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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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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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医一边谢恩一边接过木盒,觉得十分沉重。他换了一个话题:“娘娘已在寺中休息五天,气色已经大好。此时移驾已无大碍……娘娘,差不多该回宫了。”

“怎么?这一次,女官们让你来做说客?”素盈拿起身边的书,边看边说:“这里多清静!等他们吵完了,我就回去。”

周太医无力左右她的心意,问了问素盈的饮食就退走。回到自己住处他才打开木盒,见里面只有一枝灵芝,分量不该太重。他又拍了拍木盒,发现一个暗层,里面放的是他的酒壶。

素盈手里的书已经翻得卷了边。她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遍,明明可以倒背,偏偏还是想要一个字挨一个字看下去。

又看了几页,她放下书稍稍休息,身边的宫女才禀报:“卫尉在外面等娘娘召见。”

“快请进来。”素盈说着向宫女轻轻颔首,宫女连忙捧了另一个木盒出来。

谢震隔着屏风行过大礼,跪着不动。素盈先照常说了几句场面话,赞他办事尽心,将木盒赏他,然后赐了座。

她一时想不到什么可说的,他也沉默。

“你们——退下。我有话单独问卫尉。”素盈遣退宫女时,崔落花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装作没有发现。

以为没有旁人,就可以随便说些什么,可是周围安静时,素盈还是想不到话题。

“娘娘,为何不回宫?”还是他先开口。

素盈笑笑说:“不急。”

谢震忽然问:“难道娘娘在等圣上来吗?”

素盈怔了,“嗤”一声笑道:“我从不等那些不会来的人。”

“娘娘的声音听起来好多了……”他的口气柔和下来,如实道:“前天西陲又来急报,圣上此刻正与大臣们商议大计,难以分身。”

“这些我知道。”素盈淡淡地说。似乎,她不关心的事情只有废后那一件而已。

“将军……”素盈努力去看屏风那边的人,依稀能看见他宽阔的肩,面孔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

“将军为何要往内宫升迁呢?”她问,“内宫武官,升到头,不过是东宫卫率或者丹茜宫卫尉而已。以将军的能力,有些委屈。将军原先出生入死颇有功绩,难道就这样终老么?”

其实是多此一问。她知道他为的是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没有回答。

素盈继续问:“将军愿不愿意去西陲走这趟?”

他深深地呼吸,静静地反问:“娘娘在担心什么吗?”怕他想多了、说漏了,让她的事情功亏一篑?因此要把他打发到远方?

——他此刻是这么想的吧?不知为何,素盈觉得她正在想的就是他的心思,不会猜错。

她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为你我好……”她清晰地说出这几个字时,感到似曾相识——仿佛皇帝也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劝她忘记曾经眷恋过的人……

“将军,你不是一个适合留在后宫的人。”她慢慢地说。“后宫的人,把话说到三分恰好,再多一分就是犯傻。至于无所顾忌地把情绪表现出来,那简直是不要命了。可惜,将军是最后一种人。”

“那么娘娘呢?”他大胆地反问。

素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会慢慢适应——不想让你亲眼看着我改变。”

“娘娘这句话是‘犯傻’呢,还是‘不要命’呢?”他笑了笑,素盈也跟着笑起来。

笑声稍纵即逝,还是沉默更适合他们。

“那天的事……”素盈有种冲动,想把真相说出来——只有对着这个人的时候,她非常想要说出来。可是总有个声音说:不要鲁莽!有朝一日他不像现在这样痴迷你,你今日的话就变成了把柄。

“娘娘什么都不要说了。”他的声音平静:“那天的事臣全部知道。”

素盈有些忧愁地说:“你知道的那是……”

他还是没让她说下去:“如果那是娘娘想要我相信的——我信。”

素盈心头难过地轻轻地叹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说远征的事:“内宫武官想借战功升迁,是难得的机会。要是这次赴西陲获得战功,将军的前途自然比留在丹茜宫要好得多。况且这一次并无太大风险——有兰陵郡王挂帅,料想不会有太大意外。”

他摇摇头,笑道:“娘娘,胜败向来没有定数。”顿了顿又说:“娘娘的世界只是这一块小小的宫廷,很多事情,您是不知道的。”

大概是因为他口气悲凉,素盈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伤感。

“若是将军愿意,我随时可以保荐将军。”她低声说:“你与兰陵郡王同行,我就谁也不担心了。”

“嗯?”他没有听清。

“有将军与兰陵郡王同行,我就‘什么’也不担心了。”素盈立刻改口,提高声音重新说了一遍。

“臣愿听娘娘安排。”没有抱怨,没有任何托辞,没有用虚伪的套话暗示他努力升迁到丹茜宫才几个月,还没有真正稳住脚,也没有见过她几面。

“那就这样定了。”素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也辨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知道这就是会面的结束,向她行礼,告退。

