一些小的艰难的尝试——截肢、舌头切断术、外科切除术。你当然知道,料视眼可以通过外科治疗而得到矫正或治愈。那么,就外科切除术来说,你可以借此得到各种次生的续发性变化,色素分泌紊乱,情欲的变化,以及脂肪组织分泌物的变更。当然,你一定听说过这些事情?”
“当然,”我说,“可是您的这些令人讨厌的家伙——”
“别着急。”他对我摆了摆手说,“我刚刚开始。那些只不过是很浅薄平常的变更的例子。外科手术能够做出比这更好的结果来。这里有改造更新,也有粉碎破坏和变化更改。你也许听说过,在鼻子受到损坏的病例中所求助的普通外科手术:从前额切下一块皮肤,将其移植到鼻子上,结果它在这新的部位恢复了生机。这就是将其一种动物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移植到他自身的某个新部位的一种移植术。从另一个动物身上刚刚获得的器官等部分,也是能够进行移植的——移植牙齿就是个例子。为了促进病伤的顺利治愈,可以进行皮肤和骨头的移植。外科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