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政以来,她始终坚持立场,与那些反对派作战,而且也能一直战胜。然而这种胜利又算得上什麽?
还早哩,她曾说过。还早哩!爬得越高越顺,摔的时候就可能越重越惨。
瑟顿影像重现之後的情况,已经告诉她当初没想错。
而这个年轻人竟然挑在这天来当众下战书。
而且,他很可能是对的!
危险即在此。他是对的!而只要他对,他就可能会毁了「基地」!
现在,她终於和这个年轻人面对面的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了。
她哀伤地说道,「难道你就不能先私下来找我吗?难道你宁可在议会的大庭广众之前,羞辱我,让我看起来就像个傻子吗?你到底是干什麽,没脑筋的孩子?」
6
特维兹被削得顿感脸上发烧,只有拚命抑制住自己的怒火。市长是个年事已高的老女人,明年就要度六十叁岁的生日了。他实在不想用大吼去对付一个年纪长他一倍的老太婆。
何况,她在政争中早已身经百战,深通从一开始就先将她的对手弄得举足失措,占尽先机,能制敌机先,就等於胜券在握的个中叁昧。可是这也得要有观众在场旁观,才能收到效果;那样对手才会突然之下,被羞辱得抬不起头来。问题在於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所以他想想也就算了,故意不甩她讲的话,只用一脸漠然观察着对方。她是个穿中性衣服,不男不女已经有两代的老太婆。这位市长,银河的领导者如果还能称她做领导者的话也只不过是个常被人误认成一个老头的老女人,只除了她铁灰色的头发一向是梳到脑後之外,她看上去跟个男的差不了多少。
特维兹想到这里,不由暗中好笑。可是她竟然称他「孩子」,这未免就太过份了点。
他说,「不错。我才卅二,所以当然是个孩子可以这麽讲。而且我是个议员,所以也就等於是个没脑筋的前任民意代表。对第一种情况年纪太轻那是无法避免的。至於第二种情况我身为议员,过於年轻的这件事实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你晓得你到底干了什麽事吗?别站在那儿装模作样的走来走去。坐下。
好好用点脑筋吧,别再胡言乱语了。」
「我知道我干了什麽。我已经说出了真相,而且也已经看穿了。」
「所以你特别挑了今天来整我?挑了我可以当着议会中所有议员的面,把你赶出去予以逮捕的今天这一天吗?而让其他议员都噤若寒蝉,不敢起而抗议吗?」
「议会迟早会把胆子找回来,恢复元气的,而且迟早总会抗议的。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在抗议了。你藉着权威来打击我,只会使他们更听信我所讲的。」
「谁也不会听你的,由於我早料到你一定送会继续这麽做,所以我也打算一直把你视同一名叛徒,用法律来制裁你。」
「那我就会被提到法庭公审;我就有公开讲话的机会。」
「别寄望你会有这天吧。一名市长的权力是非常大的,虽然这些权力他很少便用;可是遇到紧急情况;就可以更名正言顺的行使这些权力了。」
「你凭那门子说法,可以宣布遭遇紧急情况?」
「我会发明一些说法,一些情况。我并不怕面对政治危机。别逼我吧,年轻人。我们之所以在此会面,也就是想找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否则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自由了。你会终身被判监禁。我保证你只有这种下场的。」
他们彼此互瞪着对方:贝拉诺全身上下一片灰,而特维兹却一身棕黄。
特维兹说道,「什麽样子的折衷?」
「啊。你感到好奇了是吧?那可好多了。这麽说来,我们至少可以谈论,而不必再对立下去了。好。你的观点究竟是什麽?」
「你清楚得很。你不是早从康柏议员那里,把我的观点套得一清二楚了吗?」
「我想亲耳听你亲口说趁『瑟顿危机』才过去不久的现在,好好的听一听。」
「很好,假如这正是你所需要的市长女士!」(他差点忍不住想吼出一句「老太婆」。)
「瑟顿影像重现所提到那些,未免太正确了。过了五百年以後能讲得那麽准,未免太不可能了。连今天这次,他已经出现了有八次之多了,对吧?而且这八次之中,有过一两次他出现时,根本就没人听。至少我就知道,在茵德勃执政时,就有过这麽一次。瑟顿影像出现讲话时,人全跑得一乾二净,因为那时瑟顿所讲的一番话,与当时的实际情况并不符合他根本没想到谬尔已经夺权主政了,对吧?可是为什麽他当时连『谬尔』这件危机都算不准,而现在却能算得那麽准呢?」特维兹让自己脸上浮现出浅笑。「既然在过去,他连这麽大的一件事都没说准,那为什麽又能把今天许多事情的细节都讲得分毫不差呢?为什麽?」
