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也是一个原因。一连三天,每天下午都有暴风雨。电视上说,一阵热带风暴正在席卷佛罗里达南部,预计总降水量可达二十到三十厘米。
何况,就算天气晴好,罗伊还是哪儿都去不了。加油站的人说,车胎已经没法补了。
第28节:猫头鹰的叫声(28)
“你们家养了什么宠物吗?”他问爱波哈特先生,“内胎上的痕迹有点像牙齿印。”
爸爸并没有追究这个问题;在蒙大拿住过两年,一家人早就习惯了车胎漏气这样的事。爸爸订购了一副新轮胎,不过在邮包到来之前,罗伊的自行车只能放在车库里。下午的时间,他只好闷在卧室里写作业、看小说。窗外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满街的泥泞。他越来越怀念蒙大拿的群山了。
周四放学回家的路上,妈妈告诉罗伊:“好消息,不准你乘校车的禁令提前解除了!”
“为什么?怎么了?”罗伊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可能赫纳平小姐改主意了吧。”
“怎么会?你给她打了电话吗?”
“的确打过几次。”妈妈承认,“孩子,这毕竟不公平。你接受处罚,那个先动手打架的男孩子却什么事都没有。”
“妈,那不算打架。”
“无所谓。赫纳平小姐已经同意了,从明天起,你又可以坐校车上学了。”
真是的,罗伊想,完全是帮倒忙嘛。
他揣测着妈妈这么做的原因——她一定是不愿意放弃每天早晨的瑜伽班。要开车送罗伊上学,她就没法参加了。
不过,罗伊并不怪妈妈。他毕竟不能总依赖着父母。再说,校车上别的孩子可能也不会太在乎他出现不出现。
“怎么了,孩子?我还以为你会挺高兴的。”
“是挺高兴,妈。”
反正迟早得回到校车上,罗伊想,长痛不如短痛。
勒瑞?布拉尼特,自称“卷毛”的秃子包工头,最近承受的压力不小。缺乏睡眠导致他眼皮发胀,炎热的天气让他整天汗如雨下。
监督土木工程项目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每一天都有新的障碍需要克服,新的问题等着解决。因为破坏事件,工程进度已经比计划滞后了两个星期。拖延就意味着提高成本,宝拉大妈公司的头头们可不喜欢这样。
要是再出什么乱子,卷毛可能就要被解雇了。这是公司一个高层执行官亲口告诉他的。那个人的头衔是“副总裁”,名叫查克?马寇。连起来读,这名字的意思是“笑掉大牙”——卷毛觉得,这更像是个马戏团小丑的名字。
不过,查克?马寇可没有多少幽默感,特别是在读了那篇关于警车在宝拉大妈店址被人喷漆的报道之后。查克的职责之一就是维护宝拉大妈的品牌声誉,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类似的负面报道。
那天的报纸刚出来,查克就给卷毛打了个电话;卷毛当了这么多年包工头,还从来没接到过这么气势汹汹的电话。一连十五分钟,副总裁在电话里怒冲冲地数落着他的不是,一秒都没停过。
“喂,那不是我的错。”卷毛终于挤进了话头,“又不是我在值班的时候睡觉,是那个警察!”
查克告诉他不要推卸责任。“工程负责人是不是你,布拉尼特先生?”
“是的,可是——”
“那你就记住,只要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你就不用再负责下去了。宝拉大妈可是个国际知名品牌,不需要像这样的负面报道。明白吗?”
“明白。”卷毛回答。他其实一点都不明白,就算警车被喷漆,就算移动厕所里塞满了鳄鱼,来烤饼店就餐的顾客有什么可在乎的?等到店面开张的时候,这些杂事肯定早就被人们忘光了。
不过,查克?马寇根本不理会这一点。“听清楚,布拉尼特先生,这样的胡作非为必须被遏制。一挂断电话,你就马上去租几条狗来守夜,越大越凶的就越好。罗威纳犬就不错,杜宾犬也行。”
第29节:猫头鹰的叫声(29)
“好的。”
“清理工作到底开始了没有?”
