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十来天就能痊愈。若是活该你倒霉的话,伤口就会感染发炎,最终可能要叻你的命。还好他的运气一直不错,每次都能从危险边缘死里逃生。
这次依然没有办法麻醉,他先灌下半瓶金门高粱,再把一块毛巾塞到自己嘴里,用酒精灯和碘酒消毒之后,他的右手握着手术刀,轻轻地切开左臂的伤口。鲜血顿时奔流出来,他只能紧紧地咬着毛巾,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痛楚撕裂了他的神经。手术刀一直剖入肌肉深处,才找到那枚该死的子弹。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换用夹子钳紧子弹,用力把它拉出了肌肉组织——连带鲜血与少许得神经,扔进了医用托盘里。
整个过程虽然只有几分钟,痛楚却是难以想象的,人毕竟不是钢铁而是血肉。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只靠着半瓶高粱酒得酒劲,他就给自己进行了外科手术,并成功地取出叻子弹——要是换作普通人,别说是痛得休克过去,光自己看一眼就被活活吓死了。
终于,他吐出那条带血得毛巾,毛巾几乎已被牙齿咬烂了,他毫不顾忌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叫声传遍黑夜里的南明医院——连太平间里的亨利都快被惊醒了。
最初的阵痛过去之后,是连绵不断的神经痛,他赶快用药水再给创口消毒。迅速以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
当他靠在黑夜的窗边呻吟时,却看到对面墙上得电视液晶屏突然亮了——
是的,童建国看到了那张脸,那张代表神进行宣判得脸。
“我是神!”
电视画面里的男子,直视镜头中气十足地如是说。
整个南明城在他的声音里,安静了三秒钟——世界万物正在聆听他的旨意和教诲。
然后,他在电视里继续说:“现在这个世界,正在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当然,看得见的战争也远远没有结束,在伊拉克,在阿富汗,在巴勒斯坦,杀戮从来都没有一天停止过。世界上没有正义的战争,也没有邪恶的战争,更不存在道德标准。所谓的正义战胜邪恶,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无非是用来自欺欺人的,一切的原因都在于利益。因为这就是战争——政治家因为国家与私人的利益,而驱使己方的炮灰去消灭对方的炮灰。从这个角度而言,胜利者与失败者之间,强者与弱者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此乃物竟天择,战争就是天择的捷径,事实上也是一种人择。”
亲身参加过战争的童建国,倒是觉得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也只有体验过战争残酷性的人,才会如此绝望,如此清醒。
“战争就是对我们的审判,而检控官与法官都是我们自己——从这个角度而言,是人类自己审判了自己。你们并没有意识到,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之中,你们已经成为了炮灰。从来都不会有胜利者,因为战争本身就是人类的失败。”
随着审判书的进一步宣读,电视机画面里的这张脸,显得更加生动而清晰了。沉睡之城的大雨之夜,南明医院的急诊室,吊着绷带的童建国,用右手托着下巴,冷冷地看着电视里的男子——
是的,就是他!
多少年过去了,虽然岁月被深深地刻画在脸上,但他永远都不会认错。
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童建国的胸中莫名激动,仰头长叹了一声。
此刻,电视机里的男子再度宣布——
“今夜,就是末日审判!”
“今夜,就是末日审判!”
同一时刻,沉睡的别墅,最后的大本营。
窗外,黑云压城,大雨倾盆,竹叶间不断发出剧烈的沙沙声。
窗内,孙子楚快要死了。
二楼的卧室,林君如、伊莲娜、顶顶,仍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听着镜头前的男子宣读审判书,他已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整个南明城都充满了他的声音。
“不,我不信!”顶顶愤怒地站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同样也是天机,但是即将泄露。
电视机里的人停顿了几秒钟,忽然念出了一串英文——
“God'srighthandsisgentle;butterribleishislefthand。”
由于他的英文说得太流利了,大家一上来都没听明白,只有美国人伊莲娜才能听清楚,她立刻用中文翻译了出来:“神的右手是慈爱的,但他的左手却是可怕的。”
神的右手是慈爱的,但他的左手却是可怕的。
顶顶皱起了眉头,“感觉在哪里听过?”
“这是一首诗:God'srighthandsisgentle;butterribleishislefthand——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伊莲娜一度非常喜欢泰戈尔,高中时还能背诵《飞鸟集》中的不少诗句,当然也包括这一首。
大家的目光仍紧盯着荧屏,里面的男子却沉吟了许久,仿佛还沉浸在泰戈尔的诗句中。
就当电视机前的她们焦急起来时,画面却剧烈抖动闪烁了几下,随后就化作了一片雪花。
“啊?怎么回事?”
