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木布汗取出腰上的弯刀在手中把玩片刻,说:“你的胆子很大!”
翟哲俯首道:“汗王宽容,因为三娘子的缘故,汉人和土默特蒙古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了。”
一旁的乌兰听见翟哲提到三娘子,表情兴奋,接口道:“三娘子很喜欢汉人的风尚。”
俄木布长叹口气,说:“三娘子亲大明,蒙汉两族确实已经多年交好。但我土默特的衰败和她也不无关系。”
实际上,俄木布这个汗王当的十分憋屈,从即位开始,土默特实际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这还要从阿勒坦汗说起,当年阿勒坦汗娶了年轻的三娘子后对她是无比的信任和宠爱,忠顺夫人三娘子实际上掌握了土默特蒙古的兵权,阿勒坦汗死时,三娘子才三十二岁,继承汗位黄台吉已经六十岁了。在大明的干涉和黄台吉逼迫下,为了顾全蒙明大局,三娘子很不情愿的再次嫁给了新的大汗黄台吉,自此开始了每一位新的土默特汗位的继承人和三娘子之间的分合斗争。
三娘子强大的势力让每一任大汗都只有在娶到三娘子后才能得到整个土默特部的承认,她与汗王之间的斗争也深深的消耗了土默特人的力量。
俄木布没想到,到了他的时候,他还必须娶这样一个已经比自己大三十二岁的女人来确认自己的汗位,三娘子感到耻辱,这也是他俄木布的耻辱,但是在土默特大大小小部落的逼迫下,他们都屈服了。他需要这个汗位,三娘子需要一个团结的土默特蒙古,这是个残酷的笑话。历任四任土默特大汗的三娘子随后疲惫的死去,统一的土默特蒙古也不复存在。俄木布对这个传奇的蒙古女人感情复杂,这个女人名义上也曾经是他的妻子,尽管他对她的心中只有敬畏。
俄木布汗已被自己的妹妹说服。无论翟哲的来历如何,这对土默特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让幸存下来的土默特人不至于是一盘散沙。他需要积蓄土默特部落的力量,等到女真人和察哈尔人在漠南的开战之时,也许长生天还会给他一个机会。
对于翟哲,他的看法很简单,这个汉人很有胆识。他不正需要这样的人吗?重用一个汉人还是蒙古人对于现在他这样一个只能躲藏在深山里的汗王还那么重要吗?
俄木布右手指向翟哲道:“汉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你真的能助我土默特部再崛起,我便把杀胡口外的草原都赐给你。我会让格日勒图率我最精锐的三百骑兵去和林格尔帮助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翟哲再次下拜行礼,道:“我叫翟哲。愿为汗王效力。”
乌兰公主在一旁笑嘻嘻的说:“我也要去和林格尔!”
俄木布汗摇摇头,说:“妹妹,这不是玩耍,在那里随时都会遇见察哈尔骑兵。”
“我一定要去,我怕格日勒图会被这个狡诈的汉人欺骗。”说完,乌兰还对翟哲莞尔一笑。
离开汗帐时,翟哲的脚步轻松,看见远处站在帐篷门口张望的萧之言,他轻轻点头。萧之言看见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转身进了帐篷,将身边的两个土默特人兵士吓了一跳。
随后的几日,翟哲与乌兰公主、格日勒图三人仔细磋商计划,在乌兰公主的再三坚持下,俄木布汗最终还是同意了她也参与进来。
两日后的夜晚,像来的时候一样,萧之言和翟哲带着俄木布汗的亲笔信离开。雪天里,若没有土默特部骑兵帮忙,两人恐怕连出山的道路也找不到。
第31章 清贼(上)
回去的路上,萧之言忍不住感慨说:“跟着你在草原走这么一遭,发现我以前在草原白混了七八年!”
“我出身商贾,凡事都先考虑个利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就像你的箭法我永远也学不会!”翟哲在马上做了一个弯弓射雕的姿势,又说:“何况张家口内有我现学现用的榜样!”
萧之言仍旧难以置信,嘿嘿几声,道:“土默特大汗,以前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如今竟然会和我们马贼合作!”
“我们不是马贼,是商人。”翟哲纠正萧之言的错误。
“土默特人不清楚我们的底细,俄木布汗认为我们是来自关内的富商。他只会和对他有用的人合作,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尽快了!”翟哲催马加快速度。
等两人回到托克托草原乌力吉的住处时,留守的亲兵已焦躁不安,驻扎在山林里的车风也派人出来打探消息。
翟哲见到车风第一句就是:“这么多天,你们的怎么过下来的?”
“我们,我们!”车风有些支支吾吾,“我们偷了土默特人的牛羊!”