“雨水太多了。”卷毛解释着,“一连几天都在下雨,根本没法开始。”查克肯定觉得,连天上下雨也是他的错。
“我才不信呢。”查克果然反驳道,不过还好没有再纠缠。“反正绝不能再拖了,听明白了吗?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
按照计划,应该先完成场地清理,再邀请嘉宾和媒体参加正式的开工仪式。在仪式的最高潮,在广告片中扮演宝拉大妈的女演员将会出场。
她的名字叫金柏莉?露?迪克松,十五六年前曾经荣获美国小姐选拔大赛的亚军。后来她成了演员,可是卷毛从没看过她表演,除了在宝拉大妈烤饼店的宣传片里——她穿着白围裙,戴着灰色的假发和老花眼镜,扮成老大妈的样子。
“我跟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吧。”查克继续说,“迪克松女士的时间很紧张。再过两三个星期,她就要开拍一部大片。”
“真的吗,片名叫什么?”卷毛和他老婆都挺爱看电影的。
“《木卫七异形入侵》。”查克告诉他,“关键是,只要开工仪式再有哪怕一点点拖延,迪克松女士就没法出席了。她得去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鲁塞斯,在片子里扮演异形蚂蚱的女王。”
天哪,卷毛想,她要扮演女王!
“缺了迪克松女士,开工仪式就搞不起来,就算勉强搞了也吸引不了眼球。她是公司的形象代言人,布拉尼特先生。她就是我们的杰迈玛大婶,我们的大厨贝太,我们的——”
“小老虎托尼?”卷毛接上话头。
“我很高兴你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能,马寇先生。”
“不错。要是一切顺利,我就用不着再给你打电话了。这样是不是对我们俩都挺好的?”
“挺好的,先生。”卷毛很同意。
第一步是在工地外围竖立起一圈铁丝网。很少有工人情愿在滂沱大雨里干活,不过卷毛最终还是拉来了足够的人手。现在,铁丝网已经竖好了,就等着驯狗师的到来。
卷毛有点紧张,他并不喜欢狗。事实上,他和他老婆从来没养过宠物,除非把那只偶尔会在他家门廊过夜的流浪猫算上。那只猫连名字都没有,卷毛也不在乎这一点——人的事情就足够他操心的了。
四点半,一辆红色的篷车开了进来,在房车旁边停下。卷毛披上一件黄色雨衣,迈出了驾驶室。
驯狗师名叫卡洛,是个粗壮的大胡子男人。他说起话来带着浓浓的德国口音,有点像二战电影里纳粹士兵。车厢里传出恶狠狠的狗叫声,不时有几只狗用身体砰砰撞着车门。
“你下班回家?”卡洛生硬地说。
卷毛看了看表,点点头。
“我开门,放狗。明天早晨,我早早过来,把狗带走。”
“好的。”卷毛回答。
“发生什么事,电话叫我。不许碰狗。”卡洛警告他,“不许跟狗说话。不许喂狗。记住。”
“没问题。”卷毛巴不得离那些畜生越远越好。他开着小货车出了铁丝网大门,从外面把门关好。
卡洛挥挥手,放出了狗。一共有四条,都是罗威纳犬,又大又凶。四条狗绕着篱笆奔跑着,在大门口上窜下跳,狂叫着,想咬门对面的卷毛。
卡洛跑过来,用德语喊了几句什么。四条狗顿时都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原地坐下了。
“你走吧。”卡洛对卷毛说。
“狗有名字吗?”
“有。这只,麦克斯。那只,克劳斯。那边那只,卡尔。最大那只,扑克脸。”
第二部分
第30节:猫头鹰的叫声(30)
“扑克脸?”
“我最喜欢那只。我从慕尼黑,一路带过来。”
“狗淋着雨不要紧吗?”
卡洛咧嘴笑了。“刮飓风,都不要紧。你回家,不用担心。狗替你看门。”
卷毛朝小货车走去,他发现,四条大狗都在仔细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急促地喘息着,嘴角满是白沫。
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卷毛想。四条狗加起来足有五百多斤重,破坏分子一点机会都没有。他们绝不敢翻过铁丝网。
除非他们疯了,卷毛想,彻底疯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提出在开车去瑜伽班的路上,顺便送罗伊去车站。罗伊说不用。雨终于停了,他想走走。
一阵微风从海滩那边吹来,带着咸味的空气让他感觉很好。头顶上有海鸥在盘旋,两只鱼鹰站在电线杆顶上的巢里,互相梳理着羽毛。电线杆下面有几块鲻鱼的骨头,鱼肉已经被鸟儿啄干净了。
罗伊停下来,看了看地上的鱼骨头。他向后退了几步,抬头看着电线杆上的鱼鹰。一只鱼鹰长得比另一只大很多。可能是一只母鹰,正在教小鹰捕鱼。
鱼鹰在蒙大拿很常见,它们生活在河畔的杨树林里,以河里的鳟鱼和鲑鱼为生。佛罗里达居然也有鱼鹰,这让罗伊感觉很惊喜。同一种鸟儿竟然能适应两地差异这么大的气候和自然环境。
要是鸟儿能,罗伊想,或许我也能。
他又盯着鸟儿看了很久,差点错过了校车。最后一段路,他跑得气喘吁吁,总算在队伍最后面上了车。
罗伊一上车,车上的孩子们一下子安静了。他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旁边座位上的女孩子立刻站起身来,挪到另一排去了。
罗伊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并没有回头。他拿出一本漫画书,假装看着。
后排座位上的孩子们交头接耳了几句,接着是收拾书包的声音。他们离开了,但是座位并没有空,罗伊感觉到什么庞大的东西坐了上去。