贝拉诺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暗示,『瑟顿影像』根本就是假造出来的;而他的声音,也许是某个人所模仿出来的也许这个人正是我;那个所谓的『影像』,也是出某个演员所模仿出来的?」
「并非不可能,市长女士,然而这并不是我所指的那方面。真相也许远较这些还要糟糕。我相信我们所看到的,的确是瑟顿真人的影像,而且他指出的目前今日情况,也必然是他早在五百年前所推测到的。我已经向你的一个人,柯代尔,讲过这些。可是他拒绝听,只企图用各种断章取义的技巧,摘录我所讲的某些话,想藉着这些是和否的短句子,去蒙骗『基地』上的这些不用大脑的愚夫愚妇,让他们也认为我是支持他们论调的人之一。」
「对。那些录下来的话,如果有必要,我们的确会派上用场的,好让『基地』认为,你并未站在反对的立场讲话。」
特维兹两手一摊。「可是我明明是站在反方的。我一直深信,根本就没有什麽『瑟顿计划』,而且至少已经有两百年之久没有了。我早已怀疑了好几年;有十二年之久了。」
「就因为瑟顿过於准确?」
「完全对。别笑。这正是铁证。」
「我并未笑,你应该看得见。讲下去。」
「他凭什麽可以预测得这麽准?两世纪以前,瑟顿的分析和预测,根本完全和现在不是那麽回事。完全不对!」
「关於这点,议员,你刚才也解释过了。那是因为谬尔出现的关系。谬尔乃是一个突变,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而这种精神力且在整个『计划』中,是无法被允许的。」
「可是他还不是照样存在了不管允不允许。所以『瑟顿计划』也就遭到了挫败。幸好谬尔并未统治一段长时间,而且他也无继承者。『基地』也才因此好不容易的重获独立自主,可是我们应该可以想到,既然当初因为『谬尔事件』爆发之後,『瑟顿计划』已横遭意外,而变得支离破碎了,为什麽它仍能返回既定的目标上来呢?」
贝拉诺阴郁地俯视她那双交错夹持在一起的苍老手指。「你应该知道答案是什麽。我们只是两个基地之一。历史你该读过。」
「我读过阿卡迪写的她祖母的自传那是必修的课程之一我也读过她所写的小说。我读过官方发布的,有关谬尔事件始末,以及後来那段时期的报告。难道说,我可以对这些加以怀疑吗?」
「怎麽去怀疑?」
「『瑟顿计划』中规定,『第一基地』可保存实体科学,并加以提升。我们将可光明正大的以我们历史的发展,继续使实体科学突飞猛进不论我们清不清楚完全按照『瑟顿计划』进行下去。然而,还有那个称之为『第二基地』存在的事实。它将负起保存及发展心理科学,包括了心理史学的使命。
而且,『第二基地』的存在,必须成为机密。因为它乃是专司把『计划』精密推动的单位,以便当银河历史的潮流有脱轨现象,而影响到『计划』时,能采取适当的修正和调整,使它重回到正轨上来。」
「那麽你替你自己回答看看,」市长说。「或许贝塔.达蕾正是暗中受到『第二基地』的启示,才出面打败了『谬尔』的;虽然她的孙女一再强调并无此事。可是无论怎麽说,在谬尔死後,令银河历史重新回到『计划』上来的,明显是『第二基地』暗中努力的结果,而且,它的确是成功了。那麽我请问,你在『特米诺议会』上所讲的这番话,到底又是指何而言?」
「市长女士,如果我们依据贝塔她孙女阿卡迪所讲的,我们可以很明白的看出来,『第二基地』如果想企图修正银河史,它就需将整个『瑟顿计划』加以掩埋;假如它出面干预或修正银河史的话,适足以暴露它秘密存在的事实。
我们『第一基地』,由於领悟到自己的影子『第二基地』存在的事实,而又不愿被其暗中左右之故,所以就必须去找到『第二基地』,将其摧毁。」
贝拉诺点点头。「照阿卡迪的讲法,我们必须耐心等『第二基地』把被谬尔弄乱的银河进化史,重新修正到既定轨道之後,才能彻底成功的将『第二基地』摧毁。现在我们已经 解,银河史的确已经重返到正常轨道了。」
「你相信吗?根据阿卡迪的立论,我们早在一百廿年前,也就是在『基地联邦』成立後的第叁百七十八年,『第二基地』的确实位置已被寻获,而且我们已经把它的许多成员摆平了。五百年来,本来我们一直以为我们是在没有『第二基地』的操纵下,自行发展的,而且竟然仍可以按照你以及瑟顿影像所说的,一丝不苟地达到『计划』的目标?」
「这也可能可以解释成,那是因为我对历史发展的意义,具有深切的内省和自知之明。」
「原谅我。我无意对你敏锐的内省与自知之明表示怀疑,不过,对我来说,这种现象却只能说明『第二基地』根本从未被我们摧毁掉。它仍在操纵和统治着我们,仍在左右我们。那也正是为什麽我们还能重返『瑟顿计划』那条轨道的真正原因。」
7