素盈依稀看见他挺拔的背影向外走去,叫声:“将军!”见他停住,她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想了想,一字一字郑重地说:“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盈呆了一瞬,自言自语似的轻笑道:“又不要命了……”笑过又有些失落:这也许是丹茜宫卫尉谢震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以后,运气好的话,他会像素飒,向更前、更高的地方走,不知道停在哪里。

对废后的处断迟迟没有下文。废后的运气也不错,恰好遇到西陲开战,她的事情反而被冷落。素盈虽然不准宫女们在她面前议论废后,但或多或少也听来一些:废后自然不承认她对素盈的阴谋,但私离缦城却无法抵赖。只需私逃一个理由,就足够她被严密拘禁。

十天、十二天、十五天过去,素盈觉得失望——上天在这时候带来战争,而那些男人们分明还不情愿处置废后,他们都让素盈觉得无法信赖。

第十六天,宰相亲临皇极寺。

素盈知道他来劝她回宫——再过两天就是素飒带军出征的日子,他们需要她出现在皇帝身旁。

可琚含玄的眼角眉梢带着嘲笑,没有一丝相劝的意思。

“回去吧。”他满是嘲弄地说,“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宠爱你。拖下去是你吃亏。”

素盈故作惊诧地瞪着他,“相爷认识我也很久了,我像是那种异想天开、以为自己能够集万千宠爱的女人?”

琚含玄看了她一眼,“龙骧将军就要带兵出征,害他妹妹小产的元凶仍安然无恙,他的皇后妹妹却孤伶伶在寺院中伤心静养——这种事情任谁听了,也觉得情理难容。只是,身为妻子,娘娘不该让丈夫为难。”

她的哥哥已经能够让皇帝觉得难以得罪了吗?素盈笑吟吟地看着他,“那么相爷给我一个台阶下吧。”

“臣来皇极寺这一趟,就是娘娘的台阶。娘娘要是看不见,不是臣的错。”

素盈微笑着不言语,偏着头看他一会儿,才说:“其实我知道。第一天,你愿意帮我陷害她。第二天,你不后悔,因为是她家先派刺客置你于死地。第三天,她真被我陷害了,你才发现:你并没想到我会得逞。第四天,你开始希望她没事……现在,你只想她好好活着。相爷,你是个有趣的人。”

他受到冒犯,看她的目光比往常更加冰冷。

素盈迎着他的目光,微笑丝毫没有变样。

他还是不放弃讽刺她:“原来,貌似很懂事的皇后,不过是个妒火中烧的女人。”

素盈点点头:“而且是个笨女人,不懂得自己熄灭这把火,必须让别人帮个忙,从根源上了断。”

他冷冷地看着她,生硬地问:“一定要她死?”

素盈苦涩地一笑:“你用这个问题去问她——我愿意用她的回答当作我的结论。如果她说‘不须。我留素盈的性命’,我也不会揪着她不放。”

琚含玄的脸色微微沉下来。“她一定会说:‘是的,我要素盈死’——原本也许不会,但你现在是个陷害她的人。她容不得肉中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素盈悠悠地说:“二十年,也差不多是你与她说再见的时候了吧?”

琚含玄望着素盈,幽深的目光中隐藏着不知名的感触。“如果二十年后,谢震要将你逼死……”

“大人。”素盈向他逼近一步,寒着脸说:“你别忘了——是你用我来取代废后的位置。我与废后之间,你已经做过选择。你选了我,这是你自己的决定。现在要改,来不及了。”

他低头看着咄咄逼人的素盈,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响亮,先是无奈,再是爽快,最后有一点温柔。

素盈被他无端的笑弄得莫名其妙。

“娘娘有便装吗?”他笑着说,“臣记得娘娘很喜欢扮成少年到处乱跑。”

“要便装做什么?”

“娘娘不是要从根源上了断?旁人做事,你会放心吗?不如……”他收敛笑容,说:“让我带娘娘去看二十年后的你。”

四四章 诀别II

素盈在皇极寺中没有便装可换,于是写了一张纸笺,交给可靠人传了出去。

琚含玄告退之后也未离开,找了一间禅房暂歇。旁人以为他劝素盈回宫不成,打算留在寺中待时再劝,也没有觉得奇怪。

用过午饭后,素盈让人唤来轩茵——轩茵原本没有陪她一起来,后来知道素盈一时半会儿不愿离开皇极寺,就来陪她解闷。素盈有时找她一起赏画,有时教她识字,若是时辰晚了也会留她同寝。宫女们已经习以为常,轩茵一来她们就放心退下。