“早啊,达纳。”他放下书。
“早,牛仔妹。”
已经一个星期了,达纳?马特逊的鼻子还青肿着——不过也并没有像加瑞特说的那样,挪到额头上去。
达纳的上唇也肿得高高的。上次罗伊送道歉信的时候,它还好端端的。他不知道,达纳的嘴唇是不是那次跟他母亲扭打的时候弄伤了。
“咱俩有点问题需要解决,爱波哈特。”大呆瓜达纳口齿不清地说。
“还有什么问题?我给你写过道歉信了。那天的事已经完了。”
达纳伸出一只湿乎乎的手,按在罗伊脸上。“完了?我看我跟你还没完呐。”
达纳的手捂在罗伊嘴上,让他没法开口,不过他反正也没什么要说的。他透过散发着烟味的手指缝怒视着达纳。
“敢跟我作对,你会后悔的。”达纳咆哮起来,“吃不了兜着走。”
校车忽然停了下来,达纳还以为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动作,赶紧松开了手。可是车只不过是到了站,三个跟罗伊同年级的孩子上了车,一看到达纳,他们赶紧避得远远的。
校车一开动,达纳就又伸手去抓罗伊,可是这一次,罗伊镇定地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达纳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你到底读没读道歉信?”罗伊问他,“你不来打扰我的话,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你刚才算不算打了我?打我胳膊?”
“去法院起诉我吧。”
达纳的眼睛瞪大了。“你说啥?”
“我说,你应该去医院查一查听力。最好连带智力也一起测了。”
第31节:猫头鹰的叫声(31)
罗伊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并不喜欢挨揍,但是不这样就只能畏缩求饶,那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做的。
每次搬家后,罗伊都会遇到新一帮恃强凌弱的家伙,他对这种人已经很了解了。只要他不表现出软弱,他们一般就会失去兴趣,转而欺负别人去了。不过像他刚才那样,对这种人采用嘲讽的态度,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罗伊注意到,车厢后面坐着达纳的两个跟班,正看着这里。看来,不让达纳表现出点“气概”来,这一关是过不去了。
“动手,打我啊。”罗伊说。
“啥?”
“来啊,省得你总惦记着。”
“你这个疯子,爱波哈特。”
“你这个傻瓜,马特逊。”
这句话起了作用。达纳照着罗伊的脑袋就是一拳。
罗伊坐直了身子。“好了,感觉好点了吗?”
“真他妈的开心!”达纳叫道。
“不错。”罗伊转过身,翻开了漫画书。
达纳又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把他打倒在座位上。达纳残忍地笑着,冲后排那两个家伙喊了句什么。
罗伊立即又坐了起来。头真的很疼,但是他不想让人看出来。他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从地板上捡起漫画书,放在腿上。
达纳立即又给了他一下,这次换了一只拳头。罗伊忍不住叫了一声,不过他的声音立刻被刹车声淹没了。
他还以为司机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准备出手干涉。可惜不是——像往常一样,司机对达纳的恶劣行径浑然不觉;车只是又到站了。
学生们排队上车的时候,达纳规规矩矩坐着,表现得跟模范公民一样。罗伊又低头翻起漫画来,他知道车一开动,达纳就会继续攻击他。他等待着达纳的拳头。
可是拳头再没有打过来。
校车开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罗伊坐得直直的,等待着。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他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一个刚刚上车的学生坐在后排座位上,达纳被挤到了窗前,再也没法为所欲为了。
“你看什么?”新来的学生冲他嚷着。
尽管头疼得厉害,罗伊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嗨,碧翠丝。”
接下来的时间并不轻松。罗伊每走进一间教室,孩子们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瞪着他,好像很奇怪他居然还活得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
代数课下课后,罗伊正走在走廊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震天的放屁声——加瑞特。他拽住罗伊的袖子,拐进了盥洗室里。
“你病了吗?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早点回家吧。”加瑞特建议道。
“我挺好的。”罗伊回答,尽管事实并不是这样。达纳在车上的那几拳让他的头现在还疼着。
“听我的。”加瑞特劝着他,“我不管你怎么觉得,你就是病了。病得挺严重的。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