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像他这种大半辈子从未去过太空的人,詹诺夫自己也明白,实在少之又少,极不寻常。然而他之所以如此,也并非是有意的。他只是舍不得离开,深怕在他做太空遨游时,突然又会有新书或是新的研究分析报告出来,而让他失之交臂。也就因为有这种想法,他才一拖再拖的把他计划好的旅行耽搁了下来,而最後终於发现,他的「特朗多」之旅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了。
「特朗多」乃是「第一银河帝国」的首都。它已经做了银河帝国历代君王的宝座有一万两千年之久,再以前,它则是前帝国各王国中,一个最重要的首善之都,然後等各个小王国逐渐被「帝国」吸收并吞後,它又成了帝国的首都所在地。
「特朗多」一直是个世界脐带的城市,一座由金属包裹的城市。詹诺夫从与哈利.瑟顿同一时期的史学家杜尼克的著作中,读到过存关於「特朗多」的描写。而詹诺夫现在所拥有的那本社尼克著作也早已在银河中绝版,成为了不得的珍本,它的价值,抵得上老教授半年的收入。可能会丢掉这本珍本的想法,令老史学家惶恐不已。
当然,詹诺夫对「特朗多」真正感兴趣的地方,还是在它那儿的「银河图书馆」,在「银河帝国」之前,它乃是银河系中最大的图书馆。而「特朗多」
在当时,以及在「第一帝国」的极盛时期,人口也是整个银河中最多的一座城市。它乃是个本身即拥有四十亿人口的世界之都,而它的图书馆里,也藏了数不尽的人类创意(或者垃圾),有着一切知识的摘要和缩影资料。它完全是藉着一套前所未有的复杂电脑加以储存,也唯有专家才懂得如何去操作运用它。
最重要的,「银河图书馆」虽历经战火洗劫,却依然保存了下来。对詹诺夫而言,这才是真正让他吃惊的地方。当特朗多於两百五十年前陷落而遭到洗劫时,图书馆竟然能够幸存;人类所无法承受的战火,一再重复着——而图书馆却依然健在。未遭祝融回禄之劫,一直被「银河大学」学生们所发明的神秘武器系统所保护着。(不过也有许多人认为,这种说法乃是无稽之谈。)
然而不管怎麽说,「图书馆」的确安然的度过一场浩劫。而且艾柏林也就在这个仍然完整无恙的图书馆里,在那片残破毁败的世界中,差一点点就找到了「第二基地」确实的位置(据「第一基地」许多人的看法——尤其是史学家们——对这一点仍多半持着保留的态度)。达蕾家的叁代——贝塔,杜朗,和阿卡迪——都曾经先後到过「特朗多」。可是阿卡迪却未造访过「图书馆」,而且自她以後,银河历史中,也就未再记载过有关这座「图书馆」的资料。
「第一基地」上的人,已有一百廿年未再去过「特朗多」,可是这并不能证明「图书馆」已不复存在。没有消息,才是表示它依然存在的证明。它的毁灭必定会在银河中引起喧哗。这座图书馆现在必然是陈旧而又古老的了——自艾柏林时期,它已经是那种情况了——可是这才有它更吸引人的地方。詹诺夫每当想到这点,忍不住就会兴奋的猛搓手掌。又老又旧,太好了,那才是他真正想看的。在无数次的梦里,他总是梦见自己走进「银河图书馆」,紧张兮兮的问图书馆职员,「这座图书馆已经现代化了吗?你们是否已把那些老的资料丢弃,而完全电脑化了呢?」而他每次在梦中听到的回答都是「还没有,教授,它仍跟以前一样。」
现在,他的梦想终於要实现了。市长亲自向他保证过这点。究竟她是如何晓得他的工作的,他也不太清楚。他并未连续发表过许多论文。而且他许多着作也并不是能够公开发行的,照理讲,他应该是属於没没无闻的那群学者之一才对。可是,他们却仍然告诉他,「铜人贝拉诺」对「特米诺」上的每个人都一清二楚,因为她到处都有耳目。詹诺夫几乎无法相信这点,可是如果她明明又对他的工作很清楚的话,为什麽她早先一直没有在财力上给予他任何资助呢?