翟哲哈哈大笑,说:“我还担心你们会饿死在这里。”
和林格尔山区的马贼很猖獗,尤其是对土默特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曾是土默特人的牧奴,战争让他们失去依靠,不得不对曾经的主人下手。察哈尔人有一直骑兵在托克托草原巡逻,严禁土默特人聚居,这让马贼如鱼得水。他们不敢对察哈尔牧民动手,只能把劫掠的目标放在散居的土默特人身上。
马贼倚仗人数的优势生抢硬拿。今不如昔,只要不是太过分,土默特牧民只能默默忍受。巡逻的察哈尔骑兵对马贼视而不见,很难说没有受到了林丹汗的指示。
腊月中旬,特木尔等几家游牧越来越靠近山区,这里曾是牧民避之不及的地点。
这一天上午时分,萧之言正在教乌力吉如何射箭,翟哲在和几个牧民聊天,突然从山林里窜出来十几个骑兵。
“马贼!”特木尔脸色一变,冲进蒙古包取出弓箭。
来的这些人不慌不忙,扇形包围上来。
为首一人抽出弯刀,大叫:“不要惊慌,我们只要些牲畜!”
萧之言将弓垂下,慢慢的移动靠近。
“没有牲畜,贪婪的强盗!”特木尔狠狠的一口痰吐在地上。
为首的马贼狞笑着露出一对焦黄的门牙,喊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马贼中有两个人直接奔向牧群。
突然间,萧之言抬手一箭,正中那个贼首的胸口。翟哲大喊:“动手!”冲向不远处的大黑马。
土默特人的弓箭乱飞,当即有四个马贼中箭落马。
马贼没想到牧民竟然敢反抗,等缓过神来,见**个人挥刀呼喊着在朝自己冲过来,又有两人中箭,匆忙中一边回头还击,一边逃回山林。
翟哲等人并不追赶,见马贼消失不见,立刻拔营驱赶牲畜离开山区,迁徙往草原。
乌力吉跟在萧之言身后小声问:“马贼会追过来吗?”自从见识了萧之言的箭法后,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蒙古人中少见如此精妙的箭术。
“一定会的,我们杀了六个人,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的亏了!”翟哲在前面回答。
蒙古包迁徙的速度很快,土默特人全力驱赶牲畜往西,那里是一览无余的草原。
往西,再往西!半下午光景,留在后面了望的萧之言赶上来,大喊:“来了!”
翟哲纵马上了一个草坡顶部,见远处草原与山林交界处一堆黑影正在朝这边移动。
“近两百人!”萧之言伸了伸舌头,好像在品尝美味。
牧民们继续西行,翟哲和萧之言越过一个草丘后消失不见。
远去的地平线上,马贼草上飞满腔怒火。近一个多月来,再没有土默特人敢反抗他的征缴,看见以前的漠南草原的主人如今在自己的弯刀下畏缩颤抖,草上飞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今天竟然有牧民敢反抗了,杀了六个山寨中的兄弟!草上飞怀疑自己是不是平日对土默特人太仁慈了,现在他要给这些人血的教训。
追踪了半天在,他们终于看见正在逃亡的牧民。“就在前面!”马贼们呼喝嚣叫。
草上飞拔出弯刀,“冲过去!杀光他们!”
马贼群离逃跑的牧民越来越近,离山林越来越远。
穿过一个草坡时,突然听见一阵弓弦响起,紧接着是惨叫声。
坡顶长箭如雨不停,追赶时马贼密集的阵型让他们无法迅速散开,被射的人仰马翻,从草坡后面转出来一支骑兵,足有三百多人。
“有埋伏!”草上飞大吼,太大意了,但凡他谨慎一点也不会在草原上被伏击。
在格日勒图的手势下,土默特骑兵如网般散开,手中的弓箭像噬人的毒蛇吞吐,收割马贼的性命。
草上飞只看了几眼就醒悟过来,这不是普通的牧民,这是精锐的土默特骑兵!
“撤退!”草上飞调转马头,他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这个时候就有多后悔。
萧之言率五十名骑兵在马贼的右侧,也在不停的释放弓箭,这些人都是山寨中最精锐的马贼,此刻和土默特汗帐骑兵比起来稚嫩如孩童。
翟哲和乌兰公主在坡顶驻马观战。
乌兰公主抖动小马鞭,夸赞道:“你的护卫还不错!”
“在草原上,没有人能和蒙古人为敌!”翟哲这句话倒不是恭维。土默特骑兵就像跗骨之蛆,死死缠住包围圈的马贼。
翟哲小声提醒:“要尽快结束战斗,不能让察哈尔发现了!”
乌兰公主一蹬小皮靴,催马追上去,下令:“受降!”