轩茵虽然口耳有残,鼻子却灵,一进屋就发现素盈点了香。她知道素盈用香料十分挑剔讲究,从不用旁人经手的,因此并未起疑。可是与素盈一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字画,她就觉得头晕目眩,比手画脚与素盈交谈,动作也渐渐迟滞,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素盈将她搬到床上,把香炉熄灭,又开窗散去屋里的气味,才将嘴里醒神的草叶吐掉。看轩茵睡得香甜,她放下床上纱幔,又将屏风拉开——这样一来,如非走到近前,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床上睡着什么人。

她又静坐了一小会儿,听到外面有人轻手轻脚敲了三声门,在门口放下一样东西。素盈开门拿了那个不起眼的包袱在房中打开,见里面是一套干净的龙骧将军府里下人的衣物,换上之后发现尺寸刚好。

她算算时间差不多:此时丹茜宫卫尉正值午后交接,宫女们无事也不挑这时候走动。

寺中寂静,素盈迈出门,看到为她送来衣服的宦官还在门口守着,低声笑道:“白公公守好了,不准任何人进去。”

白信则既不问她去做什么,更不问她几时回来,只说一句“娘娘放心”,就低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素盈转了几个弯,果然看到琚含玄换了便装等在一处便门旁。

他上下打量素盈一番,冷笑道:“好胆量,对白家的人也那么放心。”

素盈的嘴角轻轻向上挑了挑,不答他。

守门的侍卫认得琚相,没有多加盘问。可他们还没走开两步,忽然听有人高声道:“请留步。”

琚含玄漠然回头,见是谢震,冷冷问:“将军不认得我?”

谢震换了常服,已交接完毕正要离开。原本他看到琚相换了便装从便门离开,又见他身边跟着一名龙骧将军府的下人,觉得其中有蹊跷。待走到琚相身边施礼时,见那下人刻意退到琚相身后避着他,他心中更加疑惑。

“相爷可有需要效劳之处?”谢震躬身说话时,留意到那名下人的手很白皙。一般奴仆垂手侧立时,手指都是自然地展开,这人却有心握成拳。谢震不禁猜测:“她”一定有一手很漂亮的指甲。

“将军不是已经交接过了?歇着去吧。”琚含玄的口气冷淡,但谢震没放在心上。

虽然早知道宰相在后宫耳目不少,但谢震没想到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带宫人出入。

“相爷……”他想要婉转阻拦,琚含玄已不理会他,带着那名下人转身离开。

谢震一抬头,恰好看见素盈的侧脸,大吃一惊。素盈也知道他看见,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然而谢震担心,忍不住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素盈叹口气,又不便出声撵他。

琚含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将军既然不放心,不妨跟着。”

三人出了旁门之后走了几十步,又出一道门,才走到皇极寺外的僻静道路上。琚含玄一抬头就看见素飒穿了一身朴素的便装骑马立在门外。

“原来娘娘已经找人护驾。”他不动声色地说,“臣为娘娘留下谢将军,看来是多此一举。”

“与相爷同行,我怎么敢怠慢。”素盈含笑跨上素飒带来的另一匹马。

谢震只当素盈小产还没有几天,一步上前挽住缰绳,低声说:“娘娘不宜骑马。”

素盈见他目光中满是担忧,刚想告诉他不必跟着,素飒却催马到她身边,示意她回头看——琚含玄的两个儿子牵着马正走过来。

“星展,云垂,来见过龙骧将军和丹茜宫卫尉。”琚含玄向儿子们点点头,又向素盈道:“原本不需让犬子在两位勇武的将军身边陪衬,不过我一向小心惯了——想必娘娘不会见怪。”

素盈听素澜说过她的夫婿云垂身手矫健,料想星展也不会差,便向谢震道:“将军愿意跟来就不要多问,我自有分寸。”

她这样说,谢震当然不再多话,走开去牵自己的马。

素飒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候看着妹妹,慢慢地摇摇头叹了一声。

素盈与他催马向前走了几步单独说话,笑道:“龙骧将军过两天就要出征,圣上还指望你为国出力。这当口上谁也不敢让你的身体出了差错。”

“要不是这个缘故,娘娘怎么会来找我?还不定要哪个胆大妄为的人陪你胡闹呢。”素飒含糊地说了一句。

素盈心里有点委屈,低下头说:“哥哥怎么这样想……妹妹觉得害怕才找你来,又不对了?”

“既然害怕,为何不干脆交给我做?何必自己跟去冒险!”素飒的口气添了几分严厉,“你如今还是郡王府的小姐么?还可以到处乱跑么?娘娘……现在回去还不迟。”

“我几时回过头?”素盈说着,看见谢震骑马过来,长出一口气,道:“哥哥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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