或许其中最大的原因,乃是「基地」上的人,对於未来太过专注的缘故吧。他们只对「第二基地」存在与否,以及对他们自己的未来才关心的缘故吧。
他们因此才对回顾过去毫无兴趣与时间理睬——而且对专门研究过去历史的人,只感到恼怒。
这群人当然愚不可及,可是他单凭个人又怎能扫除愚昧呢。倒不如就随它去吧。他只需埋首做自己的研究工作,而有一天,他总会被人记得,视他为一名伟大的先驱者的。鉴往方可知未来的工作,与当初瑟顿推测未来的工作,是同样重要的。老实讲,他比目前所有的人都要更了解未来。
果然没有料错,他终於等到了这一天;就是今天。
市长曾经告诉他过,等「瑟顿影像」出现过之後,他的日子就会到来。这也是詹诺夫对「瑟顿危机」唯一感到兴趣的理由。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特米诺星市」的人,都对即将出现的瑟顿影像感到兴趣,而把它当成最热门的话题。
然而对詹诺夫来讲,「基地」是否仍需安置在「特米诺」,或者他迁的问题,跟本没多大意义。现在既然「瑟顿危机」已经过去,问题也已解决,他却不了解究竟瑟顿是什麽想法。
反正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瑟顿已经重现过,而且这一天终於来临了。
那天下午两点刚过,就有一辆车子滑到他那栋与世隔绝的小屋门前停下。
车子的一扇後门向後滑开。一名身穿制服的市长警卫安全军的人率先下车,然後又走出一位年轻人,後面又跟下两名警卫。
詹诺夫一看之下,颇有点受宠若惊。显然市长不但知道他的工作,甚至还认为这种工作是最重要的;竟然连送他去「特朗多」的驾驶员,都是在森严的保护下,送到他家门口的。这实在太捧他了!简直太——
唐诺夫的管家将大门打开之後,那位年轻人就步入房间,两名警卫就分别朝门框两侧一站。由窗口望出去,詹诺夫着见第三名警卫仍留在外面,而且这时又滑过来第二辆车子,送来了更多的警卫!
怎麽回事?
他才一转身,就发现那位年轻人已经步入了他现在所站的这间房间,而且马上又惊奇的发现,他认识这个人。他曾经在幻像投影机上看过他。他说,「你不就是那位议员——你是特维兹!」
「戈兰.特维兹。不错。你就是詹诺夫.佩罗拉特吗?」
「是的,是的,」詹诺夫说。「你就是那位将——」
「我们将成为旅途上的同伴,」特维兹木讷地说。「我听说是这麽回事。
」
「可是你并非一名史学家。」
「对,我并不是。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一名议员,一位政客。」
「是——是——可是我到底在想什麽?我本人就是一位史学家,干嘛还需要另一位?而你却能驾驶一艘太空船。」
「对,我很内行。」
「好极了,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太棒啦!我唯一只担心我并不是像你那样想法实际的人,年轻人,只要你的确对太空船内行,我想大概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伙伴的。」
特维兹说,「目前,我还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不过,似乎除了我们必须彼此协调,想办法成为最佳搭档之外,并无其他任何选择。」
「那也只有希望如此了,反正首先我必须克服对太空的陌生。你知道,这辈子我还未去过太空,议员。我只是只井底之蛙,这样比方不晓得是否恰当。
对了,你要来杯茶吗?我会叫管家替我们准备一些东西。据我了解,在我们出发前,尚有几个小时的空档。不过我不妨现在就去准备准备。需要的东西我都有。市长非常合作。她对这件计划的兴趣,很让我吃惊。」
特维兹说,「你已经晓得这件事了吗?你知道多久了?」
「市长是在——」詹诺夫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两、三个礼拜以前来找过我的。我高兴得要命。而且现在又发现是你来当驾驶员之後,我更高兴了,好伙计。」
「两、三个礼拜以前,」特维兹有点发晕地重复了一遍。「那麽她的确早就准备好了。而我——」他讲不下去了。
「怎麽样?」
「没什麽,教授。我向来就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这是某件你必须加以习惯的事,这一路上你得多多包涵。」
「一定,一定。」詹诺夫说着,就延揽对方走入餐厅,餐桌上早已由管家准备好了香喷喷的茶点。「相当愉快的一次会面,我是说,市长说,我们可以随自己喜欢,爱在银河中漫游多久就多久,而且随时可以动用『基地联邦基金』。当然,她也是指该花的才花。我当然也得一定如此。」他咯咯笑了几声,两手猛搓。「来来来,坐下,好伙计,坐下。这也许是我们最後在『特米诺』
吃的一顿餐点了。」特维兹坐下後,就说,「你有家室吗?教授?」
「我有个儿子。他现在是『桑塔尼大学』的一位化学师吧,我想。他走的是他母亲的那一行。她已经很久没跟我在一起了,所以你应该看得出我这个人一无牵挂和责任。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来。吃两片三明治,孩子。」