格日勒图听令大喊:“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喊叫声此起彼伏。绝望中的马贼有人当即跳落马下,跪倒在地面,他们中的大多数半年前还只是牧奴,何曾碰见过这种场面。
草上飞看向远处郁葱的山林,他没办法逃过去了,将后背留给善射的土默特骑兵和寻死没什么区别。一次信心膨胀就丢到了性命,草上飞心中苦笑,催马冲向喊叫中的土默特骑兵,身后的亲信紧紧相随。
两军短接,草上飞闪腰避开迎面砍过长刀,弯刀从对面骑士的腋下划过,然后迅速又砍翻身边和自己亲兵纠缠在一起的蒙古人。格日勒图踢马挺长枪狠狠的刺过来,正中他的左臂,还没等他反应,格日勒图马势不减,弃了长枪欺到身边抽出腰中的弯刀狠狠的砍在他的脖子上,疼痛中,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平衡从马上落下,消失在混战的马蹄中。
“降者免死!”
草上飞战死,马贼们再无战意,纷纷投降,对他们来说能活下去最重要。
半个时辰后,投降的马贼交出刀箭,将同伴的尸体绑在马上,在土默特骑兵的押送下退入山林,草原平静如昔。
“八十六具尸体,一百一十二个俘虏!”格日勒图清点完人数,向乌兰公主禀告。
翟哲暗自心惊,土默特骑兵杀人的速度惊人,没有经过训练的马贼正面根本无法对抗。
乌兰公主用辫梢指向惊恐不安的俘虏,对翟哲说:“这些人,我都交给你了!”蒙古人的骑兵中从来不需要汉人。她通过这一战向托克托草原上的土默特人宣告汗帐仍然能庇护他们,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我要攻下他们的山寨!”翟哲点头,说:“贼首已死,我刚刚审过了,摩天岭的山寨中只有五六十人!”
乌兰公主沉吟片刻,答应道:“也好,有了据点,我们不用一直在草原冒险!”给土默特骑兵制造一个马贼的身份做掩饰,乌兰瞬间明白了翟哲的主意。
第32章 清贼(中)
摩天岭,草上飞的老巢,车风提着草上飞的首级走上去,寒冷的天气下,那已经变成了一块冰坨。土默特骑兵正在做攻山准备,如果留守的残部不愿归降负隅顽抗,他们要驱赶刚刚归降的俘虏攻山。
车风独自走进马贼当中,将手中石块般的脑袋砸在地上,右手扶住刀柄,吼叫:“投降,加入我们;反抗,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五十多个马贼相互看,全场寂静。事情太突然了,大当家的率大队人马下山大半天,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颗脑袋。
“一个时辰后,要不你们下山,要么我们攻山!”车风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奉翟哲的命令上贼窝,他心中也难免突突,下山时强作镇定让脚步不要显得匆忙。
半个时辰后,上山的马贼依次走下来,站在山顶他们能清楚看见攻山者的规模。马贼的日子都是一样,对大多数人来说跟着谁区别并不大。
摩天岭地形险要,邻近托克托草原,乌兰公主驻扎在此方便联络游牧的土默特人,但这里不是翟哲想要的老营,离杀胡口太远了。
土默特骑兵刚接管了摩天岭,翟哲立刻的给萧之言安排了新任务。
“通过俘虏的交代,杀胡口外大股马贼有四拨,凉城的万山青,和林格尔的草上飞、中山狼和耿光。如今草上飞已经解决了,和林格尔的另外两家是下一步的目标,你速回朵颜草原,趁冬天察哈尔人聚居,草原空稀,将老营中人马全带过来!”
“全部?五百人!”萧之言有些担心。他是当过马贼的人,知道马贼在草原的难处,若是得不到大势力的支持,和丧家之犬并无什么区别。
翟哲无奈的笑笑,说:“若不如此,只能任他们投靠女真人!”八家商号岂能白花钱在草原上养这么一批人。
“好吧!”萧之言的声音有些迟缓,以他的经验杀胡口外很难养活这么多马贼。
翟哲猜出萧之言的顾忌,说:“做事但凭本心,从离开张家口起我就决定了,生死由命,富贵由天。”
萧之言翘起嘴角,翟哲连二少爷的身份都能舍弃,他怎么反而有些婆妈了,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当日萧之言带上五个亲兵离去。
翟哲将投降的马贼与自己带来的亲兵混编,每日找人细谈,了解和林格尔的地形势力。
和林格尔几乎全是山脉,东邻凉城,西靠黄河,北接归化,南临大明的杀胡口。由杀胡口出塞唯一的大道延伸在和林格尔与凉城毗邻之地,直通归化城。如今马贼中山狼的老鸦山在北,耿光的黑山在南,都能直接威胁这条道路。
乌兰公主见翟哲每日愁眉苦脸的在地图上写写画画,提醒道:“汗帐骑兵不可能去攻打马贼的山寨!你要自己想办法!”马贼的山寨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乌兰不愿折损自己自己手中不多的力量,另外她也想借此考验翟哲的实力。汉人那么多,通过她的了解愿意冒险的汉商肯定也不是只有翟哲,大汗定下的计策未必一定要寄托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不用你