即使市长被这番话震惊不已,她脸上仍未表现出来。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她实在很想马上结束这次会谈,然而她却不能急,一点也不能。这个年轻人必须被玩弄下去,而且她并不想把钓鱼线绷断。她不想把他视同废物般的抛弃掉,因为他也许还有某种从未尝试过的用途。
她说,「有这种可能吗?那麽你是说,阿卡迪记录的那场『卡干尼安之战』的故事,以及『第二基地』被摧毁的经过,全是假的罗?捏造的罗?是个骗局罗?」
特维 耸耸肩。「那倒也并不一定。这跟我所坚持的并不能扯在一块。我们如果假定阿卡迪的记录是完全真实的,她没有一点隐瞒。我们假定『第二基地』会被发现,而且也已被摧毁好了。可是我们凭什麽能说,我们的确已经彻彻底底的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消灭掉了呢?别忘了,『第二基地』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乃是要它来对付整个银河系啊。它并不是只单单在左右『特米诺』一个星球,甚至只对付『第一基地』啊。他们的责任远超过只管我们这个首都,或者整个的『基地联邦』啊。『第二基础』必然也跟我们一样,有大大小小的星球领域,其散布的范围一定也涵盖了数千个星球。我们凭什麽能有把握说,的确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呢?」
「假如我们并未彻底摧毁他们的话,难道我们就可一口咬定说我们赢了吗?在『谬尔执政期』,他敢这麽说,而又曾经这麽说过吗?他接管了『特米诺』,以及其他属於『第二基地』的领域可是你应该清楚,当时,『独立贸易世界』仍然屹立不摇。他後来打垮了『贸易世界』可是仍然还有叁个亡命之徒残留下来:艾柏林米斯,贝塔.达蕾,还有她丈夫。他把两名男的纳入控制,却独独放掉女的贝塔不管。他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感情用事;照贝塔孙女阿卡迪的记载,谬尔与贝塔之间存有着浪漫的情操成分,假定这种说法我们可以相信的话。不过这也足够了。据阿卡迪的记载,只有一个人只有贝塔可以随她高兴,爱怎麽做,就怎麽做。然而也就是因为她能自由行动的缘故,谬尔才无法找到『第二基地』的位置,因此最後反而惨遭败亡。仅仅只有一个人被留下来没有碰,其馀的却全部 骨无存!可是你别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瑟顿计划』乃是一种研究群体反应的科学,它完全忽视个人,又怎麽可能会安排出一个人唯一的某个人来挽救『计划』的本身呢?」
「如果,假定单单一个人贝塔就能负起『第一基地』的兴亡大任的话,那麽,假定当初在摧毁『第二基地』的战争中,我们曾不止漏掉了一名『第二基地』的人,而是漏网了数十名他们的人呢?那情况将会有何种改观?
难道他们不会重新聚集起来,重建起『第二基地』,秣马厉兵,卧薪 胆,奋发图强,日益壮大,终至又能使我们臣服在『第二基地』脚下吗?」
贝拉诺严肃地道,「你相信有这种可能吗?」
「我有把握。」
「好。那麽告诉我,议员,他们何必如此麻烦?他们何必一定要死抓住一个人人都并不喜欢的计划?到底是什麽原因,在促使他们去把银河前进和演变的方向,通往『第二银河帝国』的诞生呢?如果只是他们这一小撮人,想去完成这件使命,我们又何必那麽在乎呢?为什麽我们不能就这麽乾脆的顺着这条『计划』的方向走下去,由他们去担负我们不会偏离或走失的责任呢?」
特维 忍不住抬手猛揉双眼。虽然他远较对方年轻,可是他却似乎比对方还要疲倦。他瞪住市长,说道,「你竟然说出如此肤浅的话,实在让我无法相信。难道你真以为,『第二基地』这麽做,完全只是为了我们吗?难道他们只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吗?你难道不能从你的政治经验中,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从你实际的行使政权和左右政权的经验中看出来他们这麽做,完全只是为了他们自己吗?」
「我们也只不过是一把刀的刃口而已。我们只是引擎,力量。我们流血流汗、又哭又笑。他们呢?他们只管『控制』与『操纵』这儿调整一下,那儿关闭一下,轻松到毫不需要亲身涉险。然後,等一切都弄好、弄安时,等『第二银河帝国』,经过我们一千年的辛苦努力建立起来时,『第二基础』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