林君如心头一慌,紧张地按动遥控器,但无论调到哪个频道都飘满雪花,再也见不到任何信号。
“不,不要!”
她们好像对电视里的审判上瘾了,听不到那个人说话就觉得难过。
伊莲娜率先跑到了底楼,打开客厅里的大电视机,但依然收不到什么信号,随便怎么调都是雪花。
此刻,整座南明城所有的电视机,又重新恢复了黑暗和寂静,只剩下肆无忌惮的大雨,却无法冲刷掉曾经的罪恶。
沉睡的别墅里,三个女子都聚到了客厅,她们恐惧地挤在一起,似乎刚才的审判即将被执行。狂风从厨房的窗户吹了进来,许多细小的雨点打在她们的脸上,伊莲娜和林君如抱头痛哭。
突然,顶顶隐隐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夹杂在大雨声中刺入耳膜。
“有人在敲铁门!”
她随手抓起一把破雨伞,打开门准备冲出去开门。
“不要!”伊莲娜颤抖着抓住她的胳膊,“外面非常危险,也许是审判要兑现了?”
“那就让法官站到我面前来宣判吧!”
顶顶猛然撑起雨伞,冲入外面弥漫的雨幕,艰难地打开小院子的铁门。
门外黑色的世界里,站着两个阴冷的影子,地下还蹲着一个影子,在这三个影子的背后,还停着一辆大汽车的轮廓。
还没等顶顶反应过来,那两个影子就蹿进了铁门。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是叶萧啊!”
他和小枝开着救护车回来了——顶顶激动地把伞递给他,飞快地跑回大房子。
叶萧、小枝,还有狼狗“天神”,一起来到底楼的客厅,带着一阵寒冷的风雨,还有医院里死亡的气息。
林君如和伊莲娜看到他们回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了那条凶猛的狼狗,她们立即被吓得逃上了二楼。
“别害怕!”叶萧还穿着医院里的工作服,他摸着“天神”得脑袋说,“这条狗不会伤害我们的。”
“她们胆子太小了——‘天神’,你就乖乖地守在客厅里,不要让坏人进来哦!”
小枝甩着淋湿了的头发,对她的狼狗关照了一声,便和叶萧、顶顶一起跑上二楼了。
“孙子楚还活着吗?”
雨夜。
大本营。
自从早晨带着小枝逃出这里,叶萧就已准备好不再活着回来了,现在起码不缺胳膊少腿,他自觉已非常走运了。
“孙子楚?”顶顶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
叶萧和小枝跑上了二楼卧室,看到孙子楚还躺在床上,板着一张死人的脸毫无生气。
“该死的家伙,你可不要死啊!”虽然这句话明显是个悖论,叶萧还是扑到他身边,着急地拿出血清,“我来救你的命了!”
“啊,血清来了!”林君如这才起劲了,抓着孙子楚还未冰凉的手说,“快点给他注射啊。”
小枝拿出了一套注射器,小心地打开血清瓶子,将这些救命的东西,注射到孙子楚的体内。
“要全部打进去吗?我看他快没命了!”
“不,这些注射量已经足够了。”
小枝注射完就将器具都收好,像是还要给其他人注射似的。
“别吵了,孙子楚这家伙的命很硬,但愿他能够化险为夷。”
其实,叶萧自己心里也完全没底,就靠这瓶小小的血清能救孙子楚的命吗?
这时林君如才安静了下来,坐在床边轻声说:“谢谢你们了。”
叶萧却感到有些古怪,她怎么像是老婆在照顾老公呢?不知孙子楚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掳获了她的芳心。当一个男人面临生命危险之时,能有女人在身边如此死心塌地地照顾,也算是没有白活了一场。
此刻,窗外的大雨仍然滂沱而泻,整栋房子都被雨声和湿气所笼罩。
孙子楚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血清正在他的血管里流动。林君如坐在床边摸着他的脑袋。伊莲娜魂不守舍地盯着飘满雪花的电视机。顶顶站在窗边,心事重重的样子。小枝又变得像个高中生似的,退到卧室角落里一声不吭――这里本就是她死去的父母生前的卧室。“天神”依旧守在底楼的客厅,忠诚地履行着一条狼狗的使命。
除了胳膊受伤的童建国,旅行团的人终于重新汇合了。叶萧扫视着每个人的脸,虽然她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所有人都已陷入末日般的绝望。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痛苦不堪地坐倒在沙发上――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口,而是心底的无助与内疚。
低头沉默了许久,雨点密集而沉重地打在窗上,他突然颤抖着闷声道――
“对不起,我不
是先知摩西,我拯救不了你们,无法带你们出埃及渡红海!”
这句话让大家都很惊讶,叶萧怎会想到《圣经?旧约》里的摩西?从小就读过圣经的伊莲娜轻声道:“你当然不是摩西,而我们也不是流浪的犹太人。”
“不!是我太没有用了,我简直是个废物!我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闷了,始终不肯抬起头来,“对不起!”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像当年死去的雪儿,我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救不了。”
“不管今天是不是末日,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吧。”顶顶冷冷地告诫叶萧,希望他不要丧失信心,“你们继续聊吧,我现在困得要命,要去楼上休息一下了。”
说完她独自走出二楼卧室,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之中,也不再想过问叶萧身上的伤了。
第七章惊人的发现不能说的秘密。
但在末日的今夜,一切都可以说了,不会再有秘密。
包括被封闭在密室中的玉灵。她依旧躺在那张大沙发上,白色的灯光笼罩着她全身,地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诱人的香味缓缓飘了出来,让沉睡中的她鼓动鼻翼,深呼吸着睁开双眼。
她醒了。
也不记得刚才睡了多久,但双手双脚都有了力气,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她推了推房间的铁门,却是出乎意料地结实。她再用力拍打这扇门,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回头才看到那个饭盒,打开一看是新鲜的饭菜,口水自然掉了下来――已经连续一周吃真空包装食品了,这顿新鲜菜无异于山珍海味。
虽然,第一反应也想到是否有毒?但玉灵管不了那么多了,腹中早已唱起空城记,抓起饭盒和勺子就吃起来。
不消片刻就已风卷残云,来不及抹去嘴巴上的油,坐在沙发上摸了摸肚子,却忧伤地叹息了一声:“干吗不让我继续受苦?”
“不,这不是你的命运。”
铁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标准的泰国北方话。
又是他!那个五十出头的神秘人,乌黑的头发有神的双目,居然自称是她的父亲。
“你――怎么又来了?”但玉灵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苦笑着问,“那我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你会得到幸福的。”
“我不相信,我只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从小在山区的村子里长大,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念完中学只能去城里打工,因为学过中文就当了导游。我没有钱买好的衣服,也没有钱让自己住好的房子,拿到游客给我的小费,还要给村子里的人们还债。我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如果能嫁给一个好男人,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神秘的男子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地上的饭盒,语气柔和了许多:“晚餐如何?”
她怯怯地点头道:“谢谢。”
“玉灵,请你听我说――”他轻轻地坐在了她身边,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的生命,是我赐予的,所以我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
“不,我没有爸爸,我不会相信你的。”
她依旧执拗地别过头去,双手紧紧抓着衣服的下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母亲,你也不例外。那请你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
“他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
“看着我的眼睛!”他又一次以命令式的口吻说话,逼迫着玉灵回过头来,“你的父亲没有死,现在他就坐在你的面前。”
她不敢再说话了,但目光没有再挪动,看到对方的眼神里闪烁着什么。
神秘的男子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对不起,我的女儿,那么多年以后才让你见到我。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但这就是无法抗拒的命运。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了不起的人――特别是你的母亲。”
“她叫兰那。”
“是的,她是罗刹之国最后的公主。”他的眼睛有些发亮,但又哀伤地长叹一声,“那么你的父亲呢?你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知道又能怎样呢?”
“改变自己的命运――你知道你出生在哪里吗?
”
玉灵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
“南明城。”
九点钟,南明医院。
急诊室里的电视屏幕闪着雪花,童建国已经可以走动了,左臂吊着厚厚的绷带,血已经完全止住了,但肌肉还不断传来阵痛。
他看着窗外的大雨,内心已燃起了熊熊烈火,不能再坐在这里等死了。他知道那个人就在这里,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那个人,必须去把他找出来!
童建国走出急诊室,去医生的办公室转了一圈,找到手电筒和没启封的电池,还有一件雨衣。他艰难地把雨衣套在身上,带着装好电的手电筒,悄然走出死寂的医院大楼。
再见,太平间!
再见,亨利!
冲出大楼就是骇人的雨幕,全身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