「对,也一无家眷。只不过有几个女人。来来去去。」
「对,对。这才轻松。免得麻烦。——没小孩吧,我猜。」
「没有。」
「好极了!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很幽默的。我承认,当初你走进来时,我吓了一跳。可是我现在越瞧你越顺眼了。我需要的,正是年轻——青春——与热情,再加上认得银河的航线。我们是要去找东西,你知道。去从事一项非常了不起的研究探索工作。」詹诺夫脸上虽然仍是毫无任何表情变化,可是他的语气却是非常活泼有趣的。「我不晓得你是否晓得这件事。」
特维兹眼睛一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研究探索工作?」
「是啊。去银河中找寻一颗无价的珍珠,但我想却只有一点点线索。可是只要一旦被我们找到,那麽,孩子——特维兹老弟——你我两个就必定会留名青史了。」
「你所说的无价之宝——那颗珍珠——」
「并不是阿卡迪写的那个叫做『第二基地』啊!哈,难怪你听不懂了。」
詹诺夫头向後仰,做出即将大笑的模样,可是却只微微笑了半声。「没有再比这件事更蠢、更不重要的了,我敢保证。」
特维兹说,「既然你不是指的『第二基地』,教授,那你到底是在指什麽?」
詹诺夫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略带点歉意的说道,「啊,那麽市长并没事先告诉你罗?——这可有点古怪,你晓得。几十年来,我对执政当局一直非常不满,而现在贝拉诺市长却非常之大方——」
「对,」特维兹说时,尽量忍住不透出一丝揶揄的口气。「她是个面严心善的慈善家,可是她并未告诉我到底要去干什麽。」
「那这麽说,你对这次探索追寻的任务,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罗?」
「对。很抱歉。」
「何必抱歉。没这回事。我只不过没说清楚而已。让我告诉你吧。你和我将要去找一个叫做地球的星球。」
10
特维兹那晚睡得十分不宁。
他一直想到自己在撞一座牢狱的墙壁,那座由老太婆贝拉诺专替他设立的监牢。可是无论如何也撞不破。
他已经注定被放逐,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竟然不管他乃是「联邦」
的议员和公民,就这麽替他安排了这条死路。
而现在,这个叫詹诺夫的老学究,竟然告诉他,那个可怕的老太婆,早在几个礼拜前,就替他安排好这次流放了。
他这时才觉得他的确是个「孩子」。
他将要跟一名常叫他「好伙计」的史学家,到银河中去流浪,去找——地球?
搞什麽鬼?什麽地球?
他问了。当然要问!他当时一听就问了。
他说,「请问教授。我对你讲的不太懂;如果你不生气的话,可否用最简单的句子解释一下。什麽是『地球』?」
詹诺夫足足瞪了他有廿秒钟,才说,「它是个星球。最原始的星球。那个人类最早出现的星球,好伙计。」
特维兹瞪对方。「最早——第一次出现?从哪里?」
「从不知何处。这个星球,正是人类经过进化,由动物演变成为人类的地方。」
特维兹想了一下,才摇摇头说,「我实在搞不憧你在说什麽。」
詹诺夫脸上闪过一阵恼火的表情。他清清嗓子说,「以前,『特米诺』也没有人类。他们都是由别的世界移过来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这我当然知道,」特维兹很不耐烦的说。他对老头子倚老卖老的态度非常不悦。
「好。这种情形就跟其他星球上的世界是一样的。这些星球都是在过去被发现出来的。然後人类才移居过去。即使『特朗多』也一样。它虽然成为银河中的大都会已有两万年,然而在两万年前,它并不是。」
「为什麽?两万年前它是怎麽样的?」
「空的!至少连个人都没有。」
「这简直很难想像嘛。」
「是真的。老的记录中有记载。」
「那第一批移居到『特朗多』的人类,是从哪来的呢?」
「谁也不能确定。就跟银河中的许多世界一样,他们都坚称自己早在混沌初开时,就已经有了人类和文明。而我们这些史学家却排斥这种说法,只想去思考『最原始的问题』。」
「那是什麽?我从未听过。」
「这我倒并不意外。这个问题现在并不是个很流行的历史问题,我承认,可是当年在银河帝国开始腐化败亡时,它的确曾在知识界引起广泛的兴趣。韩定也曾在他的回忆录中约略的提到过。就是探讨那个物种起源的星球以及它的位置。假如我们往回看,可以发现最接近现代的世界,它们的人类都是从较古老的世界移来的,而较古老世界中的人,也是从更古老的世界移来的,一直类推下去,最後就集中到一个世界——一个星球——上去了。也就是那个人类的发祥地。」
特维兹马上想到这个推论中的谬误所在。「难道说,物种原始的发祥地不会是一大群的星球吗?」
「当然不是。所有在银河系的人类,全是单一的物种。而单一的物种绝不可能从